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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你终于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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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雨有些许绸绵,不大却细细地贴着人冷冰冰的脸颊滚成珠滴,牵连出的线很长,脚下的路也很长,延绵着看不到头,也是,沾了尘埃的东西,终归有种让人说不出的沉闷。
“大少爷,夫人最后一手土留给您了。”
那女人的葬礼,清冷得可以,就跟她生前自带的磁场气质如出一辙。
那感觉,就像,她不过是累了困了睡着了般。
“嗯。”他淡淡应了声,小脸上的薄唇抿成一条线,合十的稚嫩双手隨即覆上一层沉甸甸的松软。
那份重量宛若一把枷锁,在雨珠浇灌下压的人只剩下微弱的喘息。
不疼么,疼的,而且很疼。
“他呢?不来了么。”他眉头都没抬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偏过了身子,多问了那么一句。
那口吻,不疾不徐似乎只是随口提了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老绅士管家难得露出一副为难神色,踌躇着,最后还是重重叹了口气。
“诶,大少爷,老爷他,忙……”
老管家在身后细细斟酌着开口,后面再叨叨絮絮说着些什么,落在他耳际似乎都已经失了真切。
旁人的托辞解释而已,不重要的。
他收回了视线,目光徐徐垂落至那缺口,陡然生出一种恍然若失的感觉。骨节分明的小手只是轻轻揉动几下,沙粒都从指缝里溜走了,然后一点一点填平那上面最后的塌陷。
忙么,呵……
整个葬礼从始至终,里里外外都透着萧瑟冷清,来往的人不过是碍于身份地位走走场面一番问候几道安慰又匆匆离开。
还有那一群被雇来哭丧的,哀嚎声撕心裂肺而又卖力地此起彼伏,最后声音也慢慢悠远断成了低低的抽泣声。
他就站在边上,安静地等着时间,等着天色越来越昏暗,等着雨越下越大。
只是夏天的夜幕总要来的晚些,但人心向晚的时候,空气中渗透的冷然,就是多了一分,都会让人嫌弃。
他白净的小脸掩在人群后越是面无表情置身事外越是显得苍白,难免会给人一种落单的孤漠感,那模样落在旁人眼里更像是小屁孩故作姿态的逞强。
三两的啜泣声也渐渐彻底低了下去最后干脆消了音,那群卖哭的支支吾吾着推搡着往边上走来。
“李管家啊,你看我们都快要哭成哑巴瞎子了,这风也越来越大,怕不是要……”话里的意思很直白,带何况还着三分讨好卖可怜,七分酌情合理,软硬兼施。
尤其是带头说话的人,佝偻着腰,干瘦的皮包骨,弱势得给人生出一种此刻夏日凉风都能把他卷走的错觉。
其他同伙自然也跟着一唱一和,好不安生。
老管家的脸色并不好看,到底当了那么几十年的管家,吃过的米还是有的,他们什么鬼点子心思要不明白还真的是侮辱智商侮辱身份。
而且再怎么说,躺着的还是尊夫人,老一辈看东西办事情还是要讲究体面。
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沾了粉尘的衣角就被轻轻地扯了下,一把漠然的声音响起。
“让他们拿着钱走吧。”
“可……”
“形式而已。”
男孩若有若无地弯了嘴角,勾出一抹嘲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干干净净的墓碑上,蓦然就嗤笑出了声,“真的是可怜,连卖哭的都敢在你墓前讨价还价。”
很低的音量,连语调语速都是平淡得很,应该被埋没在嘀咕的嘈杂声中才对,偏偏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落在每个角落。
也的确是可怜花,墓碑上无名无氏也罢,就连一张祭奠的照片也没。
尊夫人么,若不是大少爷生母的身份光环,恐怕下葬办礼的程序都没,死无问津。
也只有可怜花,连死后才需要做作地做样子。
他似笑非笑,那不是一个七岁孩子该有的表情,过分淡然凉薄。
雨露滑过冷冰的墓碑最后滴落在白菊上,形成了半圆的晶莹,就像是有人哭过的痕迹。
尴尬,不仅是他口中那群卖唱的,还有几个准备前来告辞的走场人。
个个伫立在他身前不远处明明都要比他年长且高大,这会却突兀得像个小丑。
“大少爷……”
“拿了钱,让他们滚吧。”他微阖了眼,余光的嘲讽连掩也掩不住。
话落,保镖提着箱子递了过去。
那群人也是会人眼色,也不在乎什么态度,见好就收,最重要是拿到钱就够了,点头哈腰说了好几声谢谢,就赶紧连滚带跑地离开了。
其他的人走走场也三两离开了。
那些心虚的人啊,在这个凉飕飕的地方多停留一秒,都像是要活见鬼般,生怕沾了晦气。
耳边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他低着头一语不发,紧握在身侧的小拳头松了又紧,反复了几次,最后还是颓然松开,全身透着一种无力感。
“大少爷,我们也该回去了。”老管家看天色渐晚,雨势不见停,适时开口提醒。
“嗯。我……”
“我想自己一个人再待一会。”
他的声音里早已经没了方才的锐利,连那份故作的坚强都丢盔弃甲散的一干二净。
老管家也不好多说,只是多叮嘱了几句便出了墓园外等候。
夕阳西下了,墓园最后的余温也在一点一点消退。
他小小的身板就立在墓碑前,在雨中,站成了一个姿态。
想想,他并没有好好看过那女人的容颜,甚至,他连她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就算是死了,也要把关于她的所有一切像当初锁在阁楼一样带进另一个木屋子里。
好残忍,这种不留痕迹的离开方式……可为什么会有人告诉他,她很爱他呢。
“呵呵~”
一声笑声唐突又清脆,翻涌的思绪就这么硬生地嘎然而止,他抬起头,视线有些模糊,意识也有些涣散失真。
蹙起的眉目平添了几分不悦。
昏暗的视野内,一个穿着黑色裙子的女孩就坐在前不远处的台阶上,手里捧着一束嫣红的玫瑰。
她弯下身低头嗅了口花香,脸上笑意更甚,“路易十四,喜欢么?很香。”
她边说着边把玫瑰花放下,侧着身子全身心放松地靠在身旁的墓碑上。
“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啊~我很想你,嗯。我又想你了。”
“嘻嘻,你看,每次想起你,老天都在替我流眼泪。”
那女孩一直在自顾自话,安静的坐姿与语调中的欢快有很强烈的反差。
他甚至有种恍惚的错觉,好像眼前白的有点瘆人,声音也飘渺而虚幻的女孩是在转着圈跳着一场独舞而不是靠坐着。
女孩伸手折了其中一枝花瓣,拢了拢散落眉心的青丝,抬手就把花瓣撒向空中,接连着又是咯咯的欢笑声。
“真的是可怜,连卖笑的都敢在你墓前讨价还价。”
这句话和他先前吐出来的那句只字不少,连口吻里头的嘲弄都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是她语调里的笑意。
隔了那么远,他分明听到她顿了顿,缓缓启唇,字字玑珠,笑意浓稠,“真好,你终于还是走了……”
她俯下脸,贴上冷冰的墓碑,痴痴一笑,如花美眷,黑色短裙下白花花的双腿在上下晃着,继续旁若无人地叨叨絮絮着。
“我总是担心,有一天,你会转身离开。”
“我总是惶恐不安,我总是自欺欺人。真好,你终于走了……呵。”
她一边说一边在笑,仰着的脸笑得很灿烂开怀,连眼角都沾了凉凉的湿意也浑然不觉。
缅稠的雨点终于下成了雨滴,一颗一颗砸落。
他听见那女孩的声音吻过雨滴,笑意化在嘴角。
“呵呵……那我,就再也不用为你找借口了。”
“可是……”
她捂着脸弯下了腰,发丝湿漉地穿过纤白的指尖,顺着拐弧滴出了水。
我是真的很想你……傅期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