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告诉你》夜明月皎

4、第 4 章

　　在跟刘其桢一行人的闲谈中，罗珞感觉自己像条鱼，滑溜溜的游走在表面杂乱，实则根系分明的水草一般的话题当中，不过一刻钟，就对对方的需求有了七八分了解。

　　罗珞借口去卫生间，用手机将刚才的内容简单的整理出来，发给了莫砚。
　　此时坐在被擦得闪闪发光的马桶上，感叹机智如我的罗珞，并不知道她即将遇到职业生涯中最强大的竞争对手，或者比喻为死穴更为恰当。

　　罗珞一边走出卫生间，一边盯着手机，祈祷着莫总有机会在发言前就能看到微信，这样就可以将重点向对方需求倾斜，再结合自己针对性的补充，成功引起刘总的兴趣并不困难。

　　会议中心是典型的江南风格，由于其商务属性，风水上就显得格外讲究。传统文化中认为水能聚财，想必是这个原因，这里四处装饰了不胜其数的瀑布水幕。罗珞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机上，并没有察觉到大堂中央平静如镜的人工水池。

　　她只感觉到自己踩着高跟鞋脚下一滑，刚要失去重心，后一秒钟就被一股力量托住肩膀，罗珞赶紧收回脚，鞋尖却已经湿了大半。
　　如果有个地缝，只怕罗珞早已经钻了进去，可是浅浅的水中只折射出了水底严密整齐的大理石花纹，逐渐恢复平静的水面上明明是一个让罗珞无比熟悉的倒影。

　　“韩烨？！”罗珞盯着面前的男人，心脏还在怦怦跳，惊讶的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此时他已经松开手，礼貌的站在距离她半米远的地方，上午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户照耀在他的半边脸上，淡淡的笑容跟曾经教室中的少年仿佛并没有什么两样。
　　只是眉眼间多了些自信和坚毅，罗珞看着他恍了神，大脑像被人抹了浆糊一样混沌，直到手机叮咚作响，她慌忙接起来，莫总在电话那头喂了好几声，才将她重新拉回现实。

　　直到韩烨朝她挥了挥手中的文件，比量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转身离开，罗珞的注意力才重新集中在了莫砚的身上，她一边在电话中重复着刚才在刘其桢处获得的细节，一边盯着韩烨的背影，心里暗暗发出感叹，这世界可真小啊。

　　罗珞回到座位上的时候，韩烨的宣讲刚刚开始。他站在演讲台上，穿着深色的正装，绯色绸缎领带在灯光的笼罩下反射出优雅的光泽。他谈不上英俊，此时此刻却跟罗珞记忆中的那个人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台上的韩烨并不再是从前那幅痞痞的模样，他语速平稳，表情专注，罗珞看着他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觉得自己在梦游，她不太认识他了。

　　此时，韩烨身后巨大的落地屏幕上面徐徐播放着首信科技的宣传片，刘其桢一边看着演讲者，一边与他的同伴附耳交谈。罗珞只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她跟韩烨一起做过弊、买过醉、蹭过饭，甚至还在一张床上睡过觉，但从来没互相竞争过。
　　她的思维已经宕机了，职业惯性告诉她此时应该设法分散刘其桢的注意力，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件事已经超出了她的思维范畴，她根本做不到也抗拒去钻韩烨的空子。

　　讲台上的男人显然到了自我介绍的环节，屏幕上出现了韩烨的简介。毕业高校、从业经历、行业地位……

　　还记得高考结束，填志愿的那天，罗珞拿着妈妈给写的满满当当的志愿表，跟小舞她们兴奋的畅想着大学的自由生活。韩烨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要走了罗珞的志愿表，回到自己座位上就开始抄。
　　“你估分了吗你就抄？”罗珞看着他空白的纸面，怎么这么大的事也不上心！
　　“历史经验告诉我，跟你差不多。”男生顶着网吧过夜鸡窝头，一边抄一边说。
　　经验没错，他俩被录到了平行志愿中的两所学校，直线距离30公里，距离家乡需要坐一夜的火车。

　　华北信息大学，这是韩烨简历上唯一她熟悉的信息。至于后来他的军旅生涯，工作经历，都是她未曾了解和参与过的。

　　屏幕上陌生的简历让罗珞开始清醒，虽然他们分享了彼此最葱郁的青春岁月，却早已在时光中分道扬镳。韩烨巨大名字后面首信科技产品负责人的title刺痛了罗珞的眼睛，他早已是这个行业的佼佼者，在这个万亿规模的市场中，仅仅是他负责的产品就分食掉了近三分之一的蛋糕。他可以与莫总平起平坐，而自己却只能以秘书的身份获得一席之地。

　　罗珞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作为一位业务人员，她只能也必须通过拿下这个客户来证明自己。如果因为自己的个人原因，错过触手可得的沟通机会，那跟一个产品经理遗漏了重要的用户需求一样，是重大的责任事故，足以在年度KPI考核上记上一笔。

　　更何况自从和林槿离婚之后，失去了经济上的庇护，工作对于她来说不再是消遣，而变成了生计。她没有选择，没有退路，莫说是韩烨了，就是天王老子，她都必须要争一争。

　　既然下定了决心，罗珞很快稳住情绪，一边打开录音笔，一边集中注意力暗中观察刘其桢他们的表现。刘总显然已经了解过韩烨的产品了，他神情并不怀疑，也不困惑，听到某段话还会跟着点点头。
　　罗珞心下了然，toB的生意既封闭又开放，封闭的是客户以外的人难以窥伺究竟，开放的是你的缺点客户会完整的吐槽给你的竞争对手。

　　“这位韩先生真是青年才俊啊！”罗珞盯着韩烨小声赞叹道。
　　刘其桢转头看着旁边这位双手合十，一脸花痴的姑娘，觉得有些好笑。
　　“如果不是韩烨有女朋友了，你们两个还挺合适的。”
　　罗珞心中突的一跳，这厮竟然都有女朋友了！
　　“我只是看到了他毕业的学校，距离我的学校很近呢。”罗珞表面不动声色，希望刘其桢可以顺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你是盛华财经大学的毕业生吗？”刘其桢饶有兴致道。
　　“是的，您去过我的母校吗？”罗珞见话题进行的顺利，刘总并没有再看演讲台，心里一阵轻松。
　　“不仅去过，还很熟悉呢。”刘其桢此时已经脱掉了西装外套，他把袖子随意的挽起来，精壮的小臂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健身房锻炼的成果，罗珞完全想象不出来他是怎么一边戴着金丝边眼镜一边举铁的。
　　“我们是校友。”刘其桢补充道。

　　罗珞这下可高兴了，仿佛刘其桢刚才说不是她校友，而是她哥哥一样。十年前韩烨跟她打赌考试排名，她就从来没输过；十年后的她依然聪明漂亮，较为从前更洞察世故，被这些女性特有的优势加持着，她对如今的形势更有把握。

　　“真的吗？那您就是我的学长了！”罗珞的笑容很自然，很阳光，也很耀眼。
　　刘其桢也朗声笑了，面前的女孩从业务能力上来看工作经验应该比较丰富，大概已经是中流砥柱的年纪了，但看起来却率真单纯得很。盛华财经是中国四大财经高校之一，录取线高毕业生质量也高，绝对是拿得出手的文凭，就连业务人员的用人标准都这样高，看样子银丰科技也算是一个优秀的合作伙伴了。

　　罗珞眼看心理距离已经拉进，沟通方式也由商务客套转换为更为轻松的日常交流。

　　“盛财现在应该是风景最美的时候了吧？”刘其桢故意捡了个不痛不痒的话题说。
　　“玉兰花应该都开了。”玉兰花是盛财的校花，“会计系的院子里是玉兰花开得最美的地方了。”

　　虽然是在引导话题，但这也是实话，全校最美的院子就是会计学院的了。
　　还记得每次韩烨小舞来找她，他们要么就在那个院子里吃零食聊天，要么就捧着四六级单词本埋头苦背……

　　真是要疯了，明明跟金主爸爸唠着嗑，思绪却非要偏离轨道，都是拜台上那位所赐，好在他就要结束了。

　　罗珞知道马上就是莫总的演讲了，她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升职加薪，买车买房！她默念八字真言，跟刘其桢接着上面的话题一路聊下去。

　　从盛财的校花，会计系的美女，到学校正门的麻辣烫，和身为麻辣烫老板娘的经济学教授。一路兜兜转转，当罗珞将银丰科技的业务优势介绍完了的时候，莫总刚刚上台，正在做开场白。
　　正回答刘其桢疑问的罗珞并没有意识到韩烨已经回来了，反而是刘其桢礼貌的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

　　“演讲很精彩。”刘赞赏的看着韩烨，说的很真诚。
　　韩烨向刘其桢道了声感谢，然后用深不可测的目光看着罗珞。
　　旋即他朝罗珞露出礼貌的微笑，“不知……这位是？”，他向刘其桢问到。
　　“忘了介绍了，这是银丰科技的总裁助理，罗珞。”刘其桢跟韩烨介绍说。
　　罗珞从没觉得助理两个字听起来像今天一样这么难听，尤其是在韩烨面前，她感觉自己气场一下子弱了下去，内心一阵烦躁，又不好发作。
　　“您好，韩总。”罗珞没有其他选择，只能朝韩烨伸出一只手。
　　“你好。”

　　意料之外的，没有寒暄、没有针锋相对、也没有带任何情绪。韩烨只是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指尖，就转身跟刘其桢道别，他显然是要提前离开。这个场景与罗珞想象中的一点都不一样。

　　从他拿起公文包，到他离开，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多看罗珞一眼，也没再说一句话。他只是无声的踩在地毯上，背影笔直而修长，一直走到尽头，转了个弯就消失在罗珞的视线中。

　　他明明知道她在撬他的客户，他也知道这个客户是有多重要，他理应留下来与她一决胜负才对，可是他竟然走了！罗珞感觉自己使足了力气，却一拳打在了空气中，那种无力的感觉像吞掉了一只泄了气的气球，横亘在嗓子眼儿里，上不去，也下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