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书翁

5、第五梦

　　“要不要试试看？委托绝对是全程保密的，也不会对目标造成任何影响。”少年的声音不大，却每个字里都带着怂恿的意味，步步诱敌深入，每句话都仿佛能让人心甘情愿地信服，并马上开始践行一一潜入别人的梦境中，盗取于委托者有利的信息。
　　“那……好吧。”原本占有主动权的客人不出所料退到了被动的位置，糊里糊涂交出订金，生意达成。
　　“看起来做得很是得心应手啊。”五米开外，好友大驾光临。少年抬起头来，看着来人弯起嘴角:“十四哥。”
　　“虽然当初气你不告而别，不过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又觉得这是正确的选择。”
　　“你说这种话就像个老人家一样。”阿照收拾好摊子，“我好了，走吧。”
　　明日镇的傍晚开始降临，沿街的灯火次第亮起，几个小孩子在街上尖叫打闹，又转身去追前面跑远的人，被探出窗外的大人训了几句，才怏怏地收住了脚，踮着脚尖走了几步，见同伴在不远处摆出嘲笑的鬼脸，才大喊一声直奔同伴而去。
　　十四同阿照对视数秒，而后两人会心一笑。那样无忧无虑的时光，竟是留在记忆狭长的罅隙里，回不来，却也流不走了。

　　月光照亮街道。
　　“喂，阿照，你超级让人讨厌。”大个子嘟嘟囔囔，满是委屈而怨怼的口气。
　　“现在要说这种话的应该是我才对吧！”阿照的身体担负着对方绝大部分的重量，成“之”字形歪歪扭扭地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一边走还要一边回答对方的问题，答不上来那个家伙便赖在原地不肯走，要么就把头靠在他颈窝处哭成泪人。阿照不止一次停下来检查怀里的家伙的脸是不是变了个样，生怕自己在黑灯瞎火中拉错了人。
　　十四今晚一反常态地拉着阿照听完说书，看完变戏法又直奔酒楼，捧着碗大口灌下迷魂汤，闹腾得不像他。阿照难得见他这样，觉得有趣便随他去，最终发现是引火上身，甩都甩不掉。一时间身份倒像是倒了过来，以前自己总是被他关照的那个，现在位置互换，倒也是不错的体验。
　　跟着烂醉酒鬼十四的指示，阿照终于将他送回住所。
　　“你也不是个省心的家伙啊。”阿照叹口气，把眼前的人卷成一团整个塞进被子里， “以前总是被你照顾，现在算是扯平了。”
　　“小岛。”醉酒的家伙低声喊着幼年玩伴的名字。
　　“嗯？”阿照随口应道。
　　“不要到处乱跑啊……”后面的话含混不清。
　　“在说什么啊。”阿照笑出声，坐下来长出一口气，伸直手脚，才觉得累到不行，也不知十四当年是怎么应付他们两个麻烦的。
　　眼光轻轻掠过四周，最后落在屏风上，月光停在上头，像在照亮一个温柔的梦。阿照一时玩兴大发，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让我来看看，你在里面藏了什么宝贝。”

　　遇见小岛以前，十四并不是个善感的少年，所有的情绪往往一口吞下去了事。他从来不懂什么秋月凉风，管它什么人间有情，填饱肚子再说。他承受不了那么多恨，也回避同等重量的爱，所以看见有人要贴上来时，总是逃也似的避开。
　　小岛跟着的时候，他尽管觉得有趣，却也并不过分在意。他只是时不时回头揉揉她的头发，听着她哕里哕唆的话，觉得生活就一直这样下去就够了。后来“惯偷小子”出现，就像是平顺的白色布料里混进了一团斑斓的色彩。
　　还没等十四反应过来，两人向他道一声“我们出门啦”就消失在了视线里。他们手拉手去看一场热闹的庙会，前一晚他们提起的时候十四只是潦草地哼哼了几声，在他们的理解里这大概是拒绝的意思，所以他们也没有多说。
　　胸腔里骤然翻倒出来的饥饿感让他无所适从，他闷头扒了三大碗饭，可还是饿得不行。出门逛了三圈，琳琅的店铺并没有引起他丝毫的注意力。恍恍惚惚听到有人在叫“十四哥”，等他下意识回头去看，才发现小岛已经不在他身后了。
　　“惯偷小子”胆大包天，偷走了他的小姑娘。
　　第二天伴着头痛醒来，阿照已经走了，刚出门十四便听说金家遣散了所有的人，等他赶去的时候，大门已经紧闭。转身离开的时候，一个人影从金宅一侧斜拐出来，堵在他面前。
　　是阿照。
　　“我进了金家小姐的梦里。”阿照不看他，自顾自地讲话，在两人之间隔上冷淡稀薄的气流，“结果我发现那里什么也没有，是彻彻底底白茫茫一片。”
　　“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少年英俊的脸一下贴得很近，“她不在她自己的梦里。”
　　而今他知道能做到这个的只有一个人。
　　“她最后去见的那个人是你吧，十四哥，你到底和她做了什么协议？”
　　“她的症状，和小岛一模一样。”十四接待的最后一位客人，就是金家的小姐。
　　“你要去找阿照吗？”阿照离开的第三个月，他截住了背着行囊正要离开的少女。
　　“是。”小岛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变过。她还是一样，不坚强，但足够坚韧。
　　她想念离开的少年，觉得他们三个中间失去了任何一个生活都变得不完整，她执意要去将他找回来。
　　“你要找到什么时候？”十四盯着空中零零落落的几处萤火。夏天快要过去了，他的小岛正准备离开。
　　“我会一点一点地找过去，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他紧锁着眉头，像是做了什么决定:“那么，我帮你。”
　　他要给小岛织一个梦境，送她去远方：“记得，天亮之前要回到这里。”
　　十四在打一个赌，他本以为给了小岛足够的时间，她自己就会厌倦，从而打消将阿照找回来的念头，从此安安心心地留在他身边，回到他的小跟班的位置。
　　结果，她日复一日在梦里不懈地寻找，借着梦里极快的速度，她狂奔过崎岖的山路，走过办闹的街肆，在人群里一寸一寸地搜寻过去，不放过任何一处可能的地方。
　　最后有一天，十四在梦里看见了阿照。小岛终于找到了他，他几乎感受得到小岛那一舜间满满的喜悦。
　　强烈的饥饿感一下包裹住他全身，让他窒息痉挛动弹不得。
　　“只是，如果你先于其他人醒过来，那个人就会被关在你的梦里，成为梦境的一部分。”老乞丐佝偻着背走进黑乎乎的巷子中，狡猾阴冷的声音在耳边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