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冤家遇上路窄》檐上雪

86、以命换命（七）

　　“欢欢”，李寻低低唤了她一声。
　　应欢握紧拳头抑制指尖的颤抖，由始至终，她都没有表现出太过激烈的情绪，看着李寻继续说下去，“你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应蓉也不是我的亲生母亲，生我的人也姓应，是我妈妈的姐姐，我说的对不对？”

　　李寻清澈的目光随着呼吸动了动，他说，“你妈妈她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姐姐。”
　　和母亲说得出奇地一致，她只是想要一个真相，想要知道自己的来处，就这么难吗？

　　应欢愤怒地挥翻茶水，天青色的茶杯摔落在地，碎成几瓣。
　　李寻并没有因为应欢突然而至的怒气就流露出明显的情绪，他从来都像是一杯放温了的白开水，温度自然适宜，没有涨水的滚烫，也没有凉水的冰冷。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温度，才最为伤人。
　　应欢的怒气逐渐平息，她盯着一地的碎瓷，起身蹲下来准备收拾。“对不起。”

　　李寻跟着蹲下来，轻轻挡开她的手，动作温柔并未带一丝情绪，还是那副温和的嗓音，“我来吧，当心碎片划伤了手。”

　　应欢挪开半步，看着他极富耐心地捡起碎瓷片，眼眶不由发热。

　　“这些年你不愿意见我，不代表我不会偷偷来看你，每当我看见你坐在藤椅上晒太阳，斜倚在窗边看书，我就想你什么时候也能像其他父亲一样，带着我晒太阳教我读书习字呢？你喜欢菊花，我就在书房里种下一盆菊花，你喜欢读书，我就偷偷问李伯你喜欢读哪些书。李伯说你让他买了一整套杜甫的诗集，我就让他顺便帮我也带一套，怕自己读到睡着就一遍一遍得用他的诗练字，好像只有这样做，我跟你的牵系便不会断，即便你从来没想过要认我这个女儿。”

　　李寻指尖一抖，瓷片割伤了他的手指，鲜红的血液崩出来。
　　应欢扶着桌腿慢慢站起来，“以后，我都不需要了。”

　　她说得不算明显，但李寻也理解了。
　　以后，我不会再做这么傻的事，也再不需要你承认我了。

　　蹲了一会儿，腿有些麻，站起来的时候脑子有些许眩晕，应欢转过身向门口走去，“你们都瞒着我不肯告诉我，没有关系，我可以自己去查。”

　　“欢欢”，李寻跟着站起来，看着应欢的背影，低声唤她的名字。

　　岁月模糊了记忆，在他印象里，应欢还只是个粉妆玉琢的小团子，站在日光下用手指绞着袖子，神情倔强地告诉他“你不喜欢我，我也不要喜欢你。”

　　时间过得这么快，那个小女孩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算了吧！不要去查，你不会想知道的。”

　　听到他在背后唤她，应欢微微侧过了脸，等他说完这一句，她复又正过脸，眼神冷若冬雪，大步向门外走去。

　　从西阁楼出来后，应欢拐入回廊，沿着回廊直走能通到应蓉的院子，从左侧的楼梯下行，能直接回到她自己的房间。

　　路过楼梯时她没有停下脚步，直直往前走，连丝停顿也没有，走出二十来米时她忽然转过身，初时面上微微怔愣，随后瞬间反应了过来，她微微笑了，“福姨。”

　　福铃的脚步刹得有点儿匆忙，一瞬的惊慌僵在脸上，很快就被惯有的笑容融化，“欢欢是要去你妈妈那里吗？”

　　应欢扶着脑袋，“本来是想去的，昨晚没睡好，这会头有点儿疼，所以先准备回房睡一觉再说。”

　　福铃眼露担忧之色，“是不是感冒了？”
　　应欢无所谓地笑笑，“就是没睡好，福姨，我先回房了。”

　　福铃笑着点头，“去睡吧！晚点儿我让厨房给你熬点儿姜水驱寒。”
　　“谢谢福姨。”应欢道了谢，与福铃错身而过，拐下楼梯，往房间走去。

　　福铃站在原地一直看她的背影消失在假山后，才又提起脚步继续往前走。
　　应欢说回去睡觉，果真躺床上就睡了，一觉睡到黄昏日落，醒来就听到楼下有人喊她，“欢欢小姐。”

　　听这让人哭笑不得的称谓就知道是李伯的侄子，由于长了一张团子脸，皮肤又生得白嫩水滑，笑起来时狐狸眼眯成一条缝，活像一只咧嘴笑的大狸猫，应欢就一直狸猫狸猫地喊他。

　　她打开窗子，“嚷什么呢？天都要黑了，当心把小鬼招来。”
　　狸猫当然知道她在说笑，笑呵呵的，“门口来了位客人，说是找你呢！”

　　应欢睡得有些乏，左右晃动脖子，便听到关节里传来“咔咔”的声响，心想师傅走了以后自己果然是懒了不少。
　　“有没有说叫什么？”应欢看起来兴致不是很高。

　　“没有，他让我告诉你来的是个男的，是你喜欢的类型，你就知道他是谁了。”
　　应欢闭了闭眼，有些牙疼——那臭男人可算是来了。

　　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应欢唇角扬起笑容，“你把他带到这儿来。”
　　“好嘞”，狸猫应了。

　　“等下等下”，看他转过身应欢连忙叫住他，“你让他在门口等一下，我马上就来。”
　　狸猫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变卦，但也什么都没问，再答一句“好嘞”。

　　应欢睡前换了睡衣，睡一觉起来睡衣就变得有些皱，头发也乱糟糟的，她赶紧奔到衣柜前从里面挑了一件秋冬穿的、用五色丝线绣了凤凰和花叶的裙子，是明艳的正红，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

　　换好裙子过后，她坐到镜子前用木梳把一头的乱发梳顺了，反手将头发拢在脑后编出一条鱼骨辫，从带出去的包里翻出了一支口红抹在嘴唇上，对着镜子又照了半天。

　　口红是拿从几个地痞小伙子那儿讹来的钱买的，当时也该学着外面的女孩买腮红买眼影的，她皮肤白五官也勉强过得去，再化个妆不得成天仙？应暗戳戳地自恋着。

　　从房间出来，傍晚温度骤降，比白天至少低了两三度，她吸了吸鼻子，这裙子虽然不算薄，到底抵不住这个时候的寒意，她的脖子上都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应欢几乎是一路跑过去的，这会让她热和一点儿。

　　她原本想像电视里演的大家闺秀一样端庄贤淑地出现在顾译眼前，令他忍不住眼前一亮，可惜，该死的寒风生生让效果打了五折，不，三折。

　　顾译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就见一道红色的小旋风从门内蹿出来，应欢只顾埋头往外跑，差点跑过了都不知道，还是顾译伸手拽了她一把她才停下来。

　　应欢脸都冻僵了，鼻头冻得红红的，一张嘴牙齿就吱咯吱咯抖个不停。

　　顾译这才看清了她的穿着，眼睛也确实亮了一下，他定定看着应欢笑起来，“穿成这样，你不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