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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一章 ...

  •   我静静地飘浮在空中,与此同时,斯切·海伦威尔卸下了多年“贵族”的外包装,让自己舒适地依靠在摇椅上,愉悦地享受着《基督山伯爵》。他的好友温斯顿·兰达尔却在桌案旁正襟危坐,面前摊开的《莎士比亚集》上一行字蠢蠢欲动,想要跃出纸面:
      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斯切端起红茶,正巧看见温斯顿揉捏着自己的右手,不由皱眉:“许久未见你的手不适了,怎么病情突然反复?我让管家把你的主治医生请来?”
      “不必。”温斯顿淡淡回绝,“老毛病。”他左手执笔,流畅地写下一个时间点,用食指指尖压住纸张,朝斯切方向推至桌边:“合作人邀你我剪彩,到点我来接你。”不待斯切回答,便起身走向门口,却中途停住脚步,不经意朝我瞥一眼,仿佛察觉到我的存在。几秒后,他接过管家递来的外套,颔首示意,离开斯切的住宅。
      斯切起身,步伐懒散,射向那行时间的目光异常尖锐。“这书写数字的字迹与他一摸一样。”他眷恋地触碰着纸张,口中低低念道,“森尔诺·阿克曼……”
      十一年前,著名作曲家斯切·海伦威尔收下阿克曼家族次子——森诺尔·阿克曼为徒。森诺尔擅长用生命打磨作品,营造倾尽所有、燃尽灵魂来创作的气势,短短数月之内,谱曲成名。然而,这位上流人士与贵族争相邀约的对象不善于掌控时间,因此,其师赠予海伦威尔家族的怀表以示勉励。在斯切心中,这个来自有创作天赋家族的、总是用热切眼光望着自己的少年,确值得让世界的灵魂为他的乐曲战栗,只是——他不愿。森诺尔的奇才震撼了整个乐坛,老一辈傲慢的音乐家开始与他攀谈成为忘年交,年幼天真的孩童听到他创作的乐曲也忘了手中的玩具。斯切一半的灵魂沉浸在门生令世人崇敬的荣耀中,甘愿将自我奉为送他迈向不朽辉煌的垫脚石,一半灵魂冷眼旁观着他的成功,叫嚣着将他拖下神坛折断双翼,从此他的夺目光彩只有自己欣赏,他的鬼才智慧只有自己能懂,他心中唯一的听众唯一的信仰只会是自己。斯切将理智和感性各劈两半,分别赠予惜才的天使与嫉妒的恶魔。
      就在世人失去理智狂热追捧森诺尔之际,一件丑闻将他们一棒打醒:森诺尔·阿克曼曲谱有抄袭嫌疑,而当事人无证据洗白,在媒体前保持沉默,其师放弃门生,不做反驳。一月后,这位达到过名声顶峰的“作曲天才”与亲友断绝联系,终不堪舆论,溺湖自杀。阿克曼家族受到重创,其师斯切·海伦威尔退隐作曲界,重拾家族企业,从事金融。从有关死亡的方面来讲,斯切对森诺尔偏执的占有欲也算实现了。

      我不属于车内的空间,我只是被束缚在以斯切为中心一定范围内。前往剪彩的车辆高速前行,我只好跟随着在空中游荡。车中斯切与温斯顿交谈甚欢——或者说,只是斯切单方面的欣喜,温斯顿一如既往的面色冷漠。唯有斯切了解他的外壳下有着一个怎样炙热的灵魂:四年时间,足以让温斯顿从一个“曾经拥有神之右手”的服装设计师在右手神经受损中冷却后,变为金融界的统治者之一。他习惯了众人的惋惜与疏离,开始以另一种方式再次傲慢地立于山巅之上。
      行驶的车辆突然停泊,斯切从交谈中抽回神识,望向窗外,顿时面无血色。他们的路线从高速上偏离来到郊外一个湖边,湖水清澈澄明,而了无生机。我得以挣脱与斯切间无形的纽带,在湖面上徘徊一圈,转身看斯切与温斯顿立于湖边。
      “十年过去了,再无人来此祭奠森诺尔。”温斯顿浅色的眸子里映着湖畔的轮廓,“斯切,你是逃避了十年,还是愧疚了十年?”
      斯切由最初的震惊变为了了然:“你来替他复仇。”
      “不,不是复仇。”温斯顿垂眸低笑,“你已受过不少折磨了,不是吗?我虽自小被阿克曼家族隐瞒身份,但森诺尔与我幼时相熟,他的本性我一清二楚。他从不屑于全世界的人怎样赞美或辱骂他,能被他看进眼里的只有你。他未抄袭,而你顺水推舟想毁掉他,承载着他所有的仰慕与眷恋背叛他,他会怎么做?乖乖留在原地任你抛弃等你垂怜?”温斯顿盯住斯切的双眼,声音蓦然冷冽:“你们不愧为师徒,那份偏执、疯狂都一模一样。想掌控的握不到手里,就必须毁掉。所以他特意为你留下遗嘱。让你去找到那怀表,若寻而不得,你便生无所恋,求死不能。”
      斯切默认,任凭温斯顿一字一句直剜心脏。当网络上揣测、非议、谩骂、攻击沸沸扬扬时,当因自觉受到欺骗而愤怒的人群袭至家门时,森诺尔没有哭泣,没有哀求,他等不到斯切,只是静静地拨去电话,轻声道:“老师,您送我的怀表丢了。”“这样的。”斯切听到自己如此回答,翌日便派人送去一块奢侈手表。那孩子在做最后的试探,而自己无情地给了最残忍的答案。嫉妒的恶魔得以平息后,情感便只能用于翻腾着诉说愧疚,理智被压上遗嘱的重担日夜挣扎。是他亲手毁掉最美好的东西,便只有他该承担所有痛苦。
      斯切缓缓得组织着语言:“那你千方百计接近我,带我来此处,又为了什么?”
      “商人之间,自然是做交易。”温斯顿戏谑道,“你给我森诺尔不曾抄袭的证据,我告诉你怀表的下落。”
      斯切一怔,接着冷笑:“不可能。你既自称了解森诺尔,就会知道他怎肯给我留活路?他只想看我抓着最后的念想,找一辈子怀表,到最后怀恨而死。”
      “斯切·海伦威尔,你的执念夺取了身体的操控权,便如此肯定森诺尔的理智与人性败落?”温斯顿微微偏头,正对上斯切的双眼,“来赌一场吧——森诺尔为你做到什么程度。”
      斯切与温斯顿对视半晌,忽然后退低头捂住双眼,低笑声越来越大:“温斯顿,我们不愧做过知己,你与我,与森诺尔都是疯子!好啊,我赌上苟延残喘的后半生,而你呢?为了逼我还债,你策划了多久?”
      温斯顿慢条斯理地走回汽车,管家为他打开车门:“自然是十年。森诺尔被污蔑时我便知道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四年前右手神经受损,我才有契机改行金融接近你。”
      我依然在湖面上飘荡,看见斯切脆弱的身影,看见温斯顿远去的方向。

      温斯顿在三日后收到了装有证据的包裹,以及斯切抽干湖水发现怀表后自杀的消息。社会上因此掀起惊涛巨浪,而始作俑者终于放松了脊背,靠在座椅上,然后偏头看见了我:“森诺尔。”
      “哥哥。”我低声道,“你为什么要做这一切?以恶人的姿态逼死老师,又像个圣母般抚慰人心,让老师以为我原谅过他。”
      温斯顿从包裹中勾出一张小卡片:“看看斯切给我的留言:‘我欠那孩子一个说法,只得下地狱找他解释了。’不巧你只想以鬼魂形态欣赏他的苦难,结果他却突然解脱了,你也该乖乖离开人世间与他再会。你是措手不及,还是恼羞成怒?”将卡片一扔,温斯顿身体前倾:“我没精力管你有没有满足自己的恶趣味,阿克曼家族不允许有这样一道污痕。为了伪造怀表,我可是画设计图画到差点儿废了右手。”
      “即使你只是阿克曼家族的工具?”
      “即使我只是阿克曼家族的工具。”
      我嗤笑一声,消失在空中。书桌上的书“哗哗”翻动,停留在一页上,一行字迹漆黑醒目:
      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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