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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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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中的时候,坤山下集市开了。
坤山是深山,平原里拔地而起,坤镇却是小镇,集市一条街从街头能看到巷尾。
虽然我从小到大吃遍这里每一家吃食,从街头甜咸的豆腐花到街尾糖人铺子,但也没腻过,况且我实在爱凑热闹,那种热热闹闹的过节气氛实在招我这个年纪孩子喜欢,所以赶集是次次不落的。
与其他师兄弟的严格教养不同,师叔惯是放养我。做好了道观前前后后的扫洒工作,再撒撒娇,师叔烦得紧了,丢出一袋银钱来。几粒碎银一包铜板,显然是早就兑好了的。
“师叔果然疼我。”我捡了荷包别在腰上,拍得哗啦作响。
“快去,别烦我。”师叔眼皮抬也不抬,懒洋洋坐在木质的走廊上,衣衫铺开了大半,正专心致志给脚上指甲搽艳红色的凤仙花汁,他的脚十分白皙,和鲜艳颜色衬得更是晶莹如玉,相得益彰。
“小的得令!”我学说书人那听过来的,狗腿地作了个揖,扬长而去“大美人等我回来,哥哥给你带胭脂水粉——”
便把师叔的笑骂缀在身后散在风里了。
师叔的确是万里挑一的美人,他天生风流,容貌极为昳丽,是女子看了也会羞愧的。而他又非常爱美,日常保养不落,胭脂水粉也要备着,高兴了便画个眉搽个口脂,眉间缀上花钿,是比我这个真正的女子更加女子了。
所以兴许说别的男人大美人会遭痛打,放在师叔这正是拍对了马屁。
去的时候正赶上热闹,小小一个镇也有百来户,加上周围村落的散户,人流如织。
一个月来一趟,采买的清单是早准备好了,脆红枣桂花糕水晶甜钵核桃酥是能久放的,冰糖葫芦和糖人是要立时吃的,师叔也许需要画眉的黛子,师弟央我带几本画本子和一个弹弓。
集市的人大多和我相熟,是看我从小到大的,也知道我是山上风月观的小弟子。这世道道家大行,众人多有几分敬仰,所以沾了道观的光,我买东西总是便宜些。有时候会多揣几封书信上山,是村民写给道观求助的,捉妖驱魔,也是招揽的生意。然后师兄们再下山几趟。
我买唏哩呼噜在铺子喝豆腐花的时候,街上传来了一阵骚动,多是惊呼,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也没去瞧。
等到买完东西施施然走了,还听见有人讨论什么“神仙人物”“好似天上冷月”“俊俏郎君”如此这般,我就觉得十分好笑,什么时候夸人也这样花里胡哨了。
我心里好奇,但也十分笃定,肯定这人没师叔长得好看。
一身甜蜜的负累回了道观,遥遥看见二师兄翘首以盼。
“阿重,你怎么才回来?”
我寻常贪玩回来得还晚些,也没见他这么心急如焚,问他“怎么了?”
他答:“你师父回来了!”
我脑袋一片空白,心里有点微妙:“原来是师父回来了!”
师父回来了。
说实在的,我对这个师父却实在陌生。
坤镇靠坤山,山上有一观,名为风月观。风月观小,但观不在小,有仙则名。观里有二仙,一个是观主师叔,一个就是我师父。
观主师叔叫张天,号踏月居士,师父姓张名乘风,于是大家也叫他乘风道长。
踏月和乘风都是同门师兄弟,不知因着什么原因来坤山避着建了小观,蜗居一方。师叔和师父都不是那种坑蒙拐骗的假道士,降妖伏魔一身好本领,颇有一批信徒。后来师父道法精进,出门云游,师叔一个人闲得闷,就开始招收弟子。一连收了七个。
我是第五个来的,一夜寒露,道观台阶上放个小女婴,嚎啕大哭,惹得师叔睡眠不佳,满以为是猫儿发情,出来才发现是个被遗弃的小女娃,便不得不收留了。师叔给我起名叫吴重重,不是轻重的重,是一重又一重的重。但很显然,没有什么区别,我身体力行的证明了自己的确很重。
一是我自己的确是个小馋猫,比起不重口腹之欲的师兄弟们,我每月都得下山买足一月的零嘴,打牙祭。故而体重一升再升,长得也比寻常女子那么壮实了点。
二是因为我是唯一一个挂在师父名下的弟子。自我记事起,叫的踏月便叫师叔。师叔只负责我的日常教养,衣食住行,但从来不教我功课,不让我参道法,不准我练武功。
所以我并没有师兄弟们的身轻如燕,甚至大师兄还会御剑。
我有时候去偷看师兄弟们站桩,被师叔发觉,罚了我半个月的零嘴,全挪到师叔的小金库里去了。
他很生气,但也没打我,他说:“等你师父回来教你,他比我强得多,你不要偷学我的。”
他总把师父吹嘘得很神,但他自己其实也很好,他说自己修道为的是驻颜,师父才是为了天下苍生。
真是说得冠冕堂皇。
师父要是为了天下苍生,那他的小徒弟就不算苍生中的一员?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我甚至疑心师父根本不记得他有这么个徒弟,是师叔私自替他收的。
师叔和师父简直就是慈母和游子,慈母在家养崽,游子求学不归,而师父还是不孝的游子,因为在我记事起一次都没归过家!
所以我不喜欢师父,一点也不!
就算他长得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也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