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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午夜幽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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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清长夜下,诺大的园子里又点起一盏盏明灯,煌煌黄光从冗长的回廊交串至分不清边角的屋榭檐尾。
韦辨瑜特意在小苑各处掌了灯,与骆九骞交代两句后,转眼人就没了影。
算是被安置妥当的骆九骞此时正伴着床头寥寥一盏油灯,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盹。
他平日睡眠极浅,但伤痛暂时平息下去的安定感让他无比渴望意识的脱离。
正当屋内短促的喘息转化为绵长的睡息声时,一阵不知何故而起的骤风忽然在后半夜穿堂而来。
此风来的突然,像是刻意要惊醒一切安睡的事物一般,猛而将一扇支着的隔窗的木隼吹倒了下来,失去支撑的窗子应声扑合而下,伴着闷墩一声顺手也将骆九骞床头那张不安跳动的油灯给扑灭了。
骆九骞虽乏,但也依旧被这不寻常的动静瞬间惊醒了。
他惊诧的睁着双眼,眼前所见只有一片漆黑,走廊的吊灯和屋内的油灯就这么一瞬间化作了黑暗。
四周只有断断续续残风弄树的声响,骆九骞立马察觉出了不妥,屏声扶着床沿靠坐了起来。
虽然此时的五感远远比不上开光悟道之后的清晰,但凭着一些残余的辨识之能,骆九骞还是隐隐捕捉到了一些诡氛。
风中有铃响,断断续续,四平八稳的发出清脆的声响。
像是把铃铛系在某个平稳移动的物体上所晃荡出的声响,且这声音正在逐步向他靠近。
骆九骞眉心紧蹙,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只余些许月光的窗外,右手则在床间四处摸索可以防身的器物。
那铃响越发清脆,直到那声音已经近到仿佛快从他脑中炸开的一瞬,他脑子里出现的是一个拎着一把染血屠刀的武僧,那索命一般的晃荡声便是从他颈间硕大佛珠里发出来的。
骆九骞无暇顾及那滴滑至下颌的冷汗,他憎恨着此时被动的态势,满脑子都是不愿束手就戮的欲念。
他强行运冲着全身的经脉,试图找回哪怕一丝可以与这股不明恶意对抗的力量。
就在骆九骞准备从床上跳起来拼个究竟时,那铃声却突然弱了下来,晃眼间,屋外一排白窗外忽而划过一道黑影。
那影子长而圆缓,竟像是散步一般悠闲渡过窗去,即使夜色模糊如斯,骆九骞依旧能辨清,这东西不是人。
至于是妖是怪他就分不清了,但肯定不是人,骆九骞忽然低笑一声,阖起眼来开始放松全身紧绷的肌肉,既然不是人,那他是无常鬼还是索命鬼也都与他不相干了。
在明白了自己心里的惧怕之后,骆九骞有些脱力的躺下身来,听着那渐渐远离的铃声,他又进入了深眠。
江四时盘腿坐在蒲团上一言不发的看着乔道安与燕小渊在一鼎丹炉前忙前忙后,一半是因为怕自己多嘴露馅,另一半则是他还尚且在品味着又一次在未知可行性的前提下获得的成功,仿佛一切都不会出现失误,一切都在预算的轨道里。
乔道安走进身递给他一个瓷皿,里头呈着一粒朱紫溶液里泡着一把银锁。
对上江四时询问的视线,乔道安云淡风轻道:“多亏你这锁护我元功,那刺面佛想拿大,倒没能给他那个机会。我脱身后本想回头找你,但结城禁令想必你也领教了,倒不如回头试试你们这万法门的看家法宝灵不灵。”
被召回瑶山后,江四时并无保留的将他逃出宝阳地谷之后的“奇遇”与两人交代清楚了,只是问起在结城有些来往的乔道安有关季姓大园子的信息时,收到的确实全然不知的答复。
乔道安问:“那毒的解药你可有眉目?”
“那季府家主知道邬患的路数,便给我指明了去处。”江四时瞎扯道。
“师兄何故对那人如此上心……”燕小渊一时心中有惑,等话脱口才知失言,忙又补充道:“我是说,那人来历尚不清楚。”
听他话头,想来原主应该也不是个爱管闲事的活菩萨,但江四时也不好明说你师兄这是捞到潜力股了,便故作深意笑了笑道:“我与他同受祸虞,也算是缘分,索性好人做到底帮他一把。”
燕小渊迟疑的点了点头,又问:“那师兄打算先周转解药之事?”
他不提江四时倒忘了还有万法门这茬了,他悠悠站起身来,信步走至被一圈木雕灯座环伺的竹帘前,稍稍卷起帘子,窗外头是一片望不着边际的飒飒竹篁,虽在夜间薄雾里隐了大半形容,却也依旧夺人耳目,惑人心神。
此处是他日前飞升的师尊设在瑶山地腹里的一处独修小居,作为其门下大弟子,这处也算是与他的避风港。
江四时道: “门内事宜,我已仁至义尽,不如就此拂袖离去,也好省去日后同门赧愧。”
明眼人都能看出江四时留在万法门确实没多大意思,燕小渊目色沉静,心中想是早有答案:“师兄去哪,小渊便去哪。”
少年的声音清越舒缓,话里头的意思却铮然坚定。
江四时抬眼注视着眼前瘦小少年的眼睛,一抹青涩的雀斑缀在他那双温顺双眼下,直挺的鼻梁在这片零星的野草地里造起一座小峰,那明亮澄澈的双眼便是环绕山畔的两汪净水,这是一双不会撒谎的眼睛。
江四时此时不欲多言,只微笑着点了点头。
“就悟性上来说,你这师弟比你强不少,你这么些年没绕过来的弯,他一招便走通了。”乔道安一旁笑语编排道。
“如今离光阵既拒我内丹,望再造取丹一事,还需等上一载,天时一错,其他四门派的练丹工作也应会停下来,炼合修士五行金丹以御双魔噬魂的方案暂时算是否了。我刚脱阵那会儿,缠在我身旁的邪祟极有可能就是双魔设伏的,虽然从我入结成后便散去了,但既然已经被他注意到,日后要多设防。”
“本就是用脚想出来的法子,否的好,只是委屈了悬纤门内那些上赶着送死的义士们如不了愿了。”
正如乔道安所讽,五大派中以“无失无得”为创派理念的宣阡门一直都有“献祭”的传统。
即凡欲拜入门下者,必先献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这也与悬阡门依赖的法沌灵脉的性质是相辅相成的,整个悬阡门的创立都是始于孕生在一片湿地上的巨能灵脉。
此处灵能元气及盛,乃至草木花石里都有异变疯长的情况。
本身就将悬阡宫垒于湿地一整片千年巨木之上的风格便足以昭示,若想恩承悬阡木底下的巨大灵源,必先通晓“木欲冠则先卸其旁枝“的理念。
因为这个道理同样也是作用在在此求道之人的身上的,悬阡师祖的大乘之道便是始于他在此卸下的一只右臂,别的不说,悬阡门的弟子至少在忍耐力上是远远高过其他修真门派的修士的。
虽没人知晓原因,但欲受惠于此地的一个前提便是要把自己弄残,这种理念与多年前一心求道的乔道安是不相符的,但最后阴差阳错下他还是选择拜入自己最不属意的悬阡门,并献上了他的一只眼睛。
可时间长了,门内理念又演化出了各式各样跑偏了的分支,其中不乏为了走捷径而着了魔般从自己身上取下物件的自虐狂人,也不缺把自毁心理与普世真善混淆起来的假疯子。
这是江四时对于在书中还未正式出场的悬阡门的一个基础认知,虽然他对此颇有兴趣,但还不是目前的重心。
江四时再看了看天色,算算时间,也到了差不多要迎接即将到访的下一位贵客了。
在原书里此人是骆九骞的第一位红颜知己,便是那结成城主乌患的妹妹乌容,其戏份之重说是女主角也不为过,而今晚迎接她的本该是回到瑶山疗养的骆九骞,但故事的发展开始偏离常轨了。
三人再闲话了几句,便各自回房睡,。江四时特意找到了那间在原书里仔细描述了一番的疗养房,吹了灯脱了外衫后,他侧躺在异常舒适床上,一双眼盯着窗外的朦朦月光,耳边只有偶尔风拂竹林的沙沙声。
可惜她也无法知道躺在这的人就是搅黄了她一段美妙邂逅的罪魁祸首了,江四时无聊的东想西想。
快进四更时,屋外终于有了些动静,已经挪到了房梁上的江四时抻了抻腰,像只埋伏在黑暗里的豺狼。
听得绵长的鼻息声间次传来,邬容将手上的梦魔藤的萃香释进屋内,毕竟里头人尚不知道行深浅。
再等了小会,她才腾身从半开的窗户里翻了进来,猫着着身子来到床前,正欲揭开眼前将人蒙上的被子时,邬容忽闻梁上一声动静。
只在一瞬,邬容便料到其中有变,在定睛看翻开的杯子里赫然两只酒葫芦,邬容心里暗骂一声,闪身便想后退。
哪想手脚还没挪动半寸,床头挂绫忽像长了手脚的镣铐一般缠上她的四肢。
邬容一时反应不及,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便跪跌在床前。
于此同时,梁上那个动静也有了着落,伴着邬容惊叫一声,江四时也正好从梁上跳到了床上,正好与跪在床前失措的邬容打了个照面。
“surprise!”
江四时举着手上临时点着的火折子,一脸和善的望着对面女子惊诧的双眼。
“你…!什么时候……”
“看来姑娘的梁上功夫还不够火候。”
江四时将邬容双手的桎梏锁紧后,又跳下床,见他作势要喊,邬容忙道:“等等,我并非为窃物而来,只是有事与你……讨教。”
“可以,那你先说,你是何人?”
“我……”这一上来倒把她问住了,她总不能在瑶山的地盘上说自己是结城城主的亲妹妹吧。
就在邬容在脑子里给自己编造一个合理身份的当口,那男子却玩笑般的打起了高腔:
“抓贼了……快来人啊!”喊完还顺手把屋内的烛台都点上了。
邬容又急又恼,正欲发作,回头却闻屋外有人匆匆赶到的声响。
“哪里有贼!”一听到声响,乔,燕二人立马赶到了现场,只见江四时灯火通亮的房里正束着一个人影。
乔道安望了望江四时,又转身去看那蟊贼,那人因愤怒而狰狞的脸似乎有些熟悉,再定睛一看,乔道安一瞬也变了脸:“这……不是邬家小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