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番外五 初心不改（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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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维是成都第一个知道赵云死讯的人。
报丧的骏马奔驰，他颤着腿走到了丞相府。
诸葛亮依旧静坐在书桌旁，提笔写着明日北伐的奏表。
“丞相……”姜维颤声叫道，不知道怎么开口好。
诸葛亮站了起来，沉静的面容上覆盖着一丝哀伤。
“我知道了，他托梦于我了。”诸葛亮苍白着脸色，轻轻道，“将星陨落，天命难违。”
临行而折损一大将，折的还是至交好友，是天要断他一臂。
“丞相！”姜维跪了下来，咬牙也忍不住眼泪的流淌。
乱世之中，生死乃常态，可哪怕看过的生离死别再多，却也麻木不了。
诸葛亮一脸平静，扶着姜维站了起来。
“伯约，你随我来。”
姜维随着诸葛亮出了门，顺着丞相手指的方向，看到天空中那颗闪烁的星辰。
“那是南宫辅佐真君。”诸葛亮轻声道，“是子龙的星宿，碧血丹心，至诚高节。辅佐明君，从一始终。”
姜维瞪大了眼睛，诧异出声：“赵将军……师叔他……”
诸葛亮眼角带着一丝笑意，他反问道：“你怎么会觉得，他不会入圣？”
姜维思忖片刻，还是老实答道：“是因为师叔比起关将军，似乎一生太平淡了些，不如关将军，一生都是轰轰烈烈。”
关羽一生，从生到死，都是轰轰烈烈。
“而且，当年的张任大都督，忠心不二，至死无悔，也未能入圣。”姜维说道。
诸葛亮摇了摇头：“伯约，你未能领悟忠之一字。”他问道，“上次全军溃退，全军唯有子龙全身而退，我要赏他，你可还记得他说了什么？”
姜维想了想，重复了当时赵云的推辞：“军事无利，何为有赐？其物请悉入赤岸府库，须十月为冬赐。”
“不错，他从来都是个样子。胜不受赏，跟着我自贬官职也毫无怨言。心里啊，牵挂的从来只是黎民百姓。”诸葛亮抬头，看着天上的星宿，眸中都是笑意，“他真的不像是一个乱世之人，仿佛活在一个盛世河山之中，不，盛世河山怕也很少有他那样的人。”
“所有人在他眼中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性命，容不得轻视。当初在益州啊……”诸葛亮带着笑意，将初入益州时，赵云把先主气的要揍人的事说了出来。
姜维似乎懂了，缓缓道：“所以这个‘忠’，指的从来不是君，而是民。”
“不错，从来都是民。”诸葛亮看着姜维，拍了拍他的肩道，“身居高位，切不可忘记初心。荣耀权柄，财富地位，于我们而言都该是过眼云烟。我们真的要做的，是莫要随波逐流，努力守住这颗心。”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无论多少年，姜维始终记得这两个人。
传授的武艺与谋略，让他成为大汉的大将军，万人之上。
可最让他铭记的，是他们一点点教他做人的道理，让他区别于这个乱世的大多数人，清醒的活着。
若干年后，姜维送走了大汉一个又一个的人。
往昔的青年将军，如今鬓边也有了白发。
他站在帝王身前，哑声说道：“大将军云昔从先帝，劳绩显著；经营天下，遵奉法度，功效可书；当阳之役，义贯金石，忠以卫上；谨按谥法，柔顺慈惠曰顺；执事有班曰平；克定祸乱曰平，柔贤慈惠为顺，执事有班为平。”他咳嗽了两声，继续说道，“依臣看来，顺平二字，当为将军谥号。”
刘禅看了眼其他叔伯的谥号，点了点头笑道：“就依伯约所言。”
“伯约，你回去休息吧。”刘禅关切说道。
姜维笑了笑，起身告退。
出了宫门的姜维，并没有回府，而是径直驾马去了锦屏。
等到了一处，他整理了一番仪容，下马步行。
走到一处墓葬之时，姜维再也支撑不住跪了下来，整个人俯在地上颤抖着哭泣。
“师叔，对不起。我没能带他回来，没能带广儿回来……”他悲哑又无助的哭着，“我真的……对不起你……”
小孩向来很乖巧，从来都是自己说什么，他便跟着去做。
天真的守着儿时的诺言，生怕自己一个武功比他好太多的人在战场上受伤。
唯一一次违背他的话，却也是最后一次。
“我自当承父之勇，翊军立阵！”
“还请将军先撤，末将断后。”
“姜伯约你快带兵先滚啊！我答应了爹爹要保护你的，你滚啊！”
战场之上，容不得多做思考。
他啊，把那个少年留在那里，永远的留在了那里。
连尸骨……也没有办法找回来。
他梦见了少年，浑身的血渍，却依旧不改灿烂的笑容。
“守业死战，不愧本心。”赵广歪着头笑道，“他们都说我将门犬子，完全比不上爹爹勇猛。其实不是的对不对，我也有用啊，没有对不起爹爹的期望。我也像爹爹一样，为了大汉死也不惧。”
不是的……你很好，真的很好。
你是你爹爹最疼爱的幼子，从来没有对不起他的期望，从来没有……
姜维就这么静静地跪在墓前，从天黑至天明，一动也不动。
直到马儿的嘶鸣响起，他才回头看了一眼。
不远处的马车上，下来一个素衣丽人。姜维只是看了一眼，便回过头站了起来。
丽人步行而来，见道姜维也不惊讶，浅浅拜道：“见过大将军。”
姜维避过身子，用嘶哑的声音答道：“不敢，姜维见过王妃。”
安平王妃笑了笑，没有理会姜维，朝着赵云的墓跪了下来，恭敬地拜了拜。
姜维拍了拍衣袖，转身便要离去。
“姜将军。”安平王妃叫道，“妾身敢问将军，您……给我父亲谥号拟的是什么？”
她紧张的看着姜维的背影，生怕得到不好的答案。
她知道，姜维恨她父亲，每次路过汉中从不会跟着其他人去祭拜。
她害怕，害怕大将军会拟些模棱两可的谥号，让后人胡乱猜测着父亲的功过是非。
若是如此，她只能趁着没有公布之前，与夫君一同进宫求见陛下。
姜维顿了顿，脸上露出薄凉又嘲讽的微笑：“王妃放心，我倒是想拟恶谥。但想想，别说安平王要拼死拦下，就算陛下那关也不可能过得了。”
“将军……”她不安叫道。
“威侯。”姜维突然道，“神威天将军的威。”
威侯……
猛以刚果曰威，猛以强果曰威，强义执正曰威。
安平王妃松了一口气，姜维却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朝堂颁布了谥号，姜维却是跟着修缮墓碑的人跑了起来。
从壮缪侯，到桓侯刚侯，他似乎不知疲惫的跑着，像是寻找着大汉往日的光辉。
到了沔县，看着丞相墓碑上的“忠武”二字，不由散发出笑意。
这个人，如一颗璀璨星辰，照耀着乱世，也指引着他前行。
姜维披上外衣，看了眼天色，步行走了出去。
“将军去哪？”
“左右一公里地，去威侯墓拜拜。”
不顾左右惊诧的目光，姜维径直的走向马孟起的墓葬。
这不是姜维第一次过来，却是他第一次下跪。
往日里，不过随着大军的经过，看着其他人跪拜，冷冷的扫视一眼。
这一次，他却是真的焚香跪拜起来。
姜维叹了口气，喃喃说道：“我不恨你了，说到底，当年也不是你下的令。”
“乱世之中，屠城灭族太常见了，西凉铁骑的屠城起因也是因为你的全族覆灭，因为我伯父……”
“广儿死了，为了给我殿后。其实我知道，师叔一直觉得对不起我，因为你而对我有愧疚。”
“我真的不明白，你这人有什么好？怎么值得师叔这么喜欢你。”
“我从第一眼见你的时候就讨厌你，果然，一点都没错。”
姜维自言自语说了很久，也骂了墓碑下的人很久。
等到说累了，嘴唇发干，他才起身站了起来。
“我走了，以后也懒得来看你了，你我两清了。”
姜维突然顿了顿，回头看了眼墓碑上新添上去的谥号，突然笑了。
“威侯……你可满意我给你拟的谥号？”
他脸上的趣味更浓了，笑声也大了起来：“侯爷，你下次再吵着要挖坟的时候。可别弄错了位置，挖了自己坟墓啊……”
这诡异而又畅快的笑声，让外面的人听了，不由抖了起来。
大将军不是借机把威侯墓给砸了吧？
等到出来时，姜维的脸上又恢复了平静。
“我一个人去定军山走走，你们退下吧。”
姜维挥挥手，借着月色独自行走着。
他很遗憾，错过了那个群星璀璨的时代，晚生了这么多年，没有在昭烈帝手下与其他人共同战斗着。
那个时代，每个同僚都是英雄，都是一心一意为了大汉，为了信仰而奋斗。
而如今呢？
司马家虎视眈眈，大汉却是朝野相争，内忧外患。
恩师之子恨不得夺他兵权，费祎之死更是扣在他的头上成了他的债。
他姜伯约，始终只是一个人，也终是……
会倦啊。
他茫然的抬头，看着璀璨星河却露出一个坚定的笑容。
他们，都在看着他。
哪怕只有他一人，他姜伯约也要走下去。
至死方休。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番外五 初心不改（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