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她是正经女皇帝》奶油炸仙鹤

18、第 18 章

　　通事舍人引他入殿，自承天门而入，来到觐见的殿外，使臣依鸿胪寺的指示，将表文放在表案上，行单腿跪礼后，将表文呈上御座之上的燕国皇帝。

　　鼓乐齐奏，肃穆的乐声响彻殿中。使臣经霍棣赐座后，有人奉上酒来，使臣于是起身再拜谢恩。

　　霍棣已换了绣了九龙的明黄色缂丝袍服，腰配刻了龙纹的玉带，头戴通天冠，端坐在上。使臣此时已落座，持着旌节打量着霍棣，像在说服自己，这个龙椅上端坐的确乎是一位女子。

　　赵国民风内敛。相较之下，燕国可谓是“礼崩乐坏”之地。婉贵妃便是先许了一户人家，又改嫁于睿宗皇帝，因此开了女子改嫁的先风。尤其自端显太后临朝后，年事既高，不免养了几个面首，风流韵事传遍国中，上行下效，风气日渐开放。

　　女诫女德，如今都不是萧京城里流行的玩意儿了。

　　赵使臣一般出自皇亲国戚，也不是轻易失礼之人，因此他很快藏起了眼中的好奇之意。霍棣于是端起方才奉上的表文，他一面解释道：

　　“休鸩近来流窜至燕赵边境，烧杀抢掠。我朝皇帝，有意与陛下结盟，燕赵两军共同抗敌，一举歼灭休鸩，令两国民众得以安居乐业。”

　　什么结盟，不过是借兵。燕国刚刚击退了休鸩，休鸩难道已经忘了前些日子的惨败？按他们的强盗个性，自然是挑更弱的地方下手。

　　看来休鸩是去打劫赵国了。休鸩虽然讨厌，但也是一块试金石。显然是赵国的兵力难以对休鸩造成重创，所以休鸩会瞅准了赵国欺负。

　　霍棣隔着垂旒玩味地望着赵国使臣，等待他说出赵国会用什么来交换她借出去的兵。

　　“此外，我朝皇帝有意与燕国修百年之好。欲与贵国皇族，结一门亲事，以彰显两国亲厚之意。好齐心协力，共商抗敌之事。”

　　这是他们给出的底线。霍棣心想，一个联姻算得了什么，他们只是先压低起步的条件，看她如何反应。

　　霍棣于是回道：

　　“大燕抗敌日久，战士们恋战之心，只怕不足。要协助赵国对抗休鸩，也不知能有几分助益，朕实在难以做这个主。”

　　这是要对面加价。

　　赵使臣：“我朝皇帝仁慈，提前预知陛下恐怕会担心借兵之后，燕国空虚，因此愿意将辋城让与燕国，以表交好之意，也供燕军驻扎落脚。”

　　辋城之争在燕赵两国延续了数百年。如今赵国皇帝居然愿意拿辋城为条件，来换她的兵力。

　　难道赵国已经落魄到此等地步？休鸩也并不是什么强敌，不过是群游牧强盗，仗着骑兵的优势，时不时来中原打劫一番。抢够了钱粮，就会很识趣地撤退。因此虽然像跳蚤一样，弄得边境百姓浑不自在，但也不至于让赵国突然这样低头。

　　霍棣皱了皱眉头，对面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妨再加码：“既然赵国有意修好，朕自然与赵国皇帝同心。两国亲好是天下百姓之福。不过皇室联姻，也只是上位者之间的亲近。辋城区区之地，也仅仅惠及边民。何不开两国之间商路，令燕赵两国出产的风物，能够福泽天下百姓呢？”

　　赵使臣终于犹豫了：“臣区区微贱，岂能行此重大国策。此事关系重大，还望陛下待我回信秉明我朝皇帝，再做决断。。”

　　霍棣知道自己这一下，终于抬到赵国开出的条件上限。但休鸩反正侵害的是赵边界，等着她派兵去救的，是赵国。她并不介意拖延时间。

　　所以面上依然沉着，对使臣道：

　　“朕亦欲与赵国修好，只是既然有意修好，必不能轻易定夺。使臣一行风尘仆仆，客从远方而来，大燕自然要以礼相待。还请赵使在萧京居留几日，朕亦可尽宾主之谊。”

　　那赵使自然从命。霍棣遂令命鸿胪寺好好招待着，便着人引使臣退下了。

　　望着使臣佝偻的背影，霍棣想到之前，令鸿胪寺去伺候赵使的人，仔细探明他的个性。回话的人说赵使性情温厚，不似机敏犀利之人。她心里还有些奇怪，觉得赵国选使臣，肯定是择心智口才出众的人来。如今见到赵使，又觉得鸿胪寺呈上来的情报并不假。

　　这赵使确实无甚锋芒，看着很好拿捏。

　　也不知那赵国是否人人都这样。霍棣思忖着，要个个都是小绵羊，我虎狼大燕或许哪日就能乘骥踏破赵国城墙了。

　　心里不禁一哂，别人站在霍棣眼前，霍棣想着灭人家的国。打的打不过还说不定呢，大燕不是虎狼，顶多算条刚刚咬死猎物的猎犬。

　　怀着一肚子考量地接见完使臣，下朝后霍棣一路往宫里走，身后侍女拿着五明扇随着霍棣。

　　今日的装扮之繁重，唯有霍棣脑袋知道。

　　霍棣头戴的冠冕，本来是有意要按照女子规格减轻的，霍棣那时却执拗，一心要证明自己不输须眉，苦处报应到如今来。

　　急急行了一会儿，穿过一廊，尽头却有一面巨大的铜镜，可以照见周身。立在此地，用来规劝皇帝常省得失。

　　霍棣晃了一眼，望见里头那个装扮的极其盛大庄重的身影，吓了一跳。

　　平日里梳妆用的是一面小铜镜，只看得到面目。

　　今日看见镜中的那个盛装丽人，厚重的金冠上累丝成龙的纹样，宝石连缀着落在霍棣额前，霍棣耳畔金玉镶嵌的耳铛莹莹晃动，层层罗绮环绕着霍棣，最外是一层明黄色的帔子。霍棣的妆浓重地反射在镜中。

　　这便是所谓的女皇威仪么？

　　片刻后，霍棣喊道：

　　“朱砂，还不替朕把这个冠取下来！”

　　脖子都要压断了。

　　赵国使臣令人快马加急回赵皇帝那里，详述了霍棣的意思。赵皇帝回的倒爽快，说愿意亲自与霍棣在辋城会面，两国皇帝共同商讨抗敌联姻通商之事。

　　所以今日谨身殿议事，一个必然的话题，就是要如何与赵国谈条件，是否借兵，借多少；通商货物，要如何管制。再就是联姻之事，统计宗室中适龄男女，谁的个性，更能游刃有余地游走于两国交往之间，为燕谋取利益。

　　谨身殿因此热闹非凡。众人争议许久，好不容易在某几项上达成了一致。已近午时，霍棣遂散了会，放他们回去吃午饭。

　　整个讨论中，霍棣虽然明面上没有显露出异常，但心里头，其实装着心事。

　　议事之前，谢徵特意来访她，和她说了如今萧京城里对她谋害定王的流言如何纷嚣，再这样下去，恐怕不利于她的名声清誉。恐怕他人有心利用，不得不防。

　　说的这些，霍棣自己其实也明白，大概就因着不愿意背定王之死的黑锅，也不想让那几个跳梁小丑一般出来指摘她的人得意，所以一直回避此事。

　　但谢徵既然开口，她总是要听一听的。想起上回她为了清洗朝堂，拉谢徵来给她抵挡不满，她叹了口气：

　　“丞相放心。朕会妥善安置此事。”

　　散了会，她原本在唇枪舌剑中紧绷的心弦懈怠下来，支着下巴，挑弄着案上一叠书卷的书角默默想事情。

　　沈冉白收拾了自己那个案几上的东西，把茶碗和笔墨等放置好。抬眼看见霍棣还在自己的座上发呆，悄悄地多望了一眼，便要离开。

　　后头霍棣叫住他：“沈学士留步。”

　　沈冉白颇为惊讶的转过身来，霍棣依然摆弄着案上的东西，低着头，慵懒地问：

　　“这些天好些人向朕上书，说松州地震和日蚀，是朕冤枉定王的缘故。怎么沈学士这么爱上折子的人，反而只口不提此事？”

　　沈冉白道：“皇上日理万机，臣只择自以为有利于朝政民生的事情上奏。”

　　霍棣有意要探探他的想法，便隐藏了自己的心思，假意问道：

　　“敬重天地，顺应天机，不也是朕身为皇上应尽之事么？朕做错了事情，结果遭受上天惩罚，上天降怒，生灵受苦。沈学士何以坐视不管？”

　　沈冉白盯着霍棣在案上敲打着书卷的手，觉得惊讶。她竟是这样想的么？但他自觉无甚过失，本性不容许他折辱自己的心意，来顺着看起来心情并不甚好的霍棣的意思。

　　他于是跪倒，再拜：

　　“陛下以为这是臣的过失，臣自当领受。但是臣自己并不觉得有错。臣自己并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地震、洪水乃是天灾，时节不定，本来也不因人的心思而改变。身为臣子，我所能改变的，只是为这些天灾做准备。丰年多积攒粮食，兴修水利，加固房屋。寄希望于鬼神，是臣做不到的。”

　　殿中静悄悄的。他俯倒在地上，并不能看见上头霍棣的脸色，而霍棣一声不出，他虽然心里忐忑，但也只好鼓足勇气，继续说下去：

　　“至于日蚀是君主德行有亏的说法，臣更不敢苟同。如果太阳的现象能代表君主的德行，那如今天下二分，却共享同一个太阳，那这天上的，到底是代表陛下的德行，还是赵皇的德行？臣只觉得这是无稽之谈。

　　况且定王先时与臣提起，自己旧伤复发，年岁已高，恐怕难以延寿长久，嘱托臣庇护世子。因此说陛下对定王有何图谋，臣并不赞同。”

　　霍棣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感：

　　“是么？”

　　沈冉白既然已经把霍棣之前的话，否定大半，索性一口气把自己所思所想都倾吐出来：

　　“臣以为，自己要做的，只是察觉民生不足之处，及时予以讽谏，好让百姓之苦，得以及时传达上闻，得以舒解。至于伺候天地的事情，耗费财物，空耗人力，却不能给予百姓实在的好处，臣实在不愿意劝谏陛下去做这样的事情。”

　　两人都沉默着。霍棣看着沈冉白跪倒在大殿的金砖上，铮铮的君子脊梁，到底不肯顺应她表露出来的意思。只是他所说的话，句句都是她心中实际所想，不免觉得宽慰，有种寂寥冷清之中，遇到知音的感慨。

　　她幽幽地叹气道：“沈爱卿起来吧。你方才所言，倒难得地与朕心意契合。”

　　沈冉白一惊，方才她说的那些，原来都是试探而已。此时再看霍棣，难得看见她终于不做掩饰地显露出自己的真实情感，她坐于尊位，神态却显得颇为落寞，一双原本灵动且机敏的眸子里，盛着满满的萧索意味。

　　万人之上，她也只是个肩背纤弱的少女而已，却要端坐在各怀心思的臣子宗室的众目睽睽里，承受无端而来的流言蜚语，殚精竭力地做好她的本分。

　　心头那种怜爱又疼惜的情感涌起，他甚至大不敬地产生了，想要抱住她，让她在他的怀里有所依靠的冲动。

　　最终却只能化作一句：

　　“臣相信陛下没有错。”

　　霍棣望着他，眼神里有些平时难以寻觅的惆怅，不发一言，许久才绽开一个浅浅的笑：

　　“这话若是其他人说，朕会觉得是阿谀奉承；可是从爱卿嘴里说出来，朕却很愿意相信这是实话。”

　　次日，大燕皇帝霍棣宣罪己诏。

　　早朝上，沈冉白跪在群臣之中，聆听宫人宣读皇上亲笔写下的罪己诏。

　　之前关于霍棣谋害定王、惹怒上苍的那些传言在萧京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他也曾担心，霍棣迟迟不做回应的举动是否会引起更多的口诛笔伐。

　　可是如今她违拗自己的心意，口口声声说自己有错，应当弥补错失。他又有些心疼。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正是青春鼎盛的时候，别人家同龄的女儿可以承欢膝下，向父母撒娇求饶，她却端正地坐在高堂之上，听宫人高声地宣读自己的子虚乌有的错处。

　　他想着那个深宫之中，身份尊贵却眼神哀愁的纤细的少女，暗暗地握紧了拳头。

　　回到沈府，却已经有客人在堂上等着了，据下人报，是宫里的来客。沈冉白赶忙行至堂前，行礼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那人示意左右退下，锁上了门，走到沈冉白跟前低声地说：“皇上有一件最最机密的事情，要请您申时入宫一趟，去嘉仪殿听旨。”

　　皇上要与赵国皇帝在边境会面。

　　嘉仪殿里气氛肃穆，众人都恭谨地听着自己安排的事务。沈冉白听见自己的名字，他被选为边境会面的文书官，对外则说是作为皇上的钦差大臣之一，去松州暗访灾情。

　　看来是极其机密的事情。沈冉白自知自己已经被霍棣视为更加亲近、值得信任的人了，霍棣有意要委以重任。

　　明明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那种别扭的情绪突然有些泛滥，觉得好像她始终把他当作是众位臣子中的一个，好像手中的棋，陟罚臧否，都是她棋局里的策略而已。

　　那么，那天谨身殿里的试探，是不是她的策略呢？她眼中的萧瑟落寞，他看得这样重的东西，对她而言，是不是也仅仅是一种伪装，好让他对她产生怜惜之情，死心塌地地为她卖命？

　　沈冉白不禁觉得自己是过分矫情了。能够一步一步得到皇上的青眼，对身为臣子的他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他应该知足了，难道还想苛求什么额外的东西？

　　霍棣今夜睡得不算很安稳。与赵皇会面，是一个颇为冒险的决定。她登基以来，还未曾离开过萧京。尽管她和谢徵交代了朝中的事务，也设计了周密的出行计划，来掩人耳目。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始终觉得有些不放心。

　　也许是因为在这宫里待久了，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霍棣拢着鹅绒绸缎的被子，蜷在龙床之上，眯上眼睛，挨着漫长的夜色。长明宫灯的焰火把室内的摆设，笼上一层阴影。她在万籁俱寂的时刻，产生了一种冷清的孤独感。

　　这时候就想起那个殿下说着“臣相信陛下”的男子。他低沉而踏实的嗓音，挺直而刚正的身形。当她听见他的一席话的时候，觉得自己所受的委屈，像是终于借助他的口，宣泄而出。

　　又恍恍然想到他在床上写折子，抬起头有些迷茫地望着自己的样子，真是个心思单纯温厚的人，一片冰心，都盛于玉壶之中，清清明明、大大方方地说与她听。

　　有他在，就仿佛四顾无援之地，有一双可靠踏实的手，在冥冥中守候自己。

　　她闭上眼睛，想起前些日子，商议与赵皇谈判的随行名单时，她把他的名字写在纸上。

　　心头的不安，突然渐渐地消解了。耳边虫鸣声愈来愈轻，她终于缓缓睡去。

　　宫中夜色沉沉。青箬把帘子放下来，正要安睡。她是宫中身份最高的女官之一，有自己单独的房间，今夜又并不是她轮值，因此睡得早些。正要就寝，外头敲门，进来是太后宫里的锦翠，抱着一瓶绯扇品种的月季花进来：

　　“太后宫里月季开了许多，让庄姑姑摘了插花，送到各宫里去。庄姑姑特意让我送一瓶给青箬姐姐。”

　　青箬端详这花，浓艳娇嫩，大多芳心初吐，其中唯有一朵，还含苞待放，似美人满腹心事，未曾吐露。她对来人道：

　　“奴婢谢过太后美意。”

　　那人去后，青箬合上两扇门。坐在插花前，拿头上簪子拨开那朵未开的花苞。里面果然有张条子，展开来，只用红笔写了个“诛”字。

　　那边果然坐不住了。

　　皇上出巡，虽然保密得滴水不漏，还设置了另一队人马，假扮出巡队伍来调开有所图谋之人的注意力。但她万万不会想到，就在这宫里头，自己身边的人，像毒蛇一样，一直在暗中窥视着良机，意图在必要的时候，给予她致命的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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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三观契合度++
女帝好感度++
恭喜沈大人开启副本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