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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野火烧不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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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之地入冬之后,草木凋零,可藏丰山庄却有繁花在这时节盛开。庄园里的小径边一簇簇鲜红色的小花开得正盛,丝毫不惧严寒风霜,前几日降过雪之后,也不见半分衰败,反而在一片冰霜残雪之中更显艳丽。
牧海舟剑锋轻轻一划,挑起几朵小花捧在手心之中,正要递给杜意微,那花朵的花瓣便卷了边,立时蔫了。
“一摘下就枯了。”牧海舟用手指轻轻一捻,整朵花便烂得看不出原本鲜艳的颜色了。
“它好端端地长在地里,你偏去采来。”杜意微低头看着他手中那一滩已成汁水的深褐色残花,有些惋惜道,“中原不像无量岛,冬天鲜有如此娇艳的红花,应当好好珍惜才是。”
牧海舟连忙认错,“是我不对,是我不好,意微是惜花之人,我是个无良的采花之人……不对不对,口误口误……哎,别笑我了。”
他拿剑鞘轻轻拍了一下偷笑的杜意微,“你还笑得出来,这庄子如此诡异,怕是易进难出。”
“怎么,怕了吗?可我瞧你不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采花?”
“那不是瞧着新鲜吗?毕竟正如意微所言,西平国的红花确实在中原的冬天里不多见。”牧海舟拍了拍手心,道,“一年前,西平国送了公主来中原和亲,公主思乡情切,皇帝便去西平寻来了西平红花的种子,种在了御花园中,这才治好了公主的思乡病。”
两人边走边说,牧海舟觉得杜意微的话比之前多了一些,即使他试探着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也不见他真的生气,只是他斜着眼看自己的时候,总让牧海舟心头一痒,没把门的嘴控制不住地再说些讨他嫌的话,然后再看他在自己的讨饶声中不情不愿地哼哼着原谅。
他们搜寻了几间掌着灯的屋子,屋内陈设不见半点杂乱,桌上的茶壶是满的,但茶水已经凉了,被褥叠得整齐,但都熏好了凝神助眠的香。
整座庄园前后不见半个人影,仿佛原本居住在这里的人在一夜之间消失了,留给他们的就只有那群训练有素的连弩手埋伏在屋顶给他们致命一击。
“你觉得他们是彻底离开了,还是换了个地方守株待兔?”
“不知。”杜意微拿起桌子上一只玉盏,倒了一点茶水,虽然凉得彻底,茶香淡了许多,可茶汤依然清澈,带着一丝清苦,又有绵绵回甘,正是本地最特级的青山金叶,之前马常曾拿来招待过他一次,同一品种却是完全不同的滋味。那碧绿的叶子盛在白玉的杯盏之中,再映出他那张绮丽的脸来,真是叫人连喝茶都心旷神怡。
“只是若换了是我,这等富贵,必不会轻易相让。”杜意微轻轻放下了茶盏,对牧海舟说道。
牧海舟点头,“这庄子没有三、五年可是建不起来的,可为何头几年都能和周边的村民相安无事,今年倒想起要霸占别人的良田了?还有,这等富贵人家,怎么会把家安在这等荒僻地方,有钱人不是很讲究风水的吗?也不怕什么山精鬼怪一类?”
“说不定人家的家主也是个习武,不怕这些。”
“那倒是,否则也不会养出这样一批连弩手来。可长乐这地方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像样的武林世家或是有钱能养得起这么多护院打手的商贾。”
“待在这儿光凭我们两人也讨论不出什么。”
杜意微推开门正准备出去,一支火矢“嗖”的一声直指他的心窝,他反应极快,一侧身便躲了过去,可那箭极长,箭头上还绑着浸过油的布,点燃着射了进来,一沾上屋子里的轻纱罗帐立刻燃烧了起来。杜意微连忙把门关上,可仍有几支箭漏了进来,窗户也被点燃,眨眼之间,火势便已不可控制。
“出去!”牧海舟扯下一截锦帐,用桌上的茶水浸湿,一掌捂住了杜意微的口鼻,道,“捂住!跟着我!”
“这群该死的!”杜意微被捂着嘴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他一对英眉蹙着,“这哪里是守株待兔,这是在玩瓮中捉鳖,我要教他们瞧瞧到底谁是鳖!”
他挣开了牧海舟的手,将那片湿巾反按在了对方的脸上,一掌拍散了那红木的大方桌,堵住破了窗户,紧接着就一脚踢开了门。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一柄长剑直接杀了出去,势不可挡。屋外的弓箭手见他出来又想要退下去,可这回杜意微却是杀心大起,丝毫没有心慈手软,一出手便是杀招,等牧海舟跑出来时,屋外已经横了五、六具尸体,只见杜意微一袭白衣在黑夜中上下飞舞,几乎不在地上停歇,像只沾着血的银色蝴蝶,带着死神的气息轻吻寒夜。
再也没有任何戏耍与警告,杜意微的细剑一旦划过便是一条喷涌的血线,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唯一的慈悲便是一剑毙命,连对方一声惨叫都听不到。
“竖子休得狂妄!”
一声巨响犹如惊雷,杜意微猛地回头,身后雷霆杀气裹挟着劲风吹得他不禁眯起了眼,只听一声令人牙酸的“铛”,两件兵器狠狠相击,正是牧海舟为他挡下了巨斧沉重一击。
来人年近五旬,两鬓飞霜,但臂力惊人,身后跟着一队人皆着黑衣,他一马当先,抡着两把巨斧欲将杜意微劈成两瓣,被牧海舟以剑相格,化去了攻势。那人紧咬着牙,虎口几乎要迸裂,手臂震麻,不仅劈不断牧海舟那柄长剑,更是再也下不去分毫,心中大惊,随即抡起另一板斧直朝牧海舟头上劈去。
牧海舟如何能教他得逞,一套剑招正待着他,行云流水招招致命,逼得那人连连后退,只有招架之力。
“好一招问天十九式!今日老夫若斩下牧海舟的头颅,算是件震惊武林的大事!”那人大喝一声,他带来的人马一拥而上,试图以众欺寡。
杜意微见状脸色微变,提起窄剑直取那人命门,气道,“你也配!”
两人一守一攻,愈发默契,杜意微见了牧海舟的绝技问天十九式心中暗暗惊叹,原本他见牧海舟只是报上姓名就能让人跪地讨饶,便猜测他必然在中原武林中素有威名,却没想到他的剑法竟与自己不相上下。好胜之心已起,杜意微出剑极快,剑锋上不留一丝血迹,招数变幻更是令人眼花缭乱,他亦见到牧海舟眼中露出的惊喜之色,一战下来,两人竟已生出惺惺相惜之意。
那中年汉子原本就只能与牧海舟勉力一战,不过仗着他的一身蛮力和两柄巨斧占些便宜,可杜意微更不好惹,他的剑法无迹可寻,似乎完全不属于任何一种门派,亦无任何章法可言,根本无法预计他的下一招会如何变化,三十招之内便已分出了胜负,那中年汉子败势明显,根本没有反手之力,不仅如此,他所带的那群好手不是死就是伤,对上他俩根本就是螳臂当车。
又是数十招过后,只听一声闷哼,那人实在支撑不下去,手上绵软无力,被杜意微当胸刺了个对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杜意微拔出剑来,剑尖停留在他的咽喉处,背后火光大盛,将半边黑夜烧成了白昼,那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杜意微的脸,他的长发在空中飞扬,不知是何人的鲜血溅在了他的额间,一如红花盛放在雪中,清丽中竟多出了三分妖冶之美。
“倒是个硬骨头,我起码刺中了你百余剑,到这会儿才倒下,怕是也不用我再削下你的头颅,你自也会流尽鲜血而死。”
那人捂着胸,鲜血正如杜意微所言从他的指缝间流出,他的心脏已被杜意微的窄剑刺破,喘息之间就要魂归黄泉,他长叹了一声,索性闭上了眼睛。
“你的主人是谁?”
那人冷笑了一声,“尔等不配知晓主人姓名。”
杜意微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爱说不说,在他的面前摆谱便是放弃机会,他调转了剑锋,剑指旁边未死的随从,“你说。”
那人倒是个惜命,被杜意微用剑抵在脖子上,一脸血一头汗,身体比死人还要僵硬,眼神哀切,张大着嘴却只是“嗯嗯啊啊”叫唤了半天。
牧海舟收起剑上前两指捏住了那人的脸颊,显得有些吃惊,“他没有舌头。”
他顿了顿,又仔细看了看那人的嘴中,补充道,“是被人割的。”
“不用问也知道,定是养着他们的那个人——这个庄子的主人割的,不但欺软怕硬、贪生怕死还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杜意微将目光瞥向躺倒在地上的中年汉子,他的气息已经十分虚弱,可听见杜意微的这番评价,仍然怒不可遏,恨不得将他劈成十几段,可他的手指已经没有力气,根本握不住斧柄,只能怒目瞪着杜意微的脸,在愤怒中咽了气。
两人检查了地上的尸体,包括之前那些连弩手,他们的舌头果真无一例外全部被割了,也就是说,除了极个别领头的,比如杜意微踏入埋伏时听见的那声指令“放箭”,以及地上这个中年汉子,其他人恐怕都是不会说话的。
“这个丧心病狂的疯子怕还是个爱清静秘密又特别多的疯子。”杜意微小声嘀咕着。
火势已经无法控制了,从一间屋子烧起,整个庄园连成一片的屋子都被波及,等他们收拾完人之后,屋子都已被烧成了空架子,什么都没了,只剩下一地焦黑的木梁和碎瓦断墙,一股焚灼过后的气味在空气中盘桓,连北风都吹不散。
“全都烧了。”牧海舟站在杜意微身旁,与他一起看着大火燎过之后的废墟。
“有些可惜。”杜意微道。
牧海舟叹了口气,无声地笑了。
他转过头,发现杜意微正在看他,惊艳的剑,惊艳的脸,都是那人。他忍不住笑了,惹得杜意微也笑了,还问他为什么笑。
“你猜。”
“我不想猜。”杜意微摇头。
这时正是日出东方,朝霞绚烂,两人对视许久,终是拭剑归鞘,相视一笑。
“天亮了。”牧海舟道。
“嗯。”
“可我还不想同你说再见。”
“那便不说。”
牧海舟大笑,上前一把搂住了杜意微的肩,把他往自己怀里一带。杜意微的鼻子狠狠撞在了他坚硬的胸膛上,都撞出了泪花来,可当他仰头看见牧海舟真挚的笑脸,还是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