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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解发剖心 ...

  •   身旁人点了点头以示了解,随即三人便搀扶这上岸了。韦辨瑜打头,江四时背着尚不能活动的骆九骞跟在身后。

      可没走几步,前头人便顿住了脚步,顺着他侧目的视线看过去,那连着拱桥亭子的玉石桌前孤松般坐着一个直挺的人影,像是在等着他们一般。

      未等对方发难,韦辨瑜忽然抛下手中白剑,一把抢在前头,“先生救命,救命啊!”
      还没等江四时反应过来,他人就已经奔到那亭子口了。

      如今天现了亮色,江四时才看清昨夜那修士狂澜黑云般的强压已经被他收敛在这身藏青广袖袍里了。

      那修士微微瞥过脸来,似笑非笑的反问他:“救命?救你的命,还是救我的命?”

      冷冰冰的语气分明是在诘责他们三番两次闯入人家宅邸,韦辨瑜听得面上一红,忙指手画脚想要解释。

      “我们并非有意再三打扰先生,实在是后头讨命鬼追得紧,我兄弟又身负重伤,只能往先生这求一线生机。”江四时也缓缓往亭子里走进来,试图摆出一副罹难的神色。

      韦辨瑜怕他又转念要赶人,马上又补充道:“实不相瞒,我们都是这一带修行的散修,只因日前我这位朋友无故遭那少城主的暗算,若非我们及时赶到,差点让他给要了命去。我们救了人,那少城主恼了,便下令全城戒备要拿我们,天罗地网,我们没法了,只得使了身上一对阴阳极胡乱逃命,阴差阳错便往先生这边来了。”

      听他一通解释,修士也不急着表态,又开口问道:“那你们如今可知自己正身处何方?”

      韦辨瑜答:“应是未出结城地界。”
      走进身后,江四时才看清这高阶修士的形容,此人眉平目善,面骨清隽而不露凶,满头黑发叫根灰木簪子整齐束着,身上素色长袍雅而不逸,浑身散发着一种可近却不可亲的矛盾气质。

      “那你们凭何认定我会为你们违抗结城城主的指令呢?”

      韦辨瑜心道这不是废话吗,就冲你敢不往这园子里挂红这点,就明显不把那控制欲疯子放在眼里了,还装什么呢。

      “我昨日见先生气度非凡,心里笃定先生必不与那无道城主同流合污。”

      那修士把石桌上码的整齐的茶具卸下三只,亲自一杯杯满上热茗,右袖轻挥,示意来者坐下。

      江四时见有戏,心里也松了口气,把昏昏沉沉的骆九骞躺放在亭子的围椅上后,近身往玉石桌前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此地已属结城边缘地境,若直接往外头去,他们一时也拿你们不住。但想必昨晚你们也试过了,事不凑巧,你们正好赶上我们季家族例里每两年一次的斋戒月,自前几日起,季府便闭门结阵,以求攘除一切外力,静心沐德。天罗结界一旦张开,一时也难收回。”

      厘清原委后,韦辨瑜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说平白结这么张大阵是为甚。”

      “你们既无祸心,留在季府避几日难也并无不可。西园有处院子用度齐全,正好划与你们养伤,不过有一点还需谨记,在园中一日,便不可离开西园擅自走动。”

      没想到这人竟如此爽快仗义,两人自然不吝感激之词,再互相问过名姓,来往几句后便被他领到了暂且供他们避难的西园。

      穿过那片广如湖泊的池塘,被一排松槐引至尽头便是一排转掉影壁,绕身进去,是一处精巧的三合院子。

      已然攀上树顶的日照齐整的散在一排排整齐对开的屏门上,放目望去一切置派妥当,就连草木山石也无一处老旧。

      对于如此周全的优待,身为现代人的江四时是不太习惯的,但把这归功于骆九骞的主角光环的话应该就没多大毛病了。

      而理应是过了辟谷期的韦辨瑜此时不顾其他,一头扎进了屋尾的厨房里。

      此时一阵凉风轻袭,在他湿了又湿的身上掠起丝丝凉意,江四时感觉背上的人似乎在发抖,便马上大步进屋,将人放在一张矮榻上。

      只见他双唇发白,一双紧缩的眉头像在砥砺着强烈的痛意,再探了探他的额头,竟烧得烫手。

      江四时忽然想起眼前这人并没有失去他的痛觉,随之又握起他胡乱包扎着的右手,上头浸染的血渍已经变得乌黑,若再不处理,只怕会化脓溃烂。

      总之,首先得先把这身湿衣服脱了……

      对于照顾伤者他也不算多有经验,凭着往日的尝试,江四时开始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的找能给他取暖的被褥和创药。

      找着找着,江四时忽然像恍悟什么似的停下来呆看着自己的手掌,“等等,这身体已经是金丹的修为了,不来点渡气疗法之类的也太没牌面了吧。”

      江四时又开始尝试他那套意念催功的理论,他念力集中,似乎能感觉一股气能被他汇集在手指尖。

      但尝试了片刻还是作罢,他明白自己还不能驾驭这具身体里的力量,如今骆九骞全身逆窜的毒素的身体并不适合他来生手试验。

      匆匆给骆九骞裹了件袍子,江四时一溜烟窜进厨房,以功体有损为托,央韦辨瑜暂且缓缓骆九骞伤痛,以从细微处体现自己抱大腿的诚心。

      而他穿过灶火旺盛的厨房再往里间,正好发现一间缓缓蒸着热气的浴房,江四时轻笑,心道这韦辨瑜倒还挺心细体贴。

      经由韦辨瑜一通渡气治疗后,骆九骞的脸色似乎又稍有回缓。江四时又把他扶到已经热气熏腾的浴房,拨开挡在一张木屏前的幔帘,房中偌大一个浴池里正浮着一层热雾。

      江四时将人扶到池边,然后把从房里找出来的一瓶化瘀散倒在水中,再腾身去把一扇架窗覆下,回头却见骆九骞正晕晕乎乎要把身上缠成一团的衣带解开,一只手试了半天反而越缠越紧。

      “放着我来。”江四时走上前去,按住他冷如寒铁的左手,正准备帮他解开。

      哪知对面耷着眼的病者受了什么刺激一样,一瞬睁大了双眼,完全忘记了右手的伤痛一般,伸出手想将来者格挡回去。

      不想他忽然炸毛,江四时立马把手缩了回去,而骆九骞手掌的伤处经他一攮,竟疼得他全身汗毛都倒立起来了,江四时眼睁睁看着眼前这只受惊的伤雁脚一崴,囫囵整个滚下池去。

      江四时心里不由汗颜,大哥恐男是病得治,不是娇滴滴的妹子真的抱歉了哦。

      骆九骞吃了两口水后,便觉右臂被人提着,等他靠着池壁坐稳,感受温水在他肌肤上温柔的安抚,这才渐渐回过神来。

      他扭头一看,是那张伪装得恰到好处的脸,他正托着自己受伤的那只手,做出一副关心的姿态。

      两人沉默无语对视了几秒后,骆九骞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去,由他握着自己的右臂,空着的左手一遍耐心解着衣带,一边对着平静无澜的水面说了句:“是在下冒失了。”

       其实也不怪他这么严重的PTSD反应,上一世骆九骞直到被群魔围杀而死的前一刻,他才知晓这位所谓宽厚仁德的友人从头至尾都在算计他,他追光捉影的一生也尽受他的操控。

      但他知道的确实太晚了,以至于他现在无法好好应激起这份滔天的仇恨,他隐隐揣测是否是上天怜悯愚不可及的他,才又给了他一次翻盘的机会。

      江四时看他没了动作,便着手帮他把右手重新上药包扎,望着他似乎还没把话说完的后脑勺道:“不客气。”

      重新包扎后的右手被细心的搁在池岸上特意搬来的架台上,江四时再助他褪去了上衣后,端上剩余伤药准备抽身出去。

      正要动身时,眼睛有无意见扫到了骆九骞那蓬乱结团的满头乱发,仔细一看,里头还有不少砂砾水草之类的垢物。

      江四时看得心里一阵不耐,便索性又打住了脚,随手取了块木瓢往池里舀上一瓢缓缓浇上骆九骞长可及腰的发尾。

      意识到身后人的举动,骆九骞忽而背脊一僵,想躲开他做过头的关照:“不必如此。”

      看他抗拒,江四时也心笑自己这只差把屎撒尿的关切是有些突兀了,或许是这份重获自由的兴奋感还未消退,他就是闲不下。

      “说实话我的处境也比你好不了多少,外头想杀我的人能从结城排到瑶山,你就当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患难扶持一把也不算事。”江四时边说边清出他头发里的垢物。

      被各种复杂情绪堵在胸口的骆九骞一时不知怎么反应,转而轻笑一声,心道不如也配合他把这戏演全了:“修者舍身救我,又惹了一身麻烦,只怕我日后更是拖累”

      江四时耐心的把他打了结的长发捋顺,“拖累倒算不上,反正我两边都得罪完了,这无间之人不做也的做了,我救你是无意,后头保你确是有意了,或许你现在还看不到自己身上的潜能,但我看到了,并且觉得很有继续下注的价值,你若觉得我的关照别扭,也可只把这些当做有偿的服务,日后有本事了,再慢慢还我不迟。”

      这番话语与上一世在万法门疗伤时齐尧所说全然不同,他怎么忽然改变之前的伪善路线,讲究起实用主义来了?他此时心里的戏谑与厌烦暂时收住了,取而代之的是疑惑,摸不着边际的迷茫。

      江四时见他没了应答,也不在意,只专心又舀了瓢温水从他的发顶浇了下来,总算梳理出原貌的长发如同一席抛在墨池里的绢丝,黑亮润泽,且手感极佳。

      江四时心叹,这头发确实配得上他这张脸。

      好容易帮他洗完头,江四时觉自己身上半干半湿沤得难受,回头看了眼似乎进入浅眠的骆九骞,再心忖反正这浴池够大,索性三两下除了衣服也泡进了池子里。

      江四时与骆九骞对岸坐着,水雾缭绕中连对面的面容都看不太真切,但其肩壁宽阔有力的线条还是能稍稍得见。

      他仔细低头端详自己这一世的体格,或是因这身体主人常年练武的缘故,比起自己前世的运动型身材更好上几分。

      心中刚有窃喜,他忽然又想到一茬,开始探着脖子在房里寻找什么,转眼便在一个柜台上发现了目标。

      江四时径直爬上岸,将柜台上的镜子取了下来,心里并未做多少预算的照了上去。

      哪知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镜中人双眼锐利明净,眉骨稍起峰峦,高鼻窄颌,神采风俊……虽然值得褒扬的地方很多。

      但江四时此时却顾不上欣赏了,这人他太熟了,不就是他自己那张看了二十六年的脸。除了稍稍整齐的眉毛,与一头碍事的长发,他看不出其他差别来。

      江四时一脸冷漠的放下镜子,不做他想,又一溜烟返回了浴池里,匆匆洗了遍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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