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生香》春落花还在

11、神仙打架

　　沈浮此刻脑中一片空白。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人，甚至连他自己，也是陌生的。
　　识海中一片混沌。所幸身体有自己的本能，自行运气，一点一点地催生出真元。
　　他是一个修士，姓沈，此人认识自己。
　　倏忽之间，便已确认了以上三点。他抬眸，望向前面笑得不怀好意的青年，神情冷静：“你认识我？”
　　墨宵闻言，顿了一顿，心中生疑，道：“沈道友，咱们前两日还见过，莫非这么快便忘了我？”他故意旧事重提，暗暗观察沈浮反应。
　　沈浮面色平静：“道友不必试探，我如今修为已失，记忆不复，究竟此为何地，你我何人，现下又是何种境地，望道友告知一二。”
　　“你真不记得了？”
　　“……”
　　墨宵等来道士的沉默，心道：也对，若这道士仍记得当日之事，恐怕不会这般平心静气。不由失笑：“你倒是问得干脆，你就不怕，我是你对头？”
　　沈浮望了他一眼，摇头道：“若是对头，便不会是如今情形。阁下既无戒备之意，又不曾有半分杀意显露。”何况观之周遭环境，亦不像是会敌之所。
　　墨宵心道：你如今一个金丹期的小道士，丢了修为，我堂堂元婴境修士，戒备个屁。
　　他见沈浮缓缓道来，想到这道士当日面露杀意，毫不留情的强横姿态，忽然恶从心头起，点头道：“你的确不是我的对头……”
　　话音未落，沈浮眼前一花，已被人摁倒。胸膛之上的手臂强横有力，让他丝毫不能动弹，伴随着湿润吐息传入耳中的话语，更是让他如遭雷击。
　　“你是我道侣。”
　　这，简直是荒谬！
　　沈浮心道，他是绝不可能与人合籍双修的。纵使记忆不复，但他就是知道。
　　墨宵与他鼻息相闻，感受到他呼吸乱了几分，来了兴致，信口胡诌道：
　　“你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双修道侣。”（花了一件类真器才把你给换来，确实是不容易。）
　　“两日前我俩吵了一架，你负气出走。”（还真刀实枪地打了一架。）
　　“今日我刚追上你，不料却碰上你走火入魔，散了半身修为。”（非得要抢我的鼎，把自己坑了。）
　　“不过你放心，我自然不会嫌弃你……”
　　“阁下为何要消遣我？”沈浮面色忽地一沉。若是合籍道侣，共享气运命数，彼此之间自有一缕羁绊感应。可是面前之人，他只觉得陌生，丝毫不曾牵动心神之感。
　　果真瞒不过这道士。
　　玄龙无趣地松手。
　　沈浮起身，下得床来，低头见自己一身绯红纱衫，眉头微不可闻地皱了一皱，随手一抓，将床上青缎裹在身上，化作一件衣袍，遮住了一身艳色，又伸手将散发束起。
　　他眸光清澈，素衣简袍，整个人又如玉浸寒泉，不见半分旖旎之色。
　　“现下，阁下可否如实相告？”
　　他问得认真诚恳，墨宵笑道：“告诉你也不是不行，只是对我又有何好处？”
　　沈浮一愣，脱口道：“你要甚么好处？”
　　墨宵道：“不若你随我回龙渊？”
　　沈浮正待回他，忽听得窗外一阵轻笑：“沈道长切莫轻信此人，道长如今境地，可全是拜此人所赐。”
　　墨宵冷嗤一声：“跟了我一路，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
　　那笑声妩媚动人，忽近忽远，似能挑动心弦：“龙君哪里的话，奴本身便是狐狸，谈什么露不露尾巴的。”
　　风声乍起，原本关着的窗户簌簌抖动，蓦地半扇窗户被卷开，冷玉般的月光落了进来。
　　清冷月色下，生起缕缕白烟，半晌烟雾凝成一个妙曼身形，一张娇颜自烟雾中缓缓浮现，眼尾细长勾了魅色，眸光流转似能勾魂夺魄。
　　墨宵真元流转，无形屏障将渺渺的狐惑香隔绝于外，道：“白栖狐那老东西，半截身子入土了，还贼心不死，搅风弄雨呢。”
　　“哼！”那狐妖身形毕现，娇笑道，“许久未见，龙君嘴巴还是那么刻薄。”眼波一转，望向一旁沈浮，“看看，这是谁？”她一路跟随玄龙至此，正撞见海琼岛大宝会上出现了“合意法身”，未曾想竟是无尽海上那个道士。
　　她眨了眨眼睛，眼眸泛着波光，柔声道：“沈道长，你那半身修为可都是被这玄龙打散的，如今他还要诳你，你可别被他骗去了。”
　　却听沈浮道：“不被他骗，难道被你惑了去？”
　　墨宵哈哈笑道：“夜优昙，你勾人勾糊涂了，老子的人也敢来撬！”
　　那狐妖冷笑：“墨宵，你莫猖狂，玄龙沉睡，龙渊无洞天坐守，待灭了你法身，取了龙蛋，供老祖修成仙身，便是西陵龙族覆灭之时！”
　　说罢，一身沛然妖力尽数释放，室内金符在妖力涤荡之下嗤嗤燃烧起来。
　　珍宝阁的每一间房都设有符箓禁制，可隔绝气息，否则岛上往来修士，寻仇滋事，这生意怎做得下去？
　　墨宵便是瞅准了这一点，才入了珍宝阁。
　　夜优昙的修为在白栖狐麾下十二妖主中，数不上号，但尤善追踪，纵使墨宵收敛气息，开启了禁制，最终还是被她找了上来。
　　若沈浮真身在此，这等小妖，他便是随手一指，也能去半条命，可惜如今两手空空，一无法器，二无真元，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那玄龙身上。
　　两人寥寥几句对话，沈浮便将形势认清了七八分。这是妖族之间的事了，那狐妖紧追不舍，为的是玄龙身上的龙蛋。
　　沈浮有些讶异，玄龙血脉传承极难，天地间永远都只有一条玄龙。那狐妖口中所说的玄龙沉睡，便是指上一条玄龙已神魂寂灭，回归天地了。只是面前这条龙年纪轻轻，怎么还有一只蛋？
　　还未来得及细想，面前白烟凝聚，已化作一只獠牙利齿的妖狐，那妖狐好生威风，四爪踏炎，身后六条妖尾张扬舞动。
　　沈浮神色一变，这狐妖已生六尾，其修为境界等同元婴，此时妖元释放，如山岳般压在身上，让人寸步难行。
　　妖族向来以血肉之身为利器，此刻利爪一挥，竟挥破了禁制。
　　沈浮耳畔听到一声低喝：“走！”便觉手臂一紧，人已在半空。身后一阵轰隆，烟尘四起，回首一望，廊断楼残，只剩半座楼摇摇欲坠。
　　那妖狐长啸一声，从废墟中跃出，不出片刻，妖身大涨，便如小山一般，朝两人压来，带起的罡风将人刮得站立不住。
　　此时海琼岛上妖云密布，狂风呼啸，声势浩大的动静惊动了各路修士。一时上空遁光飞驰，众人纷纷惊疑。
　　这是九尾老祖麾下的赤焰妖狐？怎会在此地现身？
　　伐龙之战后，数千年来，妖族与人、魔二族呈三足鼎立之势，虽时有争端，但相互牵制，从未有这般大张旗鼓地进犯玄门道派的行径。海洲岛虽非宗门，势力也不亚于一个大门派，岛上多有修士，如今妖族是要作甚？
　　却见冲天妖气中传来龙吟，一道巨大的玄色气劲，化作龙形虚影朝妖狐撞去，与那妖狐缠斗在一处。妖气相撞，空气震荡，近处数座楼都被激荡的妖力震成齑粉。
　　“龙化影！”稍有见识的修士惊呼，目露茫然之色。一个是狐族大妖，一个是西陵龙族，这两位怎么会跑到海洲岛上打起来？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两个元婴境的妖修打起来，几能移山分海，若非整座岛有防护阵法，说不得便已沉入海中。修为不够的修士都远远地站在云端，一边猜测，一边等待。
　　果不其然，龙狐相争还未多久，一道宏大的声音遥遥传来，震得耳膜轰鸣。
　　“放肆——”妖云上空骤然出现一道巨剑，剑意森森，凝聚着万千星光，当头罩来。锋锐剑气四射而出，刺破了浓密妖云，露出晴朗夜空，漫天星光。
　　半步踏入象相境的大能出手，掷来一道剑影，送客意味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