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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宣阳命案 ...

  •   攻打林邑国的圣旨,是在八月十五那日下的。
      中秋那日朝参完后,圣人邀群臣共宴。
      席上觥筹交错、鼓乐齐鸣、美酒佳人、轻歌曼舞,前些天为是否攻打林邑吵翻天的文武大臣们,这会儿也是你一杯我一杯的敬着酒,整个大兴殿中一片其乐融融。
      这厢圣人一手儿搂着皇后,一手儿举着酒杯,正满脸笑意要邀群臣共庆时,便见得一名内侍官疾疾跑来,跪地磕头高呼道:“圣人,有急报!”
      圣人好享乐,此番气氛被打断,气得他将手中的酒杯重掷与地。
      “哐当”一声清脆声,犹如砸在众臣心中,顷刻间乌泱泱的跪了一大片人头在地上,众臣是见惯这样的场面,所以高呼起来的声音也是齐整的很:“圣人息怒。”
      圣人依旧怒目圆瞪,那内侍官是素来常伴他身边的,此时也顾不上惧怕,膝行上前,带着哭音道:“林邑国旱涝,在六月时偷渡阇黎江至钦州,杀掠我朝百姓和粮食。钦州刺史宁长真率军力战,此时生死未卜,唯一个小将突出重围将急报送到长安……”
      内侍官一膝一行,将呈于头顶的急报抖开,赧然是一张血迹斑斑的血书,他眼中含泪低泣道:“数日马不停蹄的奔波,加之小将军本身伤痕累累,因劳累过度此时和坐骑已在承天门口瘫死。”
      圣人满目含怒,甩袖而起,冠前东珠撞在一处清脆作响,犹如一把利刃刺入人心,泼天怒气吓得满堂文武的头又齐齐下垂了几分。
      “尔等蛮夷小国,素来依附我朝,竟杀我百姓掠我粮财,朕命大将军刘方为罐州道行军总管、尚书右仆射李纲为行军司马,统领二十七营将士十日后出征林邑。”
      圣人心情愉悦时,群臣尚敢对政务讨论一二,此时,识时务的众臣都选择了闭嘴。
      鼓乐声早已停下,大兴殿一片寂静,众臣跪匐于地皆不敢抬头。
      过了一会子,右仆射大人李纲听得圣人衣襟沙沙作响渐行渐远,才抬头往堂上望去,果然那儿已空无一人。
      李纲才为人父,就要征战林邑,那地儿虽说多宝物却也是瘴气弥漫的。他深得圣人重用才得以高任尚书省仆射一职,既享尽荣耀那为国尽忠本也是该做之事,只是他着实怕战死在外,妻子幼儿无人看顾。
      这世道,牵挂越多,顾虑越多,而无畏就越少……
      李纲看着众臣跪匐于地,满心酸涩,转眼却看到了杨清源。
      杨清源虽跪着,腰背却挺得笔直,仿佛从不曾俯首称臣过,在众臣中挺拔如他年少时用过的那把三尖两刃枪,巍峨而立又泛着引人注目的寒光。
      杨清源的目光却直视着内侍官手中的血书,温柔如水的眼神中好似平淡无波,而李纲本能觉得有几分探究在里面……

      征战在即,内史省、门下省尚可,尚书省一众郎官却忙得脚不沾地。
      尚书省统领吏部、礼部、兵部、刑部、户部、工部六部,执掌着天朝兵将司马、财务用度、典章法度等事,短短数日要准备好军需人员,着实有些吃紧。
      因着长安府衙隶属兵部,杨清源也在左右仆射、六部尚书议事之时被叫来,原想着他是个带兵打仗过的人,对于筹备一事定有许多见解,哪料得杨清源每日虽应卯而来,却总不管事。
      这日因着右翊大将军一职空悬,几位老大人愁的多长了几根白发。
      “我们尚书省就有合适的人选,何苦求着十二卫府要人,”礼部尚书抚了抚一副白髯,指了指杨清源道:“杨大人少年领军厉害是出了名的,我虽久居长安,也知道他有个小二郎的称号,不若就和兵部尚书请调了杨大人来担任右翊大将军一职。”
      被点到名的兵部尚书简直想捶礼部尚书一拳,杨清源是什么身份,纵使隶属兵部,那身上也是世袭着国公一职的,他这些年和气了点,你个礼部尚书就不知好歹使唤起来人了?
      礼部尚书见杨清源和兵部尚书都不说话,心中有气,更是喋喋不休了起来:“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莫不是杨大人贪恋长安温柔乡,再不肯领军作战了,这可有负了杨家的威名。”
      “老大人慎言,”杨清源挥袖站了起来,于礼部尚书作了一揖道:“杨家自认无负于江山社稷,从武时杨家护得燕北一片安宁,别处烽火狼烟、百姓流连失所,燕北却是完好无整的交于圣人之手,从文后,清源自认也守护了一城百姓安宁。清源斗胆一问,老大人有何功绩有何立场来谈杨家威名。”
      他的笑温润得如沐春风,却也如一把尖锐的刀刺入礼部尚书的心。
      在场谁人不知,礼部尚书是太后的本家兄弟,靠着家族余荫才有今日。
      看着礼部尚书气的满脸通红,右仆射李纲心中“呸”了声,该你个老糊涂受着,老虎改吃草了,你就以为惹得起人家了?
      内室一片静谧,左仆射想着礼部终究隶属自己管辖,闹将起来到底不好看。
      正想起身解围时,就见得一名郎官急匆匆的从庑廊进来禀道:“杨大人,府衙祝之上祝大人来了,说是宣阳坊出了命案,请您回去定夺。”
      祝之上是长安府衙的仵作,平常不怎么出门,想是此次为了让杨清源第一时间得知案情现场,才来的尚书省。
      在场的大人眉头都齐刷刷皱了起来,征战之前出了命案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旁人倒也罢了,就怕圣人得知又要动怒。
      此时圣人正和清平长公主从太液池泛舟归来,听着内侍官说了尚书省发生的事情,死人尚且还好,倒被礼部尚书气的动起了怒,当下就低喝了一声:“蠢货。”
      谁人不知,此次征战派去的二十七营将士中有五营是燕北旧部,让杨清源征战无疑是放虎归山。
      就算如今杨清源居于长安,但圣人对于杨家,终究是有忌讳的。

      宣阳坊位于东市西侧,整个里坊遍布倡肆,是真正的紫醉金迷、风流繁华之所在。
      在宣阳坊举之万数的幽坊小巷、燕馆歌楼中,唯凤栖楼独尊。
      凤栖楼网罗全国各地家道中落的小娘子,楼中诸妓无一不是美貌、歌舞、曲艺上乘的,不说能与人写诗作赋闲散时光,就是谈吐应对也是十分有度。
      最最让人称奇的是,凤栖楼后院有一粗大桃树,常年如锦浪般在墙头灼灼盛开,万朵桃花映着凤栖楼,真可谓是春色满园。
      楼里来往的除了文人墨客,更多的是世家豪贵子弟。亦或是世家大族举办宴席时,也常邀了楼里的小娘子家去,或是陪客,或是唱曲儿、跳舞。
      只是以往仆马繁盛的凤栖楼,今儿却是凄清颓废了起来,里里外外围满了长安府衙的兵卒,进出往来俱是寂静无声。
      凤栖楼犯人命官司了,后院一间放杂物的屋子里,摆放了一具裸体男尸。
      那间屋子向来是闲置的,寻常人从不进去,还是今儿一早洒扫婆子想进去拿些东西时撞见的……
      祝之上已经验过尸,却发现男尸并无外伤,是纵欲过度而亡,死者虽已死了五天开外,但面色红润,整间屋子一点尸臭味也没有,倒像是睡着了一般……
      出了这等人命官司,在案子水落石出前凤栖楼里没一个人能逃脱干系。
      杨清源到凤栖楼时,满楼的女郎、龟公、婆子皆由鸨母带着聚在厅前,举目望去珠围翠绕、红飞翠舞。
      凤栖楼的女郎多是由世家大族看中娇养着的,寻常人想见一面都难,美人满室此等盛景,在往日可不多见。
      只杨清源却叫扑鼻而来的胭脂味,呛得险些打了个喷嚏。
      做为第一目击证人的王婆子,此时抖若筛糠,满脸惊骇的跪在地上:“大人,婢子也是恰巧撞着了,此事与婢子绝无关系啊。”
      王婆子心中实在觉得有些冤,那间屋子素来只放些杂物,今早恰巧是扫帚坏了,楼里的管家想着那间屋子许是有便指了王婆子去找。谁料一阵翻腾后扫帚没找到,却见到一具尸身躺在杂物之间。饶是见惯风月场所肮脏事的王婆子,也被唬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一声尖叫响彻云霄,直把楼里的小娘子都给吵醒了……
      小五爷是府衙长史,为人一向风流潇洒、温柔小意,素来是凤栖楼的常客,前厅由他带着于桥康、石东山盘问最适合不过,杨清源自带了祝之上往后院而去。
      凤栖楼后院花繁木茂、颇有几分江南宅府的精巧婉秀,这几日日头又好,满树桃花倚着微风摇摇,愈发显得整个后院生机满满的。独那间小屋居于幽径处的一隅,一眼望去就像布满灰尘一般……
      王溪带了十几兵卒将那间屋子围得严严实实,见着杨清源来了,忙推开了门,嘴里懊恼道:“大人,我真是个乌鸦嘴。”
      “这屋中灰尘极大,除了王婆子的脚印,竟无旁人的,”祝之上进了屋子半蹲着凑近身旁的一具尸体道:“旁的伤并没有,只尸身心口上都有个针尖般大小的洞口,若要细细探究,唯有将尸体解剖开看看。只是……”
      “大人,这人有官职在身,是门下省散骑常侍林记前,”祝之上半蹲在地上沉吟了半日,指认着尸体告诉杨清源:“是礼部尚书林如山的族中子弟,时下最忌讳死无全尸,若因解剖尸体得罪了礼部尚书得不偿失。”
      当日燕北一系尽数收编,圣人力排众议留了一百精骑兵与杨清源,举目望去整个长安城哪有人在府中豢养家将,也就是杨清源才有这独一份的恩宠,旁人看来杨清源足够风光无限,但祝之上明白如今小公爷是真正的举步维艰。
      祝之上追随杨清源从燕北来得长安,当日杨清源弃武从文,祝之上便来府衙做了仵作。他是受了老国公之托来护着小公爷的,与他来说案子破不破不重要,但凡有损小公爷的事他一概不做。
      杨清源俯身去看,谁知才靠近尸身,额间的痛又一阵阵的传来了。
      他低着头,仿佛透过层层薄纱看见一幕幕哑剧从眼前晃过……
      一个女子骑在男子身上纵情狂欢,在最动情处男子闭着眼满脸贪欢,那女郎缓缓抬起手来,杨清源以为她要去抱男子,谁知她的手却如利刃一般刺进男子的心脏。任凭那女郎的手如何在他胸腔搅动直至摘出心脏,男子始终没有感觉的躺在那里……
      血蔓延了一地,犹如要流进杨清源的眼中。刺痛感重重而来,他仿如一夜孤舟被席卷进那片血海之中,就这样毫无边际的飘荡着、飘荡着。
      那是一种没有痛苦的迷失茫然,就在杨清源失去清明意识的最后一刻,突然感觉手被人牵住了。
      “杨清源,”那手软软的,暖暖的,一下一下的摇着,他听见有人叫着自己的名字,那声音娇娇的,可说出的话却半分不客气:“你再也不醒来,我就将你丢到血海里淹死。”
      杨清源觉得那声音熟悉极了,他正努力着想要睁开眼睛,就觉得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从手心奔袭全身而来。杨清源瞬间感觉沉沉下坠的身子被那股力量拽拉而起,眼里心里拨开重重迷障,睁眼的那一刻果然撞进了那一双灵动的狐狸眼中。
      “无邪……”是无邪,他以为再也见不到的女仙,竟在这间破败的屋中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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