41、第二回 远相待（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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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这夜韦驮来时，我正忙着计算老君八卦炉里的玄机，如今这九转寿丹安稳在炉内练着，我除了每个时辰吹吹火，实在是轻闲的很，只是那女娲造人所用的黄泥却还无下落，我自不能如孙悟空一般以身焚火进内打探，可我日日绕着这炉子左看右看，却实在参不透内里乾坤。
韦驮封了结界，这才转到我身边，看我满面愁容道：“瞧你这脑子，让我来看看。”他接过我手中的纸，重新翻过一面开始计算，过了片刻，眉间也跟着拧了起来，越宁越紧，最后摇头道：“什么破炉子，老君这老头最爱故弄玄虚。”
我可没时间和他扯这些无用的，拾起他丢在地上的纸片又计算了起来，那智金玉可是牢牢连着我的元神呢，如今岂能儿戏。
他见我如此，反劝道：“此路不通，咱们再寻别的法子，大不了将这炉子打翻了看看内里乾坤。”
我手下笔如飞，听他又道：“你也不必太心急，……”
我道：“心急？我怎能不急，上得天界二十二日了，却一事无成。”
他看我面色不豫，问道：“除了那日，这两日你可有不适？一月为期，过几日需得再吃一枚丹药。”
一月期限？我不禁想到前日情形，只得摇头苦笑一下。
春归芒种日。
早先便向老君告了假，说春归时分要到星宿宫替星官转令，老君本也无事，自不管我。我一早出了兜率宫，先到星宿宫找到昴日星照了个面，便直奔丹霞山去了。
特意避了土地上直接至半山腰处，却发觉此处竟被麻姑设置了三重阵式，心中不由生疑，不知她费心布阵是为了防何人，幸而这阵式本是我看家的本事，稍稍费了些计算也就走了过去，再行至山顶看到原有的一片繁茂果林，当下自然是荒芜一片，我取了桃枝笛轻轻试了试音，果真近处的几株梨树开起花来，我心内微喜，不由加快了脚步，然而绕遍了半山也不见她的踪影，这时节却不该是她闭关的日子，正踌躇难行，却听到远处隐隐传来一阵笛声，相隔甚远，也听不大清楚是何曲子，只觉得笛声中暗含一股若隐若现的缠绵之情，幽咽着动人心房。
我随那笛声寻去，却是到了后山极偏僻的一处崖上残亭，只因此处山势陡峭，是以前她甚少许我们来。我远远望着对面山崖亭边环飞着数十只白鸟，这景象何其熟悉，站住脚静静聆听了片刻，却不防笛声猛地一抬，气息一叉笛声嘎然停了下来。
只见那群鸟也兀然失了节律，瞬间乱飞散了，我还来不及招呼，但见那亭中人忽然转身踩着云步飞过来悬崖，她满面怒容，衣袖带风，还未立稳便喝道：“夜游神，你如此纠缠，竟不觉得有失身份么？”话音刚落才看清楚我，不由愣了片刻，上下打量一番道：“这位仙人是谁？怎么擅自闯入丹霞山。”
她竟不记得我，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我只得躬身道：“下官乃奎木星，前几日来过丹霞山一趟，当初是劳烦麻姑上仙赐灵芝。”
她低头不语，似乎是在回想是不是有这么回事，片刻却道：“仙官倒有本事过的了我的阵。”
我忙道：“下官在老君处学过些卦象，适才闭着眼也就摸进来了。”
她冷冷一哼，又问道：“不知仙官此时前来所谓何事？灵芝还未找到么？此事我确无他法，便是老君亲自来了也是一样的话。”
我道：“多谢上仙挂念，灵芝我上次已在荟萝松林中找到了，也因此在老君处领了一功，功过相补，大约不日便可重回星宿宫复职了……”看着她眉头微蹙，我截断了下面的废话，直接道：“此番全赖上仙指点，下官感激不尽，特意备了一份微薄之礼送与上仙。”
她不等我拿出东西，直接摆手道：“我不曾指点你，你更无需感激我，至于送礼一说，你自晓得我近年来不喜与天界交往，这礼还是免了吧。”
我看了看她手中竹笛道：“下官适才听上仙吹奏的极是美妙，笛声忽然停了，想是笛膜破了。”
她淡淡道：“有人偷听笛膜可不破了。”
我听了不禁微微一笑，又道：“若是下官没看错，上仙手中竹笛应是衡山君节峰玉仙竹所雕吧？”
她低头看看笛子，反问道：“又如何？”
“下官听闻这横山竹笛其声能引百鸟齐飞，此物虽妙可是笛膜却需得砍下谷雨前后的玉仙竹，用那其中竹膜贴了才行，其余地方的竹子都不可用，寻常的苇膜更是不行，此点甚是麻烦，今日已芒种，上仙这笛子今年恐无法在吹了。”
她不由抬头看了我一眼：“不知仙官此言究竟为何？难道有那笛膜奉上么？”
我取出袖袋内的桃枝笛，双手奉上道：“笛膜虽不曾有，可下官此处也有个稀罕物，敢请上仙赏玩。”
她并不接手，只看了看我手中之笛道：“我不欲与天界修好，仙官此物还是收回吧。丹霞地狭，不待贵客，仙官还是请回吧。”
我道：“下官何能代表天界，今日前来全为答谢，这才私下前来，所奉之物也是天界所弃之物。”我看她转身要走，忙道：“上仙留步，若真是无意收下，也还请听下官为丹霞山吹奏一曲，以还昔日美景。”
她冷笑道：“我丹霞山何许你牵挂。仙官难不成非要强人所难地赠礼不成？”
我不理她讽刺，取笛吹了起来，一曲《临江仙》。
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她停了脚步，面上表情甚是复杂，伸手作了个停止的姿态，却又停住了。她看着四周哀草一点点地舒展开来，在风中理顺了袅娜姿态，那一树树枯枝更是发出嫩芽，冒出花苞，随着笛声婉转，满山遍野开起花来，桃红，鹅黄，浅紫，粉白，这繁花如锦竟又引来莺燕啼啭，一阵阵微风袭来，淡淡远远的花香，满天的落红中，她素衣飞舞成云，面上竟似挂着一丝浅笑。
我看得一呆，有多久没有见过她的笑容了，一时繁花失了色彩，万籁失了声音。若天地间只有她和我。
我情不自禁地微微向前迈了两步，她却已收了颜色，仓促后退几步。我正吹至高平调，气息正是酝酿在顶端，却不妨此举，一时竟是岔了气息，徒然停了下来。
正要说些什么一时却觉得胸口闷得厉害，我不愿在她面前如此，忙运气调息，却是一个接着一个地经脉错乱，血气翻涌上来，只觉得心口元神的地方，一阵阵炙烧似地疼痛，我惊慌失措，为何此时出了这种岔子，可越是心焦越发调整不好经脉，唯恐那元神内的智金玉作祟，若是做出些伤害她的事情，那可真是无处悔恨了，想至此忙强撑着躬身作揖道：“小官忽然想到一件急差未应，此厢先容告退……”话未说完，竟忍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这下真是心内焦灼难耐，只觉得双目一黑便失了知觉。
黑暗中煎熬许久，再睁眼时竟是熟悉的地方，修华堂的外间，我从卧榻上起身，伸手抚了抚熟悉的物事，一瞬间几乎迷了心窍，若真是大梦一场又该多好。
她大约听到屋内动静，轻轻走了进来。我忙俯身道：“下官无礼，如此惊扰上仙，真是羞愧。”
她面色虽带疑惑，却只是静静看了我片刻，方说道：“仙官气息急乱，心脉不宁，恐是经年的旧疾突发，适才我擅自喂了一丸清玉丸于你，可保半日无事，仙官还是快回天届寻医细看吧。”
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此时气息的确平顺了几分，刚才那突如其来的元神紊乱真把我吓坏了，按照韦驮所言，菩提老祖的丹药可保一月无事，怎么这才二十日上，竟会出如此的茬子。所幸她一切无事，不然我真是该死了，当下再不敢多耽搁，只想回天届再细究是怎么一会儿事情，忙对她作揖告辞。
她自不挽留，随我出了修华堂，但见屋外仍是桃李浓华，繁华春色。只怪我执念想要见她一面，偏又卖弄那桃枝的技艺，这时想来真是懊恼不堪，只不知此时那笛子在何处，她可愿收下呢？她似看出我面色难堪，轻声道：“那桃枝灵性太盛，如仙官此时体制，不宜纵情于此，我丹霞山社神老迈，无暇看管花木，此物与他倒是方便，仙官那笛子我自转与他保管了。”
我听了这话，也不敢奢求更多，自然就坡而下，顺应道：“多谢上仙青眼。”
她摆手道：“此话差异，也罢了，既如此你我之间再无须论什么感激，我无意于天届再生瓜葛，此后但求两相无往。”
我正待回答，却听到远处树林暗出传来一嬉笑之声：“美人，你竟背着郎君我与他人谈笑，让我情何以堪啊？”
我听这无礼言论，自心中生恨，当下挡在她前面喝道：“什么人躲在黑暗中口吐狂言？”
但见那林中似有一身影晃动，只是一身黑衣看不清楚，只听那人道：“我还没问你是谁，你倒来问我？”又走出几步，对麻姑笑道：”美人，你对我素来冷淡，我只当你对人人如此，怎的你和这小白脸有说有笑的，亏我今日费了老劲儿才闯过那阵式，却看到这般情景真真好生伤心。”
麻姑蹙眉怒道：“夜游神，你务要口中污秽，我敬你为尊，你莫要自己失了身份。”
那人哈哈一笑间已走出树林，但见他皮肤黝黑，又配的黑袍黑冠，原先混在树荫中自然看不清面目，此时站在亮出仍觉得周身阴暗，散发着说不出的幽冥之冷。他对着我上下打量一番，口中仍对麻姑道：“美人，我那里需要你尊重我呢，我所求的不过是你对我笑一笑，就如那日救我时一般，我自当心肝儿都捧给了你，也是情愿的。”
麻姑怒目不语，拂袖就走。
那夜游神乔坤自跟着追过去，我忙道：“上仙慢走，小官告辞。”手下却用内力伸出去拉住乔坤的臂膀，乔坤他自不妨我下如此重手，竟被我拉的脚下一顿，险些扭倒，他用了用力想要甩开我，半天无果方才气道：“何处来的小官，我不理你，你倒来惹我了。”
我只拉住他道：“上仙不想见客，夜游神还是请回吧。”
他冷笑一声无耻道：“你倒知她心意，便是如此，我就不回，你奈我何？”说着手下也加了力气，只顾挣脱我的禁锢。
他内力绵长深厚，我刚元神混沌作乱，此时自费了十二分的精力与他相持，两人纠打许久，他倒微扬眉惊讶道：“你究竟是何方人物，怎么这力道用的此古怪？”
我不理他，心内念过一咒，待他反应过来已同我身在半山腰处了，他见我松了手，忙抽出胳膊揉了揉，问我道：“你与美人有什么干系，怎敢对我如此？不怕我参你一本么？”
我笑道：“夜游神也算天界前辈高人了，下官素日不曾见过，只当是散淡高仙，原来如此仙品，近日真让我开了眼界，不知夜游神如何到玉帝面前参本，是说下官阻你纠缠麻姑上仙，把你硬拽下丹霞山么？”
他听这话倒也不十分恼，也笑道：“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我也不与你混言，你刚才既口称下官，须知天界尊卑，我与美人的事情实在不是你好过问的。”
我实在听不得他如此称呼麻姑，心生愤恨，当下只道：“麻姑上仙有恩于下官，这事情我自不能袖手旁观。”
他哈哈大笑道：“那就看小子有这个本事没有了。”说着劈手就来，我挡了他几招，自然有心将他引去山腰那三重阵去，于是只接招不出击，他见我如此更生了几分好胜心，只顾痛下狠招。
片刻我与他追打到了半山密林内，不出所料此处一片狼藉，早间被麻姑布下重阵，因我过了一趟，有些阵眼便被开了，不然那乔坤却也没那么容易就闯了进去，只怪我不曾深思，到方便了他。
心中暗恨一声，便伸手破了他一招，他骂道：“小子跟我玩阴得，哇呀呀……看剑。”
那里有剑，不过是他从一旁顺势拾起的树枝罢了。这乔坤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怎地当了夜游神的？我低笑一声躲了过去，引着他在林中追来，此时自然立时念咒，将麻姑早先布被破了的阵修整了一些，本怕他参透想做的不漏痕迹，只是时间是在紧急，再看他资质如此，想来这阵纵然不复杂也能抵挡一会儿了，我跳起立在树上道：“夜游神，看这天色已晚，你可要去南天当差了？我也该回去了，咱们有机会再打过……”说着踮足踩踏这树枝就走。
他见状自然急追过来，也随我跳上树来，可偏有几枝树枝横伸过来，将他拦了个严严实实，只听身后刺啦一声，想来这夜游神已跌落下去了。
听他哇呀呀一阵哀号，我心底暗笑不已，这树下面刚才看似平地，其实是麻姑布下的地网，早上被他误打误撞给避过去了，此时刚好再仔细品品我们丹霞山阵局的精妙。
我出了树林，寻思片刻还是规规矩矩到了土地那里向他道明缘由，这老头正自无聊呢，听说夜游神进了地网，不由扶着胡须哈哈大笑，笑过才对我道：“这位仙官，多谢你相助，不过依着我家仙子的脾性，仙官也还是少来，还是……别来了。”
我看他手中把玩着那桃枝笛，心想看你这老头一心护着麻姑的面上，我也不与你计较了，这笛子先由你保管些日子，待到以后再跟你讨回来。当下也无他话，作揖告辞了。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第二回 远相待（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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