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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李书厌顿住脚步,回首看她。

      宋禧抬眸,正对上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好看的桃花眼,水色清透,即便冷眼看人也似别有情谊。

      宋禧暗叹,怪不得能如此得父皇喜爱。

      她微扬起纤巧的下巴,点了点他的衣摆,再次提醒道:“先生的衣裳破了”。

      李书厌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袍角,然后点点头,诚恳道:“是了,我竟一直没发现,幸亏公主提醒”。

      他说话声音微微低哑,像是早春的风拂过高原上才冒头的草芽发出的沙沙之声,听入耳中叫人心头微痒。

      宋禧淡笑着望他。

      李书厌抬首,缓声与宋禧解释道:“方才在路上遇见一个孩子将风筝放到了瓦檐上,我攀上去与他取风筝,想是那时被砖瓦勾破的”。

      他再次颔首致谢:“多谢公主提醒”。

      否则,今日他怕是要在君前失仪了。

      只是……

      他抱着琴,在原地踌躇了一下。

      他是蓬莱馆的琴师。

      蓬莱馆是弹唱伶人居住的地方,坐落在皇宫东北角最偏僻的位置,离皇帝的寝宫也是最远的。如果他这个时候回去换衣裳,这一来一回的怕是要耽搁一个多时辰。

      宋禧面无表情的将他看了一时,见他风仪翩翩,涵养倒是很不错的样子,于是她开口道:“先生若不介意的话,我替先生缝补上吧”。

      “你”?李书厌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宋禧淡淡地点头:“先生放心,我的针线是极好的,当年宫中最好的绣娘都是比不过我的”。

      说着她不待李书厌回答,便转头吩咐魏晴回望舒馆取针线来。

      望舒馆离皇帝寝宫是最近的,半刻多钟的时间,魏晴便回来了。

      宋禧接过针线,看了李书厌一眼,然后转到照壁后头去。

      李书厌迟疑了一下,还是举步跟了过去。

      照壁的另一边是向阳的,积雪早已化尽了,此刻的地面倒是干干净净的。

      宋禧从怀中掏出帕子来铺在地砖上,然后抬头问他:“先生不介意席地而坐吧”?

      李书厌半垂着眸子看她,微微颔首。

      他把琴放到边上,一撩袍角,便依着照壁坐了下来。

      宋禧蹲到他的身边,照着他的衣袍的颜色选了线,然后熟练地穿针引线,沿着衣料的经纬纹路,一点一点将他的袍角裂开的口子给界严界密了。

      李书厌看着宋禧熟练的手法,有些意外:“不想公主殿下竟然习得这一手好针线”!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如果不是她右手有疾的话,这一手针线只怕会更好!

      宋禧专心界线,闻言只轻弯了一下朱唇:

      她何止女工针线好?当年的她琴棋书画哪样不好了?

      宋禧自小聪明且要强,越是得父皇偏爱,她越是要样样都出色,样样都要压过别人一头,叫父皇更加喜欢。

      所以她自小便在这些仕女必习的技艺上头下足了功夫,她的针线活,当年可是连针织局最好的绣娘都叹服的。

      如今因着右手不便,技艺自然大减,但却仍是强过许多人的。

      李书厌掀眸看向宋禧的侧脸,他见她神情专注,也便不再出声打扰她了。

      不过一刻多钟的功夫,宋禧收了最后一针。

      她将李书厌的衣摆摊平整了,然后仔细端详了一下,看神色似乎对自己的技艺还是很满意的。

      “补好了”,宋禧抬头看着李书厌轻轻一笑,漆黑的眸子里透出炫目的光彩来。

      不待李书厌说话,她忽的又俯身将唇凑近他的衣角,然后咯噔一声将线头咬断。

      李书厌惊讶了一瞬,连到了嘴边的道谢都忘了。

      “你看看可还行”?宋禧一边收拾针线,一边站起了身来。

      李书厌垂目望向自己的衣摆,却见针脚严密,经纬有序,若不仔细瞧,竟看不出是缝补过的模样。

      他起身,顺便将地上的帕子拾起,叠好,奉还与宋禧:“今日多谢公主了”。

      宋禧含笑接过,微微扬了一下下巴,示意他可以去了。

      李书厌不再耽搁,当下抱了琴,转过照壁进了皇帝的寝宫。

      宋禧拍了拍衣袍,也绕过照壁,规规矩矩立于寝殿门口,等着父皇召见,或者不见。

      时辰快到正午了,头顶上悬着的是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暖阳,宋禧出门的时候穿得太多,此刻便是有点站不住,身上微微出了一点汗,又闷又腻的,有些躁郁难忍。

      她揪了一下脖颈间的兔绒围脖,正要将它解下。

      这时忽有琴声于皇帝寝宫内传来。

      宋禧一愣,不由得顿住了揪领子的手。

      琴声隔得远,远而淡,被寝殿大门阻隔,婉转低徊,似真似幻,似有似无。

      然而,宋禧还是从断断续续的琴音中听出来了:

      里头弹的是《蝉山夜雨》!

      那是宋禧十二岁那年作的曲子,记录了一段最是静好的时光。

      蝉山行宫,春夜喜雨,只有她,父皇和母后三人于廊下赏雨。

      那是父皇四十五岁的生辰,于大殿中大宴群臣之后,他还不忘来母后殿中,吃一碗母后亲手做的长寿面。

      那个时候宋禧在边上看着,只觉得山间夜雨真是好,廊下海棠开得真是好,她的父母也真是好,于是有感而发,指尖拨弄琴弦,顷刻谱出这一曲《蝉山夜雨》。

      因曲意安适而动人,这曲谱倒是流传了下来,当年还曾于宫廷中风靡过一段时间,如今想来该也是没有多少人记得了。

      然而,今日,此时此刻,乍听到熟悉的音律,宋禧残缺的右手手指不自觉地跟着动了动,似乎还在贪恋昔日琴弦的温度。

      可惜她已经不能弹琴了。

      即便能弹,如今意境不同,弹出来的也不是当年的那一曲了。

      魏晴看宋禧的脸色有些发白,于是劝道:“公主,快到午膳时间了,回吧!今日陛下只怕还是不会见您的。您近日里肠胃不好,可得按时用膳,好好调理才行”。

      宋禧抿了一下唇:“再等等吧”。

      于是便等了下去。

      午膳时间过去许久,陛下寝宫紧闭的大门才终于打开。

      有一人抱琴从里面缓缓走出来。

      宋禧的目光随着他的脚步一点一点移动。

      擦肩而过的时候,宋禧轻声道:“多谢先生”。

      李书厌弯了唇,却并未看她:“投桃报李,公主不必谢我”。

      话音刚落,有内侍太监从门内出来,于廊下唤宋禧:“陛下传见公主”。

      李书厌偏了一下头,对宋禧温和道:“公主去吧”。

      ……

      皇帝的寝殿很暗,以至于宋禧进去的时候眯着眼睛缓了许久才适应了光线。

      寝殿内弥漫着经年的药味,散发出了点腐朽的气息,宋禧觉得呼吸有点困难。

      她眯着眼睛看向内殿,有点意外的是寝宫内除了父皇,内侍,床边竟然还坐了一个人。

      一个小姑娘。

      宋禧认识,是韩贵妃唯一的女儿,唤做宋妍。

      小姑娘今年才十岁,正是可以用娇憨掩盖心机的年纪。

      宋妍在宋禧进来的时候歪头挑眉冲她笑了一下,这幅矜骄又盛气凌人的模样,让宋禧恍惚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见宋禧慢慢步到里间,宋妍扯着皇帝的手晃了晃,声音软软道:“父皇别睡了,你看,是六姐姐来了”。

      皇帝正歪靠在床头闭目养神,闻言,他缓缓睁眼,看向宋禧的方向。

      只是他的眼睛似乎不大好了,眯着眼睛将宋禧瞧了半晌也没瞧出个模样来。

      半晌,他哑着嗓子唤了一声:“是禧儿吗”?

      宋禧脚步微顿。

      从旁人口中听得这一句禧儿,她心中从来没有丝毫波澜。

      但是不知为何,此刻这个宠溺的称呼从他口中一出,她便觉得心头似乎被人猝不及防捏了一下,有些酸疼。

      没有听到回答,皇帝又哑着嗓子道:“你过来些,我瞧瞧”。

      宋禧上前,蹲到他的床边。

      他看不清楚她的面貌,于是颤巍巍地伸手,想要摸一摸她的脸颊。

      宋禧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老人,不禁有些怀疑:眼前此人,真的是当年那个动不动就举着她的胳膊把她抱起来,然后吓唬她要把她抛到天上去的那个男人吗?

      时过境迁,他也太老了!脸颊干瘪,皱纹纵横。深陷眼眶中的双眸也呆滞的很,便是看到了她也是毫无波动。仿佛已经看淡了世事那般,无论爱恨,在他这个年纪都已经提不起兴致来,只把所有的心思都已经消磨殆尽,然后随意地活着。

      宋禧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他于年前便下旨将皇位传给太子了。

      他也真的太苍老了,也是时候当太上皇享福几日了。

      只是没想到太子先他而死了。

      继承人没有定下来,想必就是他这幅病躯一直苟延残喘至今不敢死去的原因吧。

      只是,宋禧有些想不明白,父皇也才五十多岁,何至于就衰败成这样了?

      冰凉的手指触及宋禧的脸颊,宋禧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头。

      皇帝的手指摸索上宋禧的腮骨,然后叹道:“瘦了”。

      宋禧轻阖了一下目,无声地笑了,难为他还能想起她从前是胖是瘦。

      说着,他又顺手往下,捏了捏宋禧的肩膀,手臂,手腕,似乎在掂量她究竟瘦了多少。

      及至摸到宋禧的右手,皇帝愣了一下,然后将她的手执起,凑到眼前,仔细端详。

      半晌,才沉沉地叹了口气:“方才听人弹了一支旧曲,虽然琴技不俗,但是总觉得没有你弹得入耳,本还想叫你给为父再弹一回……”

      他摇摇头,遗憾道,“怕是不能够了”。

      没问一句她的手是如何成的这幅模样,却感叹她的手再也不能抚琴!

      皇帝靠得背有些酸疼了,于是他撒开宋禧的手,想撑着身子,坐直一点。

      宋妍赶紧伸手扶他:“父皇您当心些”,然后又乖巧地拿了个引枕塞到皇帝背后,让他靠着舒服点。

      皇帝不说话,只抚了抚宋妍的发顶,看她的目光极其慈爱,一如当年看宋禧那般。

      “好在,你也快要成家了”,皇帝接过宋妍殷殷捧上来的茶,浅浅地啜了一口,才继续道对宋禧道:“安定伯一门门风不错,伯爷和夫人俱都是明理之人。我已经下了旨授了安定伯实缺,等开春了之后,他们一家就要赴姚郡上任,你便跟过去吧,去了就好好过日子”。

      宋禧懂了,这是要将她远远打发走了?眼不见心不烦?

      安定伯年迈,这把年纪放出去做官,这辈子基本也就什么机会回京了。他又只剩了一个儿子,还是个傻的,更别指望他能有什么建树了!

      宋禧垂眸思忖了一下,终于晓得,原来这个宫里人人都盼着她嫁给罗家那个傻子呢。

      连父皇都这么盼着!

      宋禧想,行吧,嫁就嫁吧,也省了多少人的心了。

      外间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有太监端了熬好的药过来俸与皇帝:“陛下,该到用药的时辰了”。

      皇帝颤抖着手捧过药碗,对宋禧道:“行了,你也在外头站了这许久,回去歇息吧”。

      宋禧起身恭谨行礼,然后慢慢退出里间。

      皇帝饮了一口药,这才想起来宋禧自进门以来,一句话也没说。

      他探着身子询问:“听宫人说,你这些日子早晚都来请安,你可有所求吗”?

      宋禧站在原地想了一下,然后转身,将朱唇弯到最好的角度:“父皇可否准许女儿日日都来请安”?

      日日都来请安?那至多也就一个多月了!

      一个多月之后她就要随安定伯一家赴任姚郡,也请不了几次安了,皇帝点头答应:“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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