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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六回 事皆空(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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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舟上轻轻一跃,踏着高高低低的荷叶便进了石舫,这石舫前方通着的就是麻姑的住处,原先我还是根金丝绞绳的时候倒是常居此处,自我化为人形后就几乎再未踏足半步了。
此时我并非有心作出越礼之事,我只想为自己寻找一个凭证。
一切还是旧日容颜,我入了垂花门,轻车熟路的走进去,绕过紫玉屏风便到了她的卧房,屋内素净之极,雪白壁上什么字画也没有挂,自然就是挂了也不会是我所寻觅的。
又慢悠悠的走到书案前,将案上书画都细细翻了一遍却豪无所获。当然,这屋子霞生日日打扫,我本就不成想能翻出来些什么。
我靠在椅上,回想麻姑只我一个弟子的时候,偶然会着我于此替她研墨。那时整间房子也是如此刻般宁静,唯有墨石擦在砚台上丝丝袅袅的声音,夜晚青灯引虫,我便拿折扇在一旁轻拍,灯光在微风下晃动着身影在她脸上投下流光。
曾有多少时光都从那流光飞舞中过去了。
我多想让时光从那时停下来。
心内忽然烦乱得难以抑制,也找不到根由,猛地发了狠劲儿,站起身来四下寻找开来。
寻了整夜,什么也没有找到,我颓然站在杂乱的房内不知所措。
门却被推开了,抬头望去竟会是她。
她那样静静地站在晨曦的逆光中,只看得清楚一个剪影般的轮廓,面上神色半丝不漏,让我无法揣测半点心思。
四顾屋内一片狼藉,我心戚戚然,艰难道:“我……”
麻姑一摆手,跨进房门问道:“长生,你在找什么东西么?”
我愣愣地看着她,她问得如此坦然,倒让我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好点了点头。
她见状叹一口气,凝神望着我的胸口,面色一暗,不禁摇头低语道:“果真在劫难逃……”说毕抬头问道:“长生你可是在找一幅画像,一副你的画像?”不待我答又轻叹声气,“长生,根本没有那样一副画,你懂不懂?”
我的确听不懂,茫然地摇摇头。
她仔细看着我的眼睛,脸上虽还平静无波,可眼底却隐隐泛起些悲悯之色。
我猛地站起来身来道:“不。不要这样看我,我不要你这样可怜我。我不过是爱你,即便这爱天地难容,也不是可以看轻我可怜我的理由。”
她听了我这话,终于变了颜色,哀声道:“我何尝看轻过你。”
我道:“那你可曾也有一点爱我呢?”
她久久无语,半晌方长叹口气:“长生你好糊涂……”
我心慌意乱,什么叫做糊涂呢?我指着书案慌不择言道:“撒谎,我都看到了,看到你在这里画了一幅我的画像,若是你对我没有一分心,何必要如此呢?麻姑,求你,别再躲在师尊的阴影下面,我要的不多,不过是要你回报一点爱,一点时间,一点关注,我要的多么?”
她不答,背过身去,默然着。
刹那时间,在她的岁月中根本不值一提,可却耗尽我所有勇气和希望。
好半晌才听到她冷静的声音:“长生你没听懂么?根本就没有那样一副画像。”
我心一空,没有么?这话好比说我真是好笑又可怜!
我其实并不真的在乎这画像,可她这样冷酷的语气,轻易抹杀了我所有用心。胸口一丝丝绞痛起来,我忍不住用手捂住心口,一个小小硬物隔在衣物和肌肤之间,我掏出来,却是兀苍峰送我的智金玉的光芒。
禁不住扭头望望窗外,黛青山峰绕着水墨色的云雾,隐约有些红光穿针引线一般的矗进来。
再看看手中的小瓶,脑子里面只有一句话: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适才的红线光芒越发蓬勃,几乎一刹那,就密密实实地织就了一片红日,瞬间便要光照万里,我打开那五彩小瓶,将瓶口对着她的背影,一束金光飞快地照射过去,和着窗外的五彩霞光照到麻姑身上。
光芒四射,火一般强烈,我忍不住闭上眼睛,只希望再睁开双眼时,这光芒已把所有的黑暗照亮。
可良久却听到“砰”闷闷的一声,却是麻姑倒在了地上。
我顾不得吃惊,飞奔几步上前,把她扶起来,却看到她胸口一片鲜红的血,在初生的阳光下是如此刺眼。
怎么会这样?
我慌得不知所措,屏息片刻,将她抱在怀中,神仙也会流血么?流这样多的血会像凡人一样死去么?
她终于被我抱在怀中,却是这样的情景,我缓缓运功在她的伤口,却只能看着她的血将我的手掩埋,心中只想,她若是死了,我便也跟她去了,又想,她如何能死,便是我魂飞魄散,也不许她死。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觉得心在无尽的海中不断沉下去。
她终于睁开眼睛,艰难开口道:“好了……别再……运功了。”
我眼睛一下子就湿了,双手环抱住她,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在我怀中轻轻挣了一下,我忙送开手,问道:“现要如何?”
她断断续续道:“床榻边小柜……第三个抽屉……锦盒……两丸药,拿来。”
我忙将她抱到罗汉榻上,打开抽屉一看那锦盒正是赤松子所赠,里面的药自然也就是雨丹月润丸,一时自然也顾不得想她为何还没吃了这两丸药。
我将药送了出去,喂她服下。又看她闭上了眼睛,慢慢运功。
想赤松子曾嘱咐千万要我劝她吃下这两丸药,谁知真正服下竟是这般情景。我当初是怎样鄙视着赤松子,雄心壮志大胆妄言说会永远爱护她照顾她,今日却亲手将她伤的如此重,这期间的因果变化,竟是这样讽刺和诡异。
我默默地看着她苍白的面容,胸口的血迹,心痛得不知如何是好。
因为她的过往结在我身上,我便固执的认为她和我就该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我只知道自己爱她,便决意她该回报我一样的爱。
甚至从来没想过她是否爱我。
我看着怀中的她,我和她之间从未有过这样近的距离,这样的亲密真让我绝望。
阳光慢慢照进屋内每个角落,我却觉得彻骨寒冷。
门忽然被推开了,是霞生、驻生和丹生闯了进来,三人一见当下情景,具是面色惊恐,霞生甚至慌得哭出声来:“师尊,你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大师兄你做了什么?”
驻生即惊又怒,慌乱半晌说不出话来,丹生却一步走上前,对霞生道:“师妹,快扶起师尊,护住师尊运功。”
我看了看,便将她交给霞生扶住。
丹生见霞生接住了她,便伸手用力将我拉了出来,又叫住驻生沉声道:“出去再说。”
我们三个走到屋外,丹生才转身对我恨道:“我真是后悔,若不是我一时大意,怎会惹出这么大的事情。”
我还未的解释,驻生却道:“丹生,你和他废话什么,他明显是走火入魔,失了心智,竟作如此欺师之事,你我二人快快联手将他制服,再等师尊醒来处置。”他话音未落,便挥掌向我劈来,这一掌突兀的很,我避之不及生生受了,但觉胸口闷疼。我忍不住喝道:“驻生,你疯了么?”
驻生又劈开一掌道:“你才真的疯了,若不是我好心想帮你去了修华堂,怎会看到你封住丹生,若不是这样我怎么会发信让师尊回来。枉我平日里敬重你是大师兄,事事以你为先,哪知道你竟存了这样大逆不道的妄想。你这个龌龊东西,看再吃我一掌。”
我躲过他一掌反问道:“你将我看得龌龊不堪,难道我爱她便比你爱霞生低贱?”
驻生一愣,随即恨道:“这如何相提并论,她可是我们的师尊啊?”
我道:“师尊如何?为何我便不能爱她呢?这天地之间,我偏偏就爱她。”
此刻丹生听了这话也忍不住插进我和驻生打斗中,厉声道:“大师兄,休得胡言乱语诋毁师尊清誉。纵然如你所说,那如何将师尊伤成那样。”
我一时哑言,是的,以爱之名,便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其实真是愚蠢而无知,今日若不是我认定了她也爱我,一时冲动用了那光芒怎会重伤她。我这一思量,真气不凝,硬生生吃了他们几掌。
我们三人同门至今,从未下如此重手实招比试过,他们二人手越下越狠,眼睛中冒着冲天怒火。只怕再如此打下去,不是被废掉武功那么简单了,我心中还有诸多疑问,当下双脚点开离地,避开道:“此时不是斗气的时候,二位师弟且先放我一马。”
驻生早杀红了眼睛,哪里肯停,厉声道:“住口,我还非今日收了你心中妖魔不可。”他与丹生对视一下,手中齐齐发功,我看他二人印堂发出白光,心中一赫,气道:“你们竟使……”话未说完,便觉得身体剧痛无比,连带喷出数口鲜血,心中只是寒成一片,事情如此急转直下,实非我愿。收我的心魔么?他们两个共下如此重手,分明是要毁我千年修为,这般用心,难道不也是心魔作祟?若不是我之前饮过赤松子的玉露大涨了功力,这下怕是要现出原形来了。
我用手背抹了抹嘴巴上的血迹,索性冷笑道:“若是麻姑要取我原神,我自当双手奉上,可凭你们,却也不能。”
话音刚落,却听到不远处娇滴滴的一阵笑声传来,一个颇熟悉的声音道:“小长生这话我爱听,你可真是爱煞了麻姑了,怪不得人常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