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铭月来相照》一叶凌波

4、第四章

　　方清沅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看到病房没开灯，她也就没有再开，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微光摸到小床边，悄悄地倚着墙坐在床上，扭头看向施铭昊。他躺在那，也不知道睡没睡着。
　　其实方清沅白天没少睡，倒是施铭昊没真正睡多久。这会儿她睡意全无，在黑暗中静静地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猛然发现有个人在门口徘徊。
　　施廷尉一身风尘仆仆，“真的是你们，我看里面关着灯，也不敢贸然敲门。”
　　“哥睡着了，我就没开灯，干爸进来说话吧。”
　　“等等，孩子你也累得够呛，今天晚上我陪他，你回家吧，让刘警卫送你回去。”
　　“那行吧，干爸，里面有陪护家属睡的床，您也早点休息。”

　　施铭昊一觉醒来感觉精神比昨天好了很多，虽然伤口还是疼，转头向旁边小床看过去，冷不丁吓得他一抖，带得小腹上的伤口一阵抽搐般的疼。
　　“嘶！爸您干嘛啊？”
　　施廷尉一身军装，腰杆挺得溜直，坐在小床上。不知道背光的关系，还是这两天晒的，脸上黑压压的，两只眼睛却像探照灯一样，瞪得贼亮贼亮，盯着他儿子一眨不眨。
　　“呦，儿子，没事吧？”施廷尉赶紧起身想查看施铭昊的伤口。
　　“没事没事”，施铭昊挡开他爸伸过来的手。
　　“呃……清沅呢？”
　　“啊，我让她回家了。”
　　施铭昊愣了一会，“哦”。

　　接下来的两天，除了亲戚朋友探视，大多数时间里这爷俩基本上大眼瞪小眼地干待着。施铭昊不自觉地去想方清沅，怎么换了个人，病房里的气氛差距这么大呢？
　　第三天下午，医生来查房，宣布可以出院了。
　　施廷尉酝酿了一阵后谨慎开口，“儿子，跟爸回家吧，家里……”
　　施铭昊打断他的话，“行”。
　　“啊……？好……好。”
　　本来这次施廷尉准备无论如何也要说动施铭昊跟他回家，说不动的话绑也要绑回去。过去这么多年，儿子再怎么冷漠叛逆说不听，却从来没有这么虚弱地躺在他面前过。施廷尉感觉他那颗沧桑的老心脏被人狠狠地撬了一下。
　　以前那么多年，施铭昊对让他回家这类话向来充耳不闻，没想到这次居然这么顺利，施廷尉不禁有点沾沾自喜，看来这两天的陪伴让他在儿子心中的形象提升了很多嘛。

　　第二天上午，刘警卫接两人出院，到家发现苏瑢也刚回来。
　　“苏姨。”
　　“铭昊，身体怎么样，我到家才听说你病了，正准备去医院看你呢。”
　　“没事儿”，施铭昊慢慢挪到沙发那里坐下。
　　“张姐，今天多做点清淡营养的，给铭昊好好补补”，苏瑢一边说一边进了厨房。
　　施铭昊环顾四周，家里就这几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回到家这些天施铭昊是这样过的：早上，起床，营养病号餐；上午，刷手机，发呆；中午，营养病号餐，睡午觉；下午，刷手机，发呆；晚上，营养病号餐，跟那两人一起看年度宫斗大戏，熬不住了，睡觉。
　　就这样一周过去了，身体恢复得是差不多，但总感觉心里发闷。
　　晚上，施铭昊坐在沙发一角，盯着电视屏幕，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施廷尉转头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语重心长道：“儿子，你也不容易啊！”
　　施铭昊不明所以，“嗯？”
　　苏瑢那边电话响了，可能通话音量调到了最大，即使坐在沙发另一边都能听见里面讲话。
　　“喂？妈！”
　　那一刻，烦躁了这么多天的心绪突然间就安定了下来，好像周围一切又回到了正轨上。
　　“妈，我是不是有块硬盘落在梳妆台上了，您帮我看一下。”
　　“哦”，苏瑢朝厨房召唤道：“张姐，你去看看清沅房间梳妆台上是不是有块硬盘”。
　　家里阿姨不一会在楼上回应，“好像是有块”。
　　“女儿，有，怎么了？”
　　“吓死我了，里面有些重要资料明天要用，我马上回去取。”
　　一种莫名的紧张感袭上心头，施铭昊突然间又有点不知所措。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院子里传来停车的声音。接着，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方清沅迅速换了拖鞋进来，路过客厅也没好好瞅瞅就匆忙打了个招呼，“妈，干爸”，然后小跑上楼，不一会儿又小跑下楼，手里多了块移动硬盘，直奔门口鞋柜，“妈我走了哈”。
　　苏瑢回过头，“哎，清沅，等等”。
　　“嗯？”
　　“这么晚了，等你到姥姥家都几点了，别影响他们休息，今天就在这儿睡吧。”
　　除了回国那天，方清沅都是住在姥姥家的。这得从她小时候说起。那时候苏瑢刚刚再婚，她跟着妈妈一起搬到施廷尉家。有一次大人们临时有事，将他们两个单独留在家里。时间过去了很久，大人们还没有回来，方清沅有些着急，施铭昊就神秘兮兮地将偷偷听到的对话告诉了她，说她表哥溺水了，还说不会游泳的人掉到水里会死掉。那时的方清沅经历了亲生父亲的离世，知道死意味着什么。她不能相信表哥也会这样，一个人慌慌张张跑到大街上找人。施铭昊隐约觉得这样跑出去不对，愣了一会儿追了出去。但还是晚了，方清沅倒在他面前，撞到人的卡车司机一脸无措。
　　方清沅伤愈出院后就住到了姥姥家，一来可以减轻苏瑢她们同时照顾两个孩子的负担，二来可以缓和下当时的气氛，而且那个时候姥姥刚刚退休，正好有精力照顾外孙女。这一住就一直住到了方清沅本科毕业出国留学。所以，就算回国工作了，她的习惯还是没有变。
　　话说回来，方清沅看看时间，已经十点半了，回到姥姥家确实有些晚了。
　　“好吧。”
　　苏瑢朝她招手，“女儿过来，陪妈妈看会儿电视”。
　　方清沅走过去在苏瑢身边坐下，头顺势靠在她肩膀上。苏瑢抬起手拍拍肩膀上的脸蛋，女儿好久没跟她这么亲密了。
　　电视上正演到一个宫女扯着根绳子勒一个妃子脖子的情节。方清沅百无聊赖地调转目光，恰好瞥到施廷尉脸上抽搐的表情。
　　“干爸，您也不容易啊！”
　　施廷尉朝她悄悄点点头。
　　苏瑢听到这话诧异道：“你不喜欢吗，你每天都跟我看得挺来劲的啊？”
　　施廷尉动容道：“没，不喜欢！”

　　自从方清沅回来，施铭昊始终保持一个姿势，没想到这么久了，她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当他不存在。
　　事实上方清沅真没注意到他。因为知道他基本不住这里，她以为那个位置坐的是家里阿姨。
　　“妈我困了，先上去睡了，晚安！”
　　“行，早点休息吧。”
　　施铭昊终于坐不住了，刻意等了几秒后才站起身，佯装困意，“你们接着看吧，我也去睡了”，然后几个大步走到楼梯口重重踩了上去，双手插在裤袋里做作地咳嗽两声。
　　方清沅总算注意到了，转回身一脸诧异地看着他，“哥？你在家啊？”
　　施铭昊沉着脸，“嗯”。
　　怎么好像不高兴的样子，方清沅顿了一下，客气道：“对了，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施铭昊脸更阴了些，“还行”。
　　谁招他了这是？
　　“哦，那晚安哥！”方清沅说完就要转身回她的卧室。
　　“你……”，施铭昊一时血气上涌。前两天那么温柔地贴身照顾他，对他差不多看了也摸了，现在跟这儿装不熟！！
　　“怎么了么？”方清沅停下来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施铭昊颓然挥挥手，“没事，早点睡吧”。盯着那个背影，他觉得自己牙根有点痒。

　　一夜好眠，施铭昊深吸一口气，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迅速翻身下床，赤脚走到阳台上。
　　楼下停着一辆白色沃尔沃。
　　这是……清沅的车吗？
　　正想着，车子的主人已经出现。方清沅好像赶时间的样子，开车门、打火、倒车一气呵成，等施铭昊回过神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开远了。
　　这？……这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