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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舞乐大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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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国京都有个舞乐大家,天资聪颖,少年成名。据说是清河郡王的小女儿,陈姓,为当今皇后刘氏的长姐国夫人所生。
天赋异禀的孩子并非屈指可数,陈娘颇受关注,也不乏官场上一些人吹捧谄媚,得此虚名。
是夜,清风明月,朗朗人间,树影交错,有鸟雀蝉鸣声四起。围墙旁边有一个女孩子,两只耳朵不知是激动还是受冻泛着胭脂般的红色,轻喘着气伸胳膊一使力就翻了进去。踩进草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郡王府里有警醒的侍卫准备过来查看,一个宽大的手掌拦在他面前,“哎,阿猫阿狗而已。”那个侍卫才收回了剑,拦人的陈楠笑了笑,朝灌木丛悠悠地瞥了一眼。
阿璨知道那家伙在帮他,不过心里可不会感激,以前他把她整得还不够惨么。女孩子把披风上的灰抖一抖,溜进自己的房间。
一进去可吓一跳:“娘,你怎么在这呢?”刘夫人一边喝茶一边看她,“还知道回来。”阿璨笑嘻嘻抱着她胳膊,说服母亲跟父亲说是同她一起回来的。
这一日是朝臣休沐,清河郡主在家休息,跟着门客吃酒赏花,皇后说是想念长姐让郡王一家到宫里聚聚。郡王跟刘夫人使眼色假以借口不愿参与那些黏唧唧无意义的话题,自己出门游乐,刘夫人只好带着女儿一齐去了。
下午去的,两姊妹聊些妇女日常,阿璨好生无趣,偏偏姨母把话题扯到了她身上。甚至还调笑她出落这么好可愿不愿意给她儿子做媳妇。
“姨母娘娘,阿璨还小呢。”她噘着嘴仗着年纪小撒娇,在刘皇后膝下承欢,扯着她的袖子让人好不疼爱。刘皇后顿时笑得嘴都合不拢:“可惜我家受益是个‘伪君子’,从不爱粘着我,倒是对皇帝亲切些。”
刘夫人笑道:“肯定是你严厉些,小儿还是喜欢被宠着的。”
刘皇后连忙摇头:“可别搭理他,前日还跟我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两人说着,忽然不知谁先叹了口气,把阿璨支走,两人轻声嘀咕一些家长里短。
阿璨也不见得愿意偷听,自己出去四处逛逛,众人大都不识得她,因为皇后虽然和刘夫人要好,阿璨却也不经常愿意进宫。她身子骨差,又时常在相国寺休养生息。不过见她一身雍容华贵,器宇不凡,腰间挂着皇后的贴身玉佩,便也把身份猜的八九不离十,宫女黄门们径自低头干自己的事,不阻拦询问她的去向,也不好施礼打扰。
她溜达的没有意思了,才往回走,偏偏记性好,走过的路都不曾忘记。走了走,肚子饿了甚至还跑到御膳房,要点小酒米果。有师傅为她挑了好酒,她摇摇头,随手一指:“我要那个。”
众说纷纭,陈家小女是未来的皇后。
这日入夜时分,她来到了御花园,一时兴起跳起了舞,偶遇了某个小郡王。
“喂,你这就喝醉了?”阿璨踢踢那小孩的胳膊,他还真是醉的不省人事。谁让自己善良呢,阿璨摇头晃脑自言自语地叹口气,双手伸到他腰下和腿下,一把抱了起来。又不知道放哪,抬头眺望,看了一块石头。一只胳膊抱着他,一只手腾出来把雪水粗鲁的擦干净,才把他放下。也是练武之身不很怕冷,把外氅披在他身上,想着会有人找他,一个人溜回了家。
赵国宵禁疏松,她跑回来,路上还有不少小贩行人。最幸运的是清河郡主还没有回来,她刚准备坐下,竟然看到了母亲。
“行行行,我帮你,可别缠我了。”刘夫人嫌弃地推开她,阿璨开心地亲了一口后报备自己的行踪:“娘亲,我今日看到那个小屁孩了。”
“嗯,看到谁了?”刘夫人疑惑地看了看她。
“能谁阿,名字都是群臣取得,觉得他受天庇佑方得出生,叫什么受益。”
刘夫人拍了拍小女儿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她的出言不逊:“阿璨,这事不可再对别人说,也不可再如此戏言了。”
阿璨什么时候惹得母亲直接上手了,当下赶紧躲开说好,对那个小鬼不满极了,算了君子不迁怒与人。
冬至早上阿璨起来吃饭,她有时吊儿郎当的模样,不像一个官家仕女。好在比较勤奋,早晚必定按时起床休憩。每日需读的经文,需做的女红,需演练的歌舞,需弹的琴曲都一个不落。偶尔其他世家女伴过来问候闲聊,她把该做的事情的时间稍作推延,然后还会补上,因别人要费好几天功夫的她半天就会了还总能青出于蓝。于是年轻有为、尚未娶妻的太学生间传出了“但作紫袍人,不若娶陈娘。何也?聪慧!”的调侃语句,调侃归调侃,一群二十来岁的人了不会真对个小孩做什么。再者近年赵国的婚龄有所往后调动,皇宫筛选的入宫女子大都保持在十二三岁,民间却十八九岁尚未嫁人的比比皆是。
这天阿璨吃了饭,出了门。也无需乔装男子,带了个面纱出门,男权社会里女子都是男人的私有物品,就清河郡王而言他可不愿自己的心尖在外面供人观赏。
阿璨想采办一些书房四宝。家里的还没用完,她的猎奇心里作怪,偏要凑个热闹。她溜达到一家文集馆,竟然有一些王羲之的书法、李煜的诗词,甚至还有当朝皇帝赵恒的一些文作,不过基本都是仿品,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方也不容易。阿璨自己不是很感兴趣,她观看了一些栩栩如生的绘画,本想着给父亲买个,想到别人赠送的都是上品,她犹豫一下。暗一思量,看了这是一家小店,就问老板有没有专给贵人们进献的,那老头得意地摸摸胡须:“女公子你可是问对了。”
这老头年轻时候是先帝科举考试的一个进士,后来官运一直普普通通,也无心里面的是非争论,就致仕开了一家小店。
“这些仿品,都是您作的?”阿璨有些惊讶,赞赏起来,肃然起敬,双眼炯炯有神地望着老者,“那您…”阿璨本想问问老者的名姓,前朝人物她还记得一些。不过想来萍水相逢,人家隐居闹市,不一定愿意被打扰,于是止了话头。
老者清淡笑了,让阿璨在这等着,自己进到阁上寻了一个长长的木盒下来。
阿璨坐着楼下椅子上,然后又四处摸摸摆在外面的文集随意看看欣赏一番,这时看到一副画的末端标注着一个“微”字,不禁垂眸细细思索,难道竟是前朝神童俞微。传说这位神童,在先帝登基那年就考上了状元,年仅十二岁,一时之间极负盛名。宣宗皇帝大喜过望,设宴并赐诗:“南方远地产奇才,突破天荒出草莱。神鲤跳翻三尺浪,皇都惊震一声雷。”并赐锦衣一件以彰荣耀。
俞微,幼家贫,父早丧,聪明勤奋。七岁便会吟诗,少年时即以“我本南山凤,岂同凡鸟群。莫俊天下有,谁能佐圣君。”一诗闻名乡里。状元及第后,俞微任翰林院修撰,恩赐内阁中书大学士,后以母老乞归养。
“您不是回乡侍奉母亲了吗?”正好俞微下楼,阿璨迎上去问道,丝毫没有偷窥别人隐私的自知。这个老者极其温和也不恼怒,开怀笑道:“小友倒是洞察秋豪。”
老者就是俞微,他对过往没有避讳娓娓道来:“我之前任职时,朝廷之中官员势力错综复杂,右和权倾朝野,我能参加科举完全是一时幸运。其实从崇明三年,右大宰相嫉妒贤能,开始插手科举之事。所以,民间才子根本没有入仕的机会。并且,右和仗着权势之利,蒙蔽圣听。
他曾对宣宗上奏道:“天下才子都在报效国家,并没有遗漏任何有才之人,这是我朝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的表现。”可悲的是,沉浸在“开元盛世”中的宣宗听信谗言,对考试的结果不闻不问。最终,在“制举”考试中,无数才子名落孙山。”
阿璨听后唏嘘不已,她也看过宣宗密录,但是主要讲的宣宗的事迹,对一些细节有所遗漏。只知道宣宗少年即位,一时极为骄纵,崇明二十年间朝廷上下因权臣当道无不混乱,直到后来遇到了端谨皇后,年轻的皇后不仅容貌美丽还淑德宽仁,对宣宗循循善诱。后来宣宗改过自新常常自省,最终稳定了朝纲,不至于倾覆。那时俞微在云州侍候母亲,等右和旗下一众官员倒下他已经四十多岁了,见惯了民生维艰他慢慢没有了当官的心思,于是在母亲病逝后就回到了汴京,开了个小字画铺,每天也乐呵呵的。
两人相谈甚欢,俞微兴致一来要跟她对对联,早知对联可是他的心头所好,自幼对联无数,逢人便要对一对。
“俞先生,您不是欺负我吗?”阿璨撇撇嘴有点不乐意,这个老头子活了六七十年了,还是个天才神童,她怎么比的了了。
俞微抚须摆手,一点也不在意:“老朽看你长相有福,气质斐然,想要看看你能答出什么样的对子,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我跟人对联数不胜数,倒是你不会瞧不起老朽吧?”说完他看到璨急忙摇头的样子,笑了笑朗声说:“那我就出个上联了:“马蹄踏破青青草。”该你想个下联。”
阿璨一听确实没有为难她,想了想似乎若有所思,然后说:“那我就对:龙爪拿开白白云。”
俞微不禁开怀:“一个小姑娘家家居然这么有气势,就像寇准写华山的“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那般的睥睨天下的感觉,你莫不是陈家小女吧?”
阿璨一听觉得又被谬赞了,居然还跟当朝宰相比较,十分不好意思地说:“那就是外面人在吹嘘,其实我才艺平平,不足为奇。我看别人,倒是都很有才华。”
俞微没有接她的话,递给她一样东西说:“倒是挺不骄不躁的,那这个便相赠与你吧。”
阿璨这才看了看刚才俞微一早拿下来的木盒子,打开一看,竟然是李思训的《江帆楼阁图》
李思训,字建睍。陇西狄道人。工书,善丹青,书画称一时之绝。他擅画山水、楼阁、花木及走兽等,世称“李将军山水”。
《江帆楼阁图》画面中,江上烟波万顷,舟船往来;岸边山花烂漫,殿宇巍峨;颇有诗中所吟咏的“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之意境。此作笔墨细致稳健,设色秾丽大胆,画风富丽堂皇,体现的是盛世精神。
“这怎好横刀夺爱呢。”阿璨出声推辞,这等无功不受禄的事断断不能做的。
俞微叹息:“这画你不要到时候别人看见也是有人买去的,无非是钱财罢了,我看与你投缘便赠与你了。”
闻言阿璨挠了挠头:“无功受禄不太好,您这样我倒是无法收下了。”
见状俞微只好收了一点钱,阿璨便买走了。却是不知道这幅画暗藏玄机。
跟老者又闲聊几句之后,阿璨离开了这里。有了画,阿璨又溜达着去买了礼记糕铺的蜜饯,别说这礼记糕铺不仅糕点做得好,蜜饯也十分美味。
现在还比较早,阿璨是绝不会回去这么早的,看着这画一路拿着比较碍手,她喊来一个远远跟着的清河郡府兵,让他去把画拿回去。她又去了虞美人铺,这是家服装铺子,年下流行的服装头面这里都有及时上新,女工们的手艺也是一个比一个的好,针脚细密风格独到,上手抚摸缎子也是十分的光滑没有多出来的线头和不顺手的地方,穿上去也是裁剪得当,很衬身形。
阿璨虽然年幼时不经常出行在汴京,不过今年回来后倒是把每个店面都临幸了一遍,收获她芳心的还会频频光临,故而这些机灵的老板伙计们都记住了她。
“哎呀,陈三娘子来了。”虞美人铺的老板叫罗倚,是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之前的相公死了后她倒是生意反而更加生风水起了,别人都说“升官发财死老婆”,她相公倒是没了还带来了财运。这女人开始一心放在生意上,除了偶尔管教一下不争气的一对儿女,连上赶着的俊俏儿郎看都不看一下,自个打扮的风光靓丽纯纯是取悦自个的。她朝璨走过来,摇曳的身姿一摇一摆,身上还有着若有似无的兰花香,头上插着三百两一只的牡丹鎏金玉质花簪。
阿璨感叹:真是富贵逼人啊。三百两可是她爹半年的俸禄,他们家一年的开销,普通老百姓一辈子都攒不到三百两。璨咽了口唾沫,收起了寒酸的模样,丝毫没有想到上次讹了小郡王五百两白银,还顿时觉得贪污还是很有必要的,不然像她爹跟商人比起来太穷了。想是想,她也只是随便想一下,毕竟很多百姓饭都吃不饱的。
一辈子清官的清河郡王打了个喷嚏,想道:“降温了,我不会惹了风寒吧?”
阿璨立马抱着罗倚的手臂,讨好的说:“有没有什么物美价廉、时兴的好缎子,给我推荐推荐。”
罗倚看着这比自己孩子还小的小丫头,摸了摸她脑袋:“成成成,我这就带你瞧瞧。”
其实啊,他们这些生意人最是知道谁是贪官清官了。
这里有二三十种今年流行的不同品种的罗织物,其罗结构有单经、三经、四经绞不起花的素罗,还有平纹和斜纹起花的各类花罗。主要有绫、罗、缎、织锦、纱、绢缂丝等。还出现了宋锦、丝和饰金织物三种有特色的新品种。
“你要选啊,我就推荐你买宋锦。”老板娘朗朗介绍着,她对这些可谓是顺手拈来,“宋锦色泽华丽,图案精致,质地坚柔,被誉为“锦绣之冠”,宋锦和蜀锦、云锦还被合称为“三大名锦”。在图案中融入了写实风格,纹样清新自然,修理柔美,质地尖肉轻薄,花色丰富典雅。”说完自己还上手摸了一下,颇为享受,一副谁不买谁就吃亏的模样。
蜀锦和云锦阿璨是知道的,都是极其负有盛名的锦缎,能和这二者并称,看来这个新品是颇受欢迎了。
阿璨知道罗倚向来不会唬她,想着今年过年的缎子有着落了,这下出来玩对母亲也有了交代。她欢喜着买了几卷,带回去让刘夫人做新衣服,她已经想好要穿什么款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