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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旧事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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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昭训早就不满慎君为人,方才在殿外还被他奚落一顿,见他如此口无遮拦,鄙了他一眼:“本宫记得,当年是慎君三拒陛下于门外,这才惹怒陛下转身宠幸了敬贵夫,天女纳侍何为背叛?难道裴良仪进宫对慎君来说也是背叛吗?”
话毕,众人纷纷偷笑,慎君不禁涨红了脸,他火冒三丈。
多年来,宫里时时刻刻有人私下窃语,说他为了勾引陛下,欲擒故纵反遭嫌弃,更难听的话都有,说什么在陛下眼里,尽管他如何搔首弄姿,都比不过敬贵夫转眸一笑。
他听闻这些嘲笑之言,气的抖若筛糠,对那些嚼舌头的宫奴罚也罚过,杀也杀过。可是,他毕竟不是后宫之主,自从周氏生下五皇女之后,凤后对他们父女颇为照顾,如此这般,宫里鄙夷他的人更甚。他多次加害都没有得逞,生生瞧着周氏从采容晋至良仪,直到近年凤后多病,有时卧床不起,陛下令他协管后宫,那些奴才的嘴方才闭得严实。
此事已经许久未有人提,谁料他心底深处最恨的痛处,在今日却被令昭训公孙氏再次揭开,他只感觉伤口又被人撕开,血淋淋的曝光在大家面前,他仿佛又看到宫奴和君侍们七嘴八舌议论他的景象。
慎君几乎是瞬间勃然变色:“令昭训!本宫位分在你之上,你说话要注意分寸!”
公孙氏不屑地讥讽道:“注意分寸?凤后殿下乃是六宫之主,君上在凤后面前从来没有注意过分寸,五十步笑百步。”
毓贤君见慎君被反将一军,觉得十分解气,仍嫌这点火候不够旺,于是继续揶揄道:“记性不好,就该谨言慎行,免得被人笑话不是?”
令昭训连连冷笑:“敬人者人恒敬之,某些人傲慢不逊,整日鼻孔朝天,自然‘人恒贱之’喽!”慎君有女儿,他公孙宥也有女儿,慎君有家世,仗着家世在宫里张狂跋扈,可惜他公孙家并不逊于裴家,根本无须忍让裴氏的嚣张气焰。
慎君越发气急败坏:“公孙氏,你放肆!来人哪,令昭训犯上不敬,拉出去杖责!”真是反了!令昭训的地位远不如他,居然敢在此辱骂于他。
“凤后在此,放肆的是你,令昭训身在高位,还轮不到你处罚。”俪君淡淡的语气,音若天籁,却如同飘在云端,空灵而飘渺。
慎君面带笑容,心中却恨的咬牙切齿:“本宫身在君位,远在他之上,更有协理六宫之权,有何不可?除非凤后殿下是想包庇令昭训!”
毓贤君盈盈起身,朝凤后方向一拜,腰上流苏发出细微的碰撞之声,清脆而优雅:“臣侍请凤后殿下治慎君以往的不敬之罪!”
“毓贤君,你莫要太过分!”裴良仪忍不住跳脚。
毓贤君望着大小裴氏恼羞成怒的丑态,不慌不忙:“你平日里不敬凤后,大家有目共睹,在座者皆是人证,如今还好意思搬弄是非?凤后殿下当初并未与你计较乃是凤后的度量,你还未谢过凤后的海涵呢!若今日令昭训受廷杖之刑,他受十杖,慎君便该受百杖!”
凤后崔氏瞥了一眼慎君,微蹙柳眉:“如此,你还要传廷杖,责罚令昭训吗?”
慎君凝视着眼前之人,嘴角轻扬,朱唇微启:“臣侍岂敢责罚凤后殿下的人,不过开个玩笑罢了,臣侍提醒凤后一句,陛下最恨后宫拉帮结派、沆瀣一气之事,您切误以身试法。”
“凤后善心仁德,是后宫众心所向,你不要以己度人。”俪君侧过冷眸,浸染开呢韶流珠光。微微敛起却月双弯黛。泽唇凉凉挽延一缕昳丽迤逦,贝齿隐约。
崔凤后宽容待下,宅心仁慈之心并非一朝一夕所得,而是日积月累的言行所证,岂是慎君一人可以歪曲?
慎君轻启薄唇,略带殇然:“但愿如此。”
在他眼中,从不觉得崔凤后是真的贤良淑德,什么众心所向,皆是被崔氏的伪善所蒙骗。崔凤后看似端庄宁和,大度忍让,内心却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表面父仪天下,实则内心阴险毒辣。瞧瞧,今日他只不过顶撞了崔氏几句,试探一番,便有毓贤君、令昭训、俪君等人纷纷保驾护航。崔氏的手段真是高,这旁人也便罢了,竟连俪君都帮着他。
这时银儿上前,在凤后耳边细语一阵。他满脸惊讶:“竟有此事?”
“诸位弟弟都累了,先跪安吧,毓贤君留下。”崔凤后眼中微露倦态,疲惫地挥了挥手。
一时间众人散去。俪君与令昭训结伴同行。
“慎君今日可是闹了个好大的没脸,令昭训何时与凤后关系那般好了,竟不惜得罪于慎君。”
二人回过头去一看,原来是五上君之一的贞君,只见他款步上前,懒懒一笑,拢了拢一头青丝,静静的看着他二人。
贞君窦氏一身淡黄色云烟衫逶迤拖地白色宫缎素雪绢云形千水裙,头发梳涵烟芙蓉髻,淡扫蛾眉薄粉敷面,明艳不可方物。长眉轻扬入鬓,冷亮的眼睛是类似宝石的长方形,眼角微微飞起,有丹凤眼的妩媚,更带着野性不驯的气息。冰冷濯然,如寒光四射。她双唇紧抿,笑意清冷疏落,眉宇间皆是淡淡的失意与桀骜。乍一看,似是莹白雪地里赫然而出的一枝亮烈红梅,宛若惊鸿一瞥。
贞君窦氏资历在慎君之上,却在宫中的存在感极低,十余年来仍居君位,多半是膝下女儿早夭的缘故,加上无心争宠,常年见帝王不过三数面而已。
令昭训笑了笑,琥珀的眼瞳流光溢彩,素唇勾勒出半抹浅笑嫣然,和气地低声而语:“臣侍心中不忿,如此德行的人,屡次对中宫不敬,竟也能入宫做君上,协理凤后管理后宫?枉费了他显赫的家世和一副好样貌。”
贞君收敛了笑容,微抬眸,水漾的目光瞥向令昭训,朱唇轻启:“隔墙有耳,这话在我等面前说说也便罢了。”
“多谢贞君提醒”令昭训嘴角勾起完美的弧度,言:“今日敬贵夫未向凤后请安,二位君上不觉得奇怪吗?那敬贵夫得凤后照顾才有荣封贵夫的好日子,臣侍觉得一定有事。”
俪君微微颦起秀眉,吐气如兰,宛若夏季茉莉般心怡: “方才银儿在凤后耳边轻轻说了几句,本宫觉得,应该是同敬贵夫有关。”
贞君若有所思地淡然道:“本宫也这般觉得,不如一同去衍庆殿看看罢。”
见他们往衍庆殿走去,远处的慎君与裴良仪缓缓地走近。听见这里的谈话,慎君愈加没有好气,紧咬下唇,眼中是烈烈恨意。
他侧过脸,声音微冷,一字字清如碎冰:“公孙氏这賤人,也受了凤后的蒙蔽同本宫作对吗?”
方才令昭训同俪君、贞君窃窃私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八成又是嚼他的舌根,不知死活的賤蹄子,竟然敢与他作对。
裴良仪狠狠地啐了一口:“哥哥莫气,他不过是妒忌哥哥掌协理六宫之权罢了,再说他那女儿是出了名的愚笨,难成大器,定是想依附凤后,给自己找个依靠。”
慎君冷哼:“贞君一贯很少掺和宫廷之事,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也去瞧那个賤奴。”
裴良仪与他对视一眼,阴险道:“哥哥,我们也去瞧瞧罢。”
“瞧,当然要去瞧,这回可是场好戏呢!本宫倒要看看周氏还如何见人!”慎君轻嗤,眼里含了丝丝狠意。
衍庆殿,红木门上雕刻着复杂而高雅的图案,到处透着一种精致而婉约的气质。凤后的仪驾、毓贤君的采仗停在殿外。门外站着桂芝与叶儿两人,令昭训走上前,眉目肃然,语气中隐有怒意:“你们是近身伺候敬贵夫的奴才,怎的都站在殿外,你们家主子呢?”
见三位君上来此,桂芝和叶儿迎上来施礼,垂首恭敬:“给三位君上请安,凤后殿下和毓贤君在寝殿内,主子叫我等去殿外守着......”
俪君微蹩柳眉:“我们进去罢。”叶儿轻轻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精致的三角桌,铺着上好的锦缎,一套精致的茶具安静的待着,一道屏风将房间跟为两半,越过屏风是一道有一道的纱帘,一阵清风拂过,房内的纱帘轻轻地曳起,在风的抚摸下完美的起舞,青色的纱帘随风而漾,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细细打量一番,精致的雕花装饰的很是不凡,墙的东北角摆放着一酱紫色的书柜,暖暖的阳光从朱红的雕花木窗透进来,零碎地撒在了一把支起的月琴上,香炉离升起阵阵袅袅的香烟。
细看看这衍庆殿的布置,陛下真的费了心的。
敬贵夫病恹恹地躺在榻上,窗外微明的光线为他镀上了更为温婉的轮廓,只是脸上多了一块素白的纱巾,用两边的鬓花挽住了,将一张清水芙蓉般的秀净面庞遮去了大半。凤后与毓贤君各坐一旁,身边站着五名贴身宫奴。
三人首先给凤后与毓贤君施了一礼,凤后抬手唤免礼。见俪君等人前来,周氏由奴才们搀扶着,吃力地请下安去,仰起脸对着俪君露出一个极明媚的笑容,可是这样的笑容被面纱挡着,他们也不曾瞧见。俪君亦有些心酸,与贞君连忙扶了他一把。
令昭训自知现下阶品已在周氏之下,须向他行礼,心中不免五味杂陈,从前他贵为良仪掌一宫主位之时,现在的敬贵夫还只是个七品宝林。想来自己乃是将门之后,家世显赫,居然也有向周氏行礼问安的一天。到底是人家有福气,生的皇女天资聪颖,父凭女贵得此殊荣,不过他并不是善妒之人,生在将门,性格豪爽,不拘此等小节,遂迈着细碎的貌似优雅的步子上前施了一礼:“臣侍请敬贵夫的安。”
“令昭训快些免礼,我...怎能受昭训如此大礼呢?”周氏连忙要扶他一把,心里十分不安,他是卑贱之躯,哪里能当得镇国大将军的嫡子向他行礼问安。
公孙宥制止敬贵夫扶他的举动,见他神色不宁的样子,拍了拍他的手:“君上已经是陛下亲封的贵夫,位分在臣侍之上,自是当得。”继而疑惑地问“贵夫这是怎么了?昨晚上才刚得到册封,今日怎的会卧床不起?”
这话原是寻常,可落在敬贵夫耳中,却是深深刺痛了心肺。他不自觉便落下泪来,望着凤后与几位君侍:“臣侍在这宫里举目无亲,也只有在凤后殿下和几位君上面前才敢实话实说了,臣侍并非病了,而是……”便将脸上的纱巾霍地扯下,毓贤君瞥了一眼,差点没吓了一跳。敬贵夫的脸此刻不仅肿成青紫斑驳的一块一块,嘴角的破损也溃烂开来,蔓延到耳后处,起了一层层红红的疹子,密密麻麻的疙瘩中间还泛着白,直看的人头皮发麻,没起疙瘩之处,则露出鲜红的嫩肉来。
凤后惊得脸色一变:“你...你的脸?!”他未说下去,与俪君对视一眼,俪君即刻道:“这个样子,像是用错了胭脂水粉,过敏或中毒所致。”
敬贵夫立刻跪倒在地上,眼波哀哀如夜色中滴落的冷露,捂嘴哭诉道:“臣侍的胭脂水粉大都是陛下或各宫君侍赠的,怎么会如此......”
凤后担心道:“你今日所用的胭脂呢?”
敬贵夫停止了哭泣,向殿外喊道,桂芝立刻进来,从妆取出一个小小的圆钵,周氏忙接了过去,打开一闻,道:“是这个没错。”
凤后微一沉吟:“传太医。”
银儿立刻去请了蒋太医进来,蒋太医是个办事极利索的人,请过安一看敬贵夫脸上的红疹子,再闻了闻胭脂,沾了一点在手指上捻开了,忙跪下道:“是一品红,此胭脂内藏有一品红的汁液,刺激皮肤致过敏中毒。”
俪君将垂下的青丝别于耳后,无意中触及脑后垂下的琉璃云牙水晶坠子,那珠子质地圆润而坚硬,硌得他手心一阵生疼。
贞君的眼神微有疑惑:“一品红是什么?”
蒋太医恭敬道:“一品红根圆柱状,极多分枝,茎直立,叶互生,卵状椭圆形、长椭圆形或披针形,绿色,边缘全缘或浅裂或波状浅裂,叶面被短柔毛或无毛,茎叶可入药,有消肿的功效,可治跌打损伤,植株内的白色乳汁具有轻微毒性,可刺激皮肤或胃部,误食可能会造成腹泻和呕吐,会造成过敏反应。如果汁液进入眼中可能会造成暂时性失明。君上的病征,便是这胭脂里里被掺了一品红的汁液。”
敬贵夫呆呆地看着凤后,片刻才放声大哭,扑入凤后怀中,神色败坏:“凤后救救臣侍......凤后救救臣侍,臣侍自知出身卑微,要是有人容不得臣侍伺候在陛下身侧,臣侍宁可一头碰死在这里,也受不了这些下作的手段!”
凤后神色大变,立刻起身道:“这盒胭脂是谁所赠?”
俪君发髻上晶莹剔透的翠玉簪子低垂着流转仿佛在幽瞳深处,他素手轻轻扶了扶簪子,发出泠泠声响,如同一抹泉水,面色沉静如璧,上前跪下道:“是臣侍所赠!”
令昭训双膝一软,立刻跪倒在地:“凤后殿下明察,俪君君上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凤后的目光落在俪君的面庞上,带了一丝探询的意味:“本后自是相信俪君为人,当日你派何人将这盒胭脂送到敬贵夫的手上?”
水鸳忙不迭跪下道:“回凤后的话,那日是奴才亲自取的胭脂,亲自交到敬贵夫的手里,当时敬贵夫正巧在殿中,奴才就当着贵夫的面将胭脂放在桌上,便先行告退了,可奴才不敢往那胭脂里掺和别的东西呀!”
毓贤君凝神一想:“你一路上过去,有谁碰过这个胭脂没有?”
水鸳摇了摇头:“没有,奴才在路上没有碰到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碰过东西。”
“那便是你这个賤奴受了自家主子的指使,加害于敬贵夫!凤后殿下,您处事公正,这次一定要为咱们可怜的敬贵夫主持公道啊!绝对不能放过下毒之人!”慎君人未到声先道,在香儿的搀扶下风姿绰约地进入寝殿,后面还跟着裴良仪。
见慎君过来,敬贵夫畏惧地缩在床角,惊惶地望着他,瑟瑟发抖地不敢发声。
令昭训眼波似绵,绵里却藏了银针似的光芒,直射慎君:“事情真相还未查清楚,慎君且不要妄言!”
慎君请过安,扫了眼敬贵夫,转过脸,逼视着令昭训,语气咄咄逼人:“ 胭脂是水鸳亲自拿的,也是这奴才亲自送的,路上又没有遇到旁人,不是水鸳下的毒还会是谁?”他再瞥了一眼缩在床角的周氏,继续道“难不成是敬贵夫自己给自己下毒,演了出苦肉计,想要更得陛下怜爱,又能嫁祸受宠的俪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