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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七十九章】立身当有幽竹骨 ...

  •   “主子,风口上凉,您还未出月,回榻上歇着罢。”莺儿挽着一件披风走过来,替我披上。
      我看了看天色问道:“什么时辰了?”
      “卯时刚至。”
      里屋一阵啼哭声传来,我忙拢了衣襟走进去。襁褓中的小人将脸皱成一团,正哭得声嘶力竭。我心疼不已,忙把她抱起来,贴在自己心口。
      “乖宝宝,不哭。”
      她的哭声那么凄楚,勾得我心中疼惜之情泛滥成灾,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屋外有脚步声渐近,人至屋外,莺儿已经行礼道:“给四福晋请安。”
      四福晋走过来看了看我怀里的孩子,冲一旁招了招手,一个郎中模样的老者走上来道:“请夫人将孩子放下,让老夫仔细瞧瞧。”
      我闻言微怔,扭头看四福晋,她冲我使了个眼色。我于是依言照办,将孩子放上榻,站在一旁,两眼盯着那大红的襁褓。
      四福晋在一旁叹气道:“宁儿,你还未出月就这样不爱惜自己身子,回头落下病根可怎么好?”
      我摇摇头,“不碍的。”
      四福晋过来拉我的手,责备道:“两手都这样冰凉还说无碍,这都入秋了,怎么不披件厚衣裳?”回头又冲莺儿道:“你去我那院里,找人要两件厚衣裳来。”
      莺儿忙应着去了。我抬头看着四福晋,她将我两手拢在掌心,那种关切之情,仿佛不是装出来的。我想起翎儿来,我觉得,她不会这么轻易就忘了翎儿的事。
      我慢慢将手抽出来,偏头道:“劳嫂子费心,我们在这儿给你添麻烦了。”
      她愣了愣,把手放下来,道:“说哪儿的话,都是一家人,何必这样客套。”她坐上床榻,抚着那孩子的脸,极尽怜惜,“可怜的孩子,别哭了,哭得大家都替你心疼了。”
      郎中直起身子来,向四福晋作揖道:“福晋,小格格未足月而产,体虚气弱,需得悉心调养。”又转向我,“夫人尚在月里,不应下榻走动,亦需静养。入秋天凉,夫人若染了风寒,就不宜照看小格格了。”
      四福晋忙站起来,拉我坐上榻,对那郎中道:“有劳您了,您只管开方子罢,府上一切都齐全,若有缺的短的,立时差人买来就是。”
      她遣了个小苏拉将那郎中送出去,回头对我说:“对不住了宁儿,眼下十三叔明里还是被皇上圈着,我不能找太医来给孩子看诊,也不能对外说出你的身份,所以才有如此安排,你不要介怀。”
      我笑了笑,“四嫂考虑得周全,我怎么会介怀。”
      “你这几日,且在这儿休养罢,四爷若得了消息,我自然早早就来告诉你,你也不必太忧心。”
      我没有说话,抱起哭得抽抽答答的孩子,轻轻摇晃着臂弯。她没有走出去,也没有开口,只去桌旁坐下,自倾了一杯茶,摆手让几个婢女都退了下去。
      怀里的小人儿哭得累了,闭着眼抽噎几声,我轻拍着她,神思飘远。

      那日九爷将我放下离开后,我倒在树下,便不省人事。此后迷迷糊糊的,我仿佛是看见了很多人在屋里进出,有人狠狠掐着我的人中与虎口,我疼得想大喊。有个人一直对着我大声叫嚷,我慢慢反应过来,原来不是人中与虎口,是下身传来的痛感……
      折腾了很久,我觉得自己已经精疲力竭,终于听到一声啼哭。莺儿抬起我的头,靠在她腿上,稳婆把孩子抱过来给我瞧,可是还来不及看看孩子的模样,我就靠在莺儿怀中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已是孩子洗三之后。四福晋一脸忧心在榻前看着我,我一睁眼,她方露出几分宽慰之色。她告诉我,孩子接连几日都起着高热,几个郎中都说是因未足月,故而体弱,此时正聚在一处商讨如何下药。我挣扎着要下榻,她不许。
      “你自个儿的身子都还虚着呢,小格格有我照看,你安心养着。四爷本来不让我告诉你,可当额娘的心思,我比他清楚,才老实同你说了。”
      我缠着要见孩子,她无法,只好答应日里把孩子抱来给我瞧,夜里就带去奶娘那儿照看。
      养在榻上的几日,我听莺儿说,那日她跑到雍亲王府外,已有人侯在那里等她。她才知道,我已经被人送进了府内,至于那人是谁,她不知道。雍亲王府上上下下竟也无一人见过送我来的人,只是听到府门外有人拍门,等他们出来看时,我已经倒在那里。
      我想,大概是胤禟。他去而复返,将我送到雍亲王府。
      莺儿说:“好在送得早,若是等奴婢一来一回,还要费上大半时辰。听那郎中说,再送晚一时半刻,只怕主子和小格格都难保了。”
      她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我勉力笑了笑宽慰她。
      “有爷的消息吗?”
      莺儿小心翼翼哄着怀里的孩子,抬头答道:“四爷正派人四处打探,现在还未回话。主子别担心,四爷说,爷铁定没事儿。”
      我怔怔地回想着那日的情形,想搜出一星半点的线索。莺儿在一旁问道:“主子,小格格取名儿了吗?”
      她想宽我的心,想法儿让我注意别的事情,我都知道。我收起满心的忧虑,看着她怀中那个小人儿说:“爷一早起好了,说若真是个女儿,就叫幽竹。”
      他告诉我这个名字的时候,笑得很温柔,十分得意。他说,江南的小筑,那般平静而悠远的日子,他一辈子也不会忘。我们住的院子里栽了不少墨竹,他常常在院中铺纸作画,所画皆是院中竹,有静有动。那日他收笔观画,突然对我说:“宁儿,若再得个丫头,就取名叫幽竹罢。”
      我笑问他为何,他转过脸,眼中笑意如和煦的暖阳,“竹之态,谦恭虚心,却不失傲然节气。我希望我们的孩子,都是如此。”
      我点头说好,他放下笔,沾了几点墨色的手过来牵住我,“更重要的是,我希望这个名字,能时时让我记起这段平和宁静的日子。”

      “宁儿。”
      四福晋唤我,我拉回思绪,扭头看她。
      “你不问问我,慕翎的事儿么?”
      她低头摆弄着帕子,我轻笑,依旧摇晃着臂弯里的小竹,“嫂子觉得,我应该问么?”
      她抬眼瞧我,“我倒希望你从此不问。”
      小竹似乎睡着了,却依旧瘪着小嘴,泪痕犹在的小脸仿佛很委屈。我将她放在床榻,拉过被子将她裹好,慢慢直起身子。
      不等我接话,四福晋又开口道:“宁儿,说到底,你我相识在前,四爷同十三叔的情分,我和你的情分,难道比不得你和她的情分么?”
      我转过头,笑着对她,“四嫂,我和慕姑娘相交,不是为别的,我只是单纯欣赏她的坦率和淡然,我从来没有帮过她什么,她也从来没有过那样的心思。四嫂选择让她过雍亲王府,自有一番打算,从此她是雍亲王府的人,四爷的家事,我不打算插手多管。所以四嫂不必防我,也不必劝我什么。我只有一句话,要说在前头。”
      四福晋有一双深邃的眼眸,很像四爷,也很像皇上……记得有人跟我说过,眼睛最容易泄露一个人的秘密,但胸有城府的人,是绝不会轻易让眼睛出卖自己的。所以这些年,尽管我努力学习察言观色,却始终看不进四爷的眼,皇上的眼,包括四福晋……
      她此时定定地看着我,我淡然迎视,“嫂子,世上从此没有慕翎,只有年碧尧。她是雍亲王府的人,但仍旧是我的朋友。四嫂要管教雍亲王府的女眷,我插手不得,但如果有人设计要害她,我不会不管。”
      她眼睫颤了颤,很快又恢复如常,我向她福了福,“四嫂多次助我和十三爷,这份情谊宁儿不会忘,我和四嫂也依旧是妯娌、是姐妹。”

      夜很深了。我坐起身来,小心翼翼下榻,不敢惊醒身旁的人。我摸索着走到桌前,桌上一个小筐,里头放着绣到一半的一个小肚兜。我的女红一向不好,但我总是尽力为每一个孩子都亲手做一件东西。虽然做成后,胤祥总要笑话上半晌,我却仍旧坚持亲手做。
      我只是怕,他们会恨我,会气我,他们会忘了我这额娘长什么模样……我想早一点,在他们身上留下一点什么,好让他们都记着我,好让他们明白,我不是不想念他们……
      弯弯的月投入几分光,落在我手中的红肚兜上。我抚着红布上的绣线,想着那夜走得匆忙,却没能再看看小竹……
      离开雍亲王府前,听看诊的郎中说,小竹的身子已有些好转,无大碍了。从我得了四爷的消息,我就一直盘算着,盘算着要离开。我知道他们不会放我走出去,只能静静等着,等小竹好些了,或许能脱身。
      那么沉的夜色里,我站在屋外,透过窗纸望进去,只是一片漆黑。我不敢推门进去,吵醒了奶娘,只怕就走不成了。我放心不下小竹……我有三个孩子,都被我狠心丢下。这一个,我却觉得百般亏欠一样。
      弘皎方足两月,连额娘的面都没见过,我就把他丢下不顾。弘暾四岁,正是需要人教导的年纪,我也把他丢下不管。瑶絮七岁,正是爱同额娘撒娇的年纪,我还是将她丢下走了。我从来不是个合格的额娘,我一心只装着一个男人,出了事,我只顾着和他天涯海角,却狠心把自己该尽的责任丢给别人……如今小竹还未足月,她早产体虚,也是因为我这个当额娘的没有护好她,可如今我非但不留在她身边照看她,却仍旧要丢下她离开。
      可是能怎么办……四爷说,胤祥被老爷子带进宫了。他到底如何,受伤了吗?安然无恙吗?他腿上的伤,可有人记得给他换药?他从来在小事上糊涂,怕是都不记得药方罢。
      月上中天,我的影子投在窗纸上,深沉而厚重。
      我攥了攥拳,“小竹,额娘很快回来接你,很快……”
      背后的床榻上,那人起身走了过来。我赶紧胡乱抹了抹眼角。
      “吵醒你了?”
      他走到我面前,伸手就抚着我的眼睑,“没有,我一直睡得不沉。”
      我环着他的腰,整个人都靠过去。他双臂也绕着我,“宁儿,对不起。”
      我笑说:“道歉做什么,你有什么对不住我的。”
      “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几个孩子,好容易有了小竹,又因为我,让你丢下她,跟着我到了这鬼地方。”他慢慢顺着我的长发,“傻丫头,其实--你不必跟着我来的,皇父迟早要放我回去,只是事情没查清,他想让我留在宫中反而安全。你何苦跟着受苦?这养蜂夹道阴冷潮湿得很,你还未出月,身子怎么受得了?”
      我嗤嗤笑着,闷在他怀里说:“十三爷如今越发唠叨了,好似祝嬷嬷上身。”
      他也笑了,“我可算明白祝嬷嬷的苦心了,你这十三福晋真是不让人省心。”
      记得我偷溜出雍亲王府,去寻琳儿,琳儿借着入宫给德妃的名头,将我带入宫,德妃又想法儿把李德全骗到了永和宫。李德全见了我,一副又惊又诧的样子,最后不等我开口,他已经说:“稍后皇上会去御花园散心,在那儿等着罢。”
      绕了很大的一个圈子,我终于见到老爷子。他哭笑不得地坐在那儿,看着我跪在地上,衣衫单薄。
      “丫头啊,不过分开几日,何至于让你急巴巴地求了这个、又求那个,就为进宫陪他?”
      “儿臣嫁了十三阿哥,就应该时刻伴他左右,不论他在何处。”
      他无奈地摇摇头,“罢了罢了,朕是拿你这丫头没辙。去罢。”
      胤祥把我埋在他怀中的脑袋挖出来,我眼角的泪已经慢慢滑落。他说:“傻宁儿,何苦呢?我很快就回去了。”
      他那么温柔地唤我,我却好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索性放声哭了,“我不许你丢我一个人,一时一刻也不行!你若不在我身边,我什么也不要了!”
      他宠溺地笑了,搂着我在怀中慢慢抚着我的背脊,“好,以后绝不丢你一人,再也不会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第七十九章】立身当有幽竹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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