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七十七章】卷帘探看碧天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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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别院门边，目送那顶轿子远去。
翎儿走了。接下来迎接她的是怎样的命运，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纵然大悲大喜，她不会失了原本的面貌。胤祥给了她四个字——宁静致远。她展开那幅字，笑容恬淡，抬头对我说：“我记得了。”那一瞬望进她眼底，我便知道，这样一个女子，不论周遭如何变化，时光如何洗刷，从来没有什么能模糊她倾城的眉眼。我相信，日后哪怕身在后宫，她依旧会是初见时，我记忆中那出尘的女子。
傅管家走过来，躬身一揖，“福晋，您既回京了，不若就回府罢。小格格十分挂念您。”
我回头看他，笑道：“傅管家，好些日子没见你了，倒教爷惦记得紧呢。”
他也笑起来，一贯精明的眼神闪了闪，隐约是泪光，他抬手抹了抹眼角，“劳烦十三爷挂记，不知爷他——可好？”
“一切都好，傅管家勿要忧心了。”
他点点头，轻叹一口气，我望了望院门内，沉吟道：“傅管家，我想——还是先不回府了。爷这一趟回京事出有因，宫里那位是个什么态度，还未明了，这么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总归不稳妥。咱们已经赁了一处农舍，还算整洁，又有四爷接济，也并不缺什么。所以——眼下还是守着这消息，府内府外都别教人知晓罢。”
他低头思虑起来，正欲抬头回话，我隐隐听得别院内祝嬷嬷的声音渐近，心知她带着盈袖与瑶瑶出来了，忙拉过傅管家向一旁藏身。
院门边原就停着马车，我一早让傅管家安排好一切，着祝嬷嬷带两个小丫头回府。如今翎儿不在别院，还得送她们回府交由葛兰照看才好。我探出头去，见祝嬷嬷一手牵一个领着她们出了院门，未央快步至马车旁，将她们抱上马车。我只来得及退立在这院门边一隅，匆忙瞥一眼我心心念念的瑶瑶……一年未足，我却觉得抱着她在怀里，已是十分久远的事了。尽管只有半面剪影，足以解我这些日子的思念。
我的瑶瑶，原来她有那样一双明眸，笑起来亦有一对梨涡……我这额娘真是不称职呢……
车辕辘辘作响，也渐渐离了我的视线。我迈出几步，望着尘土飞扬处，泪眼迷蒙。
傅管家走上来，依旧低声道：“福晋，您——还是回府罢。”
我抽了帕子拭眼角，转身看向他，“爷在哪儿，我就该在哪儿。现在没有人比他更需要我。”
回到暂住的农舍里，胤祥正对着他新栽的兰花摆弄，听得我脚步声，头也不回，便扬声道：“回来了？”
我不应声，自寻了把椅子坐下，愣神起来。他未听见回话，扭头来看我。
“怎么了？”
放下手中物什，他坐到我身旁，歪过头细细看着我神色。
我也不闪避，任他瞧，良久才幽幽道：“我见着瑶瑶了。”
他闻言身子僵了僵，方缓缓坐正了，伸手倒了杯茶水递给我，“怎么，想她了？”
我点点头，不想瞒他。为母天性，想来他也早就明白。
他站起身，慢慢踱到门边，负手而立，仰头去，迎向屋外日光，“难为你了……不如明日让傅管家差人接你回去罢。”
我也起身走过去，双臂环在他胸前，脸颊贴着他的后背，“我哪儿也不去，只陪着你。我不能骗你，身为母亲，我自然惦记我的孩子，可是我不会为了这个回去，这样的时候，除了你，旁的事我也顾不上了。”
他转回身子抱住我，“我也惦记他们……咱们的瑶瑶、咱们的暾儿、咱们的弘皎……宁儿，我不愿你跟着我这样受苦，我不知几时才能求得皇父的原谅，瑶瑶他们不能没有额娘教导，你回府等着我好不好？”
他语调轻柔，仿佛是哄着我，任他如何说尽好话，我只是不依，死死扣牢了他，把脸埋在他胸口。
“我不管，天塌下来我也不管。我只要你……”
他无奈，最终放弃，不再言语，任由我这样箍着。旋即他胸腔微振，几声闷笑入耳。我抬头看他，他一双琉璃色的眸子亦正看着我。
“笑什么？”
他拿手刮过我的鼻尖，“你这样赖着我，像个孩子一般。”
我撅嘴，下巴一扬，“我就无赖怎么了，你反正也娶进门了，由不得你不要。”
他嗤嗤地笑，低头啄在我唇上，“那咱们多生几个罢，这会子若再有个小格格，你就分不开心思难过了，是不是？”
我正要拿手捶他，他一把捉住我挥来的拳头，打横就将我抱起。我胡乱踢着腿，大骂他光天化日下也没个正经，他满不在乎一扬头，“爷就这孟浪劲儿怎么了，你反正也嫁进门了，由不得你不要。”
这一日起早，胤祥暗里约了四爷，说是要出门一趟，又怕那三个跟班儿泄露给老爷子。如今比不得从前，他时刻都记着循规蹈矩四字，事事谨慎起来了。我想了个法子，让他打后门出去，我则留在屋内闲坐。只要里边没声响，他们便只当咱们还睡着。到底还是皇子身份，想来老爷子只教他们时不时传个信儿回宫，也并未给他们管制的权利。
我斜倚在炕头，看着莺儿在那头缝缝补补。她抬眼看见我盯着她瞧，有些讪讪的，又垂下眼去。我轻笑道：“怎么了，还不兴让我瞧瞧？”
她抿了抿唇，嘟哝道：“主子尽拿人打趣。”
我扯了扯身上的被子，京城的初春仍旧带着寒意，外头的阳光透过窗晒进屋来，我眯起眼，只觉得这日头晒得我身子也懒了。
“莺儿，我离京前，已经准了燕儿出府。如今，她该是已经嫁了人了罢。”
眼角瞥见她停了手里的活儿，扭脸看我，我却未转头，只是看着窗格上跳跃的光斑，像是被树影切割出的碎金。
“当年我未嫁时，咱们每日在一处嬉闹，那时怎么想到日后是这样的光景呢？”
那时我是苏裕锦，怎么想到有一日竟会穿越三百年的时光遇见他呢……
她只当我是感叹如今十三爷恩宠不再，笑着将手里的线头缠好放入竹编的小筐内，方道:“主子，依奴婢看，十三爷必然还能重回过去风光时，您不必忧心了。奴婢还记着，过去您总说，这一辈子最要紧是‘得二三知己，携一人白首’，您说如今您都得了，再没有遗憾了。’”
我挑起唇角，回头看她，她一身桃红刻丝银鼠袄子，双颊带粉，亦笑望着我，一时心底淌过暖流，热乎乎的。
是啊，我还有何遗憾……我遇见了他，遇见了她，遇见了那样多待我好的人，还有何遗憾呢……
日上三竿时，胤祥还未回来，我思量着，再不起身，也难免教人起疑。于是悠悠然出了屋子，到厅内，学着胤祥的模样，替他照料那几株兰花。
我一面佯装无事，一面留神门外那三个尾巴，倒未听见声响，只当他们也未察觉什么，便依旧哼着小曲享清闲。
“嗬，你这丫头，如今倒愈发乐得自在了。”
我双手一颤，手中的东西纷纷滑落。
这声音……竟是……
我慢慢转过身，门外站着的，可不正是那金銮椅上的万岁爷么？
老爷子笑眯眯看着我，身旁站着的是李德全。我向外一张望，那几个跟班儿早不知去向了。
莺儿闻声也走出了屋子，一见着眼前人，扑通就跪了下去，“奴，奴婢给万岁爷请，请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看着她略显惊慌的样子，暗暗定了定神。面圣是迟早的事，只是我没想到这样快，这样突然。
我努力稳住声音，开口唤道：“皇阿玛……”
没想到他一挑眉，颇有些不悦，“什么皇阿玛、万岁爷的，你们看我这身装扮，难道不应改改口？”
我愣了愣，偷眼去看李德全，那老狐狸冲我眨了眨眼，我领悟过来，方福身道：“阿玛。”
老爷子哈哈一笑，自落座小桌旁，抬眼看见那几株兰花，问道：“京城如此气候，也栽得了兰花么？”
他开口竟问了这样不相干的闲事，我着实有些吃惊。扭头看莺儿，示意她也出去外头候着。
我上前替老爷子斟茶，“这一趟同十三爷南下，遇上一个花农，爷与他聊得投机，那花农便送了咱们几盆兰花。说是墨兰，只要栽种得宜，能耐得住严寒。也不知成是不成，姑且带回来试试。”
他笑而颔首，啜了一口茶，又问：“胤祥呢？”
我放下茶壶，站过一旁，“爷出门去了，去做什么，丫头并不知。您也知道，他最是个闲不住的，许是这些日子憋闷得慌。”
他依旧唇稍带笑，并不再深究，只是看着那几株兰花，开口道：“丫头啊，你可真够大胆的。”
我胸腔突突一跳，只不知他要问的是什么罪，不好随意接话。他却兀自接下去说：“我让你去陪陪老十三，你却带着他跑了。你说说，私自拐跑我的儿子，你该当何罪啊？”
他一脸促狭之意看我，我不明白他是有意追究还是无心调侃。经过这些日子，我已如同胤祥一般，心上都始终刻着“谨慎”二字。
暗自思量一番，我同他打了个马虎眼：“阿玛换了一身衣裳，说要咱们改改称呼，怎么称呼改了，还不忘问人罪状呢？丫头到底唤的是‘皇阿玛’，还是‘阿玛’？”
“哈哈哈……”他微一怔，很快反应过来，指着我大笑不已，“李德全啊，你瞧瞧这丫头，近一年不见，这张嘴还是不饶人！”
李德全跟着陪笑，却不答话。我见他未再追问，也似乎无意再问我们因何回京，心里暗自长吁一口气。
“丫头啊……”笑过之后，他敛容看住我，这一声唤，仿佛意味深长一样。
我静静回视他，他似是有很多话要说，最终却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听说你们离了五台山，我心里不知是何感受，只是担心你们身边连个伺候、保护的人也没有。一直盼着胤祥的请安折子，总也盼不来，好容易接到了，又是寥寥数语，只字不提你们在哪儿，过得如何。莫不是他还同我这阿玛在怄气？”
我心里翻腾起落，我不知老爷子这番话是出自真心，还是安抚之举。曾经他待我那样信任，极尽怜爱，真像是我的父亲一样。可是世事多变，伴君如伴虎，我明白，纵然他当初何等宽厚仁慈，经历了这样多的争斗，又怎么担保他还是当初那个慈爱的父亲呢？高处不胜寒，他一人端坐在那高堂之上，眼看着自己的儿子们骨肉相残，所有的信任只怕都要磨成防备了。
他似是看出我的心思，起身来拉我的手，我倏然抬头，撞进他视线中，陷在他不复清明的眼眸里。
“丫头，不要怪阿玛，我又何尝愿意这样做呢？”
我淡淡一笑，“丫头怎么敢怪阿玛，丫头明白阿玛苦心。”
不过是派了三个心神耳意盯着咱们，到底还是给了足够的自由，我早该高声谢恩了，怎么敢怪呢？
老爷子这一日似是极为清闲，一坐就是大半日，直坐到了胤祥回来时。父子二人乍一想见，俱是一愣。还是老爷子率先喊了一声，胤祥方如梦初醒般跪下地去。
后来到了用膳时分，老爷子竟要与我们同桌而食。一时倒教莺儿手忙脚乱起来，我索性同她一道去下厨。做了好些日子的贵妇，不知如今手艺还入不入得圣上法眼。不过我这一躲开，一来借机表个孝心，二来也让他们父子二人说些体己话。不管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万乘之尊能这样放下身段亲自来寻咱们，对胤祥来说已是莫大安慰了，我也不愿去深思背后的意义。只当是为父之心，难舍疼爱罢……
夜里就寝时分，我正替胤祥解着纽绊儿，他微抬着下巴，忽然出声：“你知道四哥今儿告诉我，他把慕翎安排去了哪儿吗？”
我摇摇头，将他的袄子褪下，搭在臂弯上，又替他解中衣，顾不上瞅他，只张口问：“四爷把她送去哪儿了？”
胤祥微微一挑嘴角，“你绝对想不到。”
替他解了衣服后，他便一个翻身上了炕，拉过棉被，盘腿而坐。我忙着满屋子转，替他把衣服叠好，又去打热水，准备给他换药、擦脸。他见我不接话，似是不甘心，扬声道：“嗳，你倒是猜猜啊。”
我端着热水，拿脚踢开房门，“你都说了我绝对想不到，我何苦白费心思。”
他有些悻悻的，“怪没意思的，还想着看看你究竟多机灵呢。那慕姑娘你不是很与她投缘吗，怎么这会子倒漠不关心了。”
我翻了个白眼，蹲在炕前，抬头冲他努嘴，他垂下一边腿来，任我卷高裤腿，“以后你别总事事操心了，这些事儿让莺儿做也一样。”
我一面替他擦洗，一面道：“我只怕她伺候得不妥帖，入不得十三爷的眼呢。”
他嗤嗤地笑，抬手替我将散落的鬓发勾到耳后，“今儿个皇父肯破例来看咱们，想是已经原谅我这不孝子了，过不了几日，就该让咱们回去了。你也就不必这么操劳了。”
“回不回去倒不是紧要，只要他老人家别再弄这么些个木头桩子看着咱们便成了。日日摆着一张菩萨脸，咱们若真遇了险，也不知顶不顶得上用呢。”
他冲我打个噤声的手势，坏笑道：“夫人，你可仔细着点儿，他们的耳朵长着呢。”
敷好了药，慢慢替他放下裤腿，抬头也笑：“怎么着，还能上皇父那儿告我的状不成？”
他看着自己的右膝，突然问了句：“你说，皇父知不知晓我会四哥的事儿呢？”
我将铜盆端开，坐在脚踏上，看着氤氲的热气发愣，许久后才仰头冲他笑，“管他呢，左不过再放咱们外出一年，我倒巴不得四海游历去呢。”
他摇头苦笑，“真真是个野性子。”
我爬上炕去，跟他挤在一床被子里，缩进他怀中。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替我捋着头发，极舒服，恍惚中我就有些倦了。
正要沉入梦乡，他却突然说：“宁儿，往后你可就不能再喊慕姑娘的真名了。”
我正迷糊着，还未反应过来，随口就问：“那喊什么？”
“年碧尧。”
年碧尧……年……碧尧？
我一骨碌翻身起来看着他，“你，你说什么？年碧尧？年氏？”
他点点头，“对，以后她叫年碧尧。”
年氏……莫非是……
“你，你该不会要说，是那个四川总督年羹尧的……”
胤祥却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你知道年羹尧？”
我张了张嘴，忙胡乱答道：“好像曾听人提起过。”
他也没有怀疑，自顾说下去，“你猜的不错，四哥正是将她送去了四川总督年羹尧府上，他私下里同年羹尧做了笔交易，年羹尧原本正有个待嫁的妹妹，如今慕翎正好顶了他妹子的身份，过些日子，四哥就会求皇父赐婚了。”
年羹尧的妹妹，年氏……那不就是……未来的年妃？！
这个认知教我一时不知该喜该忧。
胤祥犹在絮絮地说着四爷同年羹尧之间做的交易，我却无心再听了，脑中只是不断盘旋着一个问题。
翎儿，翎儿，你以后的日子，究竟会怎样呢？我真得想不到……
作者有话说第85章 【第七十七章】卷帘探看碧天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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