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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溅血 宫变 ...

  •   秦仲等人的突然到来并接走景商,除了让那珞巴稍感惊讶外并没有带来太多影响,回到氐王宫照常理事休息,每日除了例行丧仪的孝礼,就是着手准备储君继位的相关事宜。国不可一日无君,他心里有再多愧疚的坎,这个位置也昭昭摆在面前了。
      这日,那珞巴在大殿处理过先前氐部发兵玉衡导致的遗留问题,正起身,门口走进一名侍从,手里捧着一盘叠好的衣物。他顿身看了一眼,问道:“这是什么?”
      “是殿下继位大典上要穿的服制,制衣那边来请殿下试穿,看是否需要调改。”
      “……知道了。放下吧。
      回到自己的寝殿,那珞巴看了手上的衣物数秒,将他们平整地铺在宽阔的圆形大床上。他坐在床沿,伸出手细细摩挲着衣服的每一处绣花描边。氐族服饰不像玉衡以端严华丽的黑金为尊,氐王的礼服是深沉的藏蓝色,上面绣有精致形象化的氐族图腾——月亮,领口袖口用银丝拉边,说不上有多贵气,但质感足够沉敛。
      “二十多年……”他低声叹道,攥紧衣服的袖口复又松开,银边在手上留下一道粉红的勒痕。
      “殿下,不知衣袍如何?”
      请示声促促传来,听着该是新来的小侍从,并不熟悉。那珞巴收了情绪,扬声道:“在外候着。”
      屋外没了声音,那珞巴换号衣饰,对镜戴上嵌了月纹图腾立雕的头冠,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半晌,他平静地道:“进来吧。”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发出的摩擦像无力之人最后的挣扎。脸生的侍从站在门口,强烈的阳光打在他身后,脸上投下大片的阴影。
      “殿下穿上这身,当真是龙虎之姿。”
      寝殿内发出短暂的几声碰撞,随后很快回归静默。雪白的窗纸被溅上零星的暗红,顺着纹路直直淌下。原被竹竿支撑的后窗“啪嗒”落下,浓厚的血腥味弥漫在这个早春的院落。

      幽京地处吴越江南,与北疆相隔万里,当在薄薄晨雾中看见城门牌匾,已是二十日后。
      放下车帘,卓言迅速将手放回炭火上烤着,颤颤道:“总说咱们北疆冷,我倒觉得这江南的冷才是真刺骨呢。”
      贞黎见她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笑道:“什么冬天,这都要开春了。”又看了眼闭目养神的景商,“不过一会儿到府门口,还是从后头车里拿两件披风,你穿着,也给姑娘搭上一件。”
      卓言应了声是,继续用火筷在炭火中拨弄。噼啪声清脆悦耳,带着洋洋暖意。
      “姑娘,姑娘,回屋再睡吧。”景商也不知自己是何时晃着晃着就睡着了,在贞黎的轻喊中醒转,头脑还有些懵然。
      接过披风搭在肩上,她踏下马车,仰头望着清平长公主府匾额,才察觉到回家这样四年间遥不可及的事如今已切实存在。
      “殿下平安回府,老奴也可向陛下复命去了。”秦仲自她身后的马车上下来,悠悠行了一礼,“等殿下洗漱休息后,别忘了进宫向陛下请安。老奴,先行回宫。”
      “公公慢走。”
      送走秦仲,门口的小厮早奔进府禀告了公主驸马,于是在景商推门而入后看到的就是早不复送她远嫁时平静的双亲。
      清平长公主一直是清冷的性子,景商唯二两次见她落泪,便是出嫁当日和此时。而驸马景薛,多年为官能维持他的喜怒不形于色,但鬓角的白发和暗沉的面色骗不了人,这些年想必不会顺心。
      景商缓缓跪下,挡开母亲欲扶的手,行下全礼,“女儿不孝,给父亲母亲请安。”
      额间的氐部饰品扣在青石砖上发出清响。四年未归甚至不见音讯,廊下仆从无不动容。
      半个多月的车马劳顿,寻常人也不堪疲惫,何况是多年养尊处优的景商。她回到房间洗漱后就觉得困顿,午膳也没用就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梦境里什么也没有,只是一片红,想血一样流淌、晕染……
      景商猛地睁开眼,盯着床顶的柔纱软帐,胸口起起伏伏。她重闭上眼缓了缓,“贞黎。”
      “什么时辰了?”
      “姑娘你睡了一下午并一晚上,这天就快亮了。”贞黎挂起帘幔,道。
      景商点点头,掀被下床,“帮我准备梳洗吧。再去传马车,今日进宫向陛下请安。”
      “是。”
      卸去氐族衣饰换回母国装扮,景商才更发觉四年来自己的变化。十六岁离开,归来已是双十年华,褪去些少女的幼稚,替代而来的是尊为王妃的气度和为人妻室的温婉。她不在发饰上多加累赘,只用白玉压发半扣住青丝,剩余的自然散下在末梢松松一束,足够精致。
      往前厅共进早膳,清平长公主看见她月白的倩影,身形一怔,随后浅笑,“你确实长大了,风韵更佳,也难怪氐部新王待你这般好。”
      “他……一直待我很好。”也许是因为性情,也许是因为容貌,但都已经不重要了。她此时只是感谢上天,赠与了自己同他在一起的机会。

      简单用过早膳,景商又亲自清点核对了一遍临行前匆忙准备的氐部贡品,确认得当后坐上早就备好的挂了长公主府牌符的马车,行驶向开阔的皇城主道。一路上车外没什么喧嚣,车里的人也是若有所思,径自转着腕上的玉镯不发一言,直到车停在宫门口,马匹轻嘶才算有两分动静。
      宫城象征天家威严,除了皇帝、皇后、皇太后和得皇帝准许有宫内布撵来接的人,一律需要下车步行觐见。景商过去常常进宫,清楚其中规矩,宫门口的侍卫刚见礼还未开口提醒,她已经点头以示明白,只携了贞黎步入门内。
      辞别数年,宫墙柳、房上瓦、梁间燕,一切如旧。景商仰起头,迎着微微刺眼的阳光,环视眼前的重重殿宇。犹记当年自己嫁衣如火……
      “华阴郡主。”一道墨绿的身影走进她的视线打断了思绪,正是御前的太监,“陛下听闻殿下前来请安,特意命奴婢来引。”
      “有劳公公。”
      “殿下客气了,这边请。”
      身处异国许久不闻龙涎香,刚进殿还有些不适应,景商掩袖轻咳两声,接着俯身拜下,“臣女景商,请陛下万安。”
      “快起来。秦仲,赐座。”萧徵和善地笑道,语气间也有欣喜之意。他远嫁甥女本就是为两国交好不得已的举措,景商到底从小叫他一声皇舅父,现下久别重逢没有不喜悦的道理。
      他上下打量了眼前的女孩儿一番,皱眉道:“商儿,多年不见,你怎么瘦了呢?可是氐部待你不好?又或者,丧仪的事叫你操劳了?”
      “啊?”景商展袖扫了眼自己,“许是年岁大了长开了,也就不像过去那般丰润。氐部众人待商儿很好,舅父大可放心。”一边秦仲已让小太监在萧徵下首铺了坐席,她俯身坐下,侧向主位。
      萧徵似是真的想她了,之后连着问了许多有关氐部的饮食生活、风土人情,两人皆是欢喜低笑,只像寻常人家的舅父甥女叙话。从清早到了过午,景商想着也该是用膳的时间了,正琢磨如何告退,就有小太监躬身进来请示是否传膳。
      “府里母亲怕是备好了午膳,要么,商儿先行告退。”
      “欸,留下来。朕难得同你聊聊。”萧徵今日兴致很高,挥挥手就命人下去准备,没有丝毫让她走的意思。
      不知为什么,景商心里隐隐发慌,没来由的闷乱起来。
      殿内一时静默下来,气氛尴尬。门口有一名小太监靠着根柱子磨蹭脚步,在进与不进间踌躇。萧徵的余光瞥到他,不悦道:“有事就进来说,畏畏缩缩成何体统。”
      “是。”小太监被吓得不轻,进门的身形还有点踉跄,慌忙行礼,“陛下,谢公子来了,有要事回禀。”
      “那还不传进来?”
      小太监为难地看向景商,断续道:“郡主……这……陛下……”
      景商一脸莫名,萧徵吸一口气沉住,了然道:“去传。”
      小太监应声告退,不多时,门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景商顺着望去,出现在面前的不是别人,却正是当年观中偶见又送她出嫁的谢南臣。多年不见,他更加清瘦,眉眼间褪去少年感,添上几分文弱的味道。
      “参见陛下。”谢南臣没有留意她在自己身上短暂停留的目光,站定后躬身抬眼,“北疆,来消息了。”他略侧头扫过旁边的人,“氐部新王,暴毙。”
      景商腿上忽然一阵酸麻跪坐不稳,忙撑住手边凭几,难以置信地望向他,甚至面上最多的不是悲痛震惊,而是困惑。
      萧徵没有给出回应,景商柳眉高挑入鬓,颤声道:“公子说什么?”
      “……北疆来报,氐部新王暴毙。”谢南臣侧身扫了一眼,眉目不忍,“请王妃节哀。”

      景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领出体元殿的,但她清楚听见萧徵命谢南臣送她往揽雀台小住的旨意。她终于感觉到面颊上划过温热的液体,被风一吹成了冰凉。
      揽雀台是远离前朝又不到内宫的一处清净院落,过去常被用来供留宿宫中的皇亲们小住。在谢南臣扶着脚步踉跄神思恍惚的景商到时,殿门口已站立了新拨来的宫人侍卫等候,贞黎也被提前带来,很显然有人对今日要发生的事早有预料。
      景商只是悲恸,不是傻子,她嘴角提起一丝冷嘲的笑,再也支撑不住地瘫软下去。
      “快!传御医!”见她彻底散去力量,谢南臣也顾不得多做思考,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冲进殿去。“快啊!”他目力极佳,紧迫间看见月白襦裙下隐隐透出的血色,更加急了几分催促。

      从午间到夜幕低垂,揽雀台人声喧杂,不断有御医医女进进出出,个个脸上神色凝重又不发一言,好在这宫苑位置特殊,不至引出太大动静,入了夜也安静下来。寝殿内谢南臣坐在和床榻有一段距离的垫席上,注视着床上面色苍白如雪的人,自己的脸色也不甚好看,眼下泛起浅浅的青色。
      帘后窸窣声响起,御医并身后端着药盏的贞黎走了进来,“这是郡主殿下需喝的药,臣也开了方子,日后定要按时服用。”御医又转向谢南臣,犹豫一二,道,“公子今日午膳晚膳都没用,药也……”
      “梁大人,本公子的事自己心里有数。”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谢南臣轻声道,“郡主现下是何状况?”
      梁御医神色沉重,拈了两下胡须道:“殿下这是悲伤过度,以致气血逆流而滑胎。本也不是大事,只郡主有孕时恐不知情,没有保养又舟车劳顿,现下必得好好调养,方能保日后无碍。”
      贞黎早听红了眼眶,碍于手端药碗才没有太大动作。谢南臣点点头,唤过门口侍卫好生送御医回去。
      贞黎在床边搁下药盏,“谢公子,姑娘歇下了,御医也瞧过了,您是否该回去。”她心里带着气,语气也多有不善。
      “人送到就成了这样,你觉得陛下那里我好去复命?”谢南臣眉头拧起来。照她昏迷前的反应,必是猜到一些缘由,若醒来她问起,能答的便答了,也是解她心结。
      原就没有认真问罪的意思,不过心下难受又无处发泄,现被他一句话回的,贞黎忍不住落下泪来。
      “好了。”一阵抽泣被生生截断,谢南臣看着床上的人,半晌道,“她醒了。”
      景商感到眼皮沉得很,淡淡的安神香涌入肺中。一瞬间的恍惚过后,失去意识前的种种涌入脑中。与之同时出现的,还有掌心刺痛、小腹冰冷的坠痛。她努力颤了颤睫毛,睁开眼。
      “谢南臣。”待适应屋中光线,她对上漆黑的瞳仁,声音低不可闻。
      贞黎忙走上前,在她背后多垫了一个软枕,扶她坐起,“你姑娘终于醒了。奴婢和谢公子守了一日,可担心坏了。”话间又要落泪,怕她看见担心,硬是忍回去。
      “我这是怎么了?”景商一手覆在小腹上,起身之后愈发清晰的撕痛感让她隐隐不安。
      贞黎撇过头去不知如何作答。景商见她不作声,心下更沉,抿紧双唇将目光转向谢南臣,“劳烦公子,如实告诉我。”
      “就在今日未时,你……失去了一个孩子。”即便与她交集不深,谢南臣说出此话时也饱含痛惜。丧夫,又丧子,一切还是被至亲之人设计,事实一个女子来说未免过于残忍。
      意外地,景商没有再表现出伤感,她只是笑,素白寝衣下她笑得凄凉而绝美。很快她停下来,手攥紧小腹处的被褥,“也好,至少我不必在日后向他解释,他母亲的舅父为何非要至他的生身父亲于死地。”
      “姑娘您说什么?”贞黎没有想到那珞巴意外出事背后的更深层,一头雾水。
      “无事。你先去外间守着,我有些话想单独问谢公子。”景商不多与她解释,吩咐道。
      “是。”
      贞黎离开时带紧了门,偌大的寝殿只剩相对无言的两人。静默总要有人打破,谢南臣端起边上的药盏递过去,“药快凉了。郡主先将这药喝了,再有什么要问的,但凡能说,臣知无不言。”
      景商淡去所有哀伤仇怨,面无表情伸手欲接。
      “等等。”谢南臣忽然收回动作,按下她的手腕,停顿片刻道,“郡主若不介意,还是让臣来吧。”
      景商先是不解,旋即顺着看到自己的手。应是先前倒地时划蹭到碎石子路面,双手都被缠上了厚厚的纱布,方才攥被子因为心中太痛而不觉得疼,现边缘略薄处透出淡红。
      “如此,有劳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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