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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平地无端起波澜,重明提灯照花坞(下) ...

  •   当天晚上,江澈又提着那盏九瓣莲纸雕花灯在莲花坞夜游。
      爹娘今晚估计是不会出门了,小云狐狸被她自己揪回去安抚江澄,巡夜的门生只要了解规律,想要错开也不是难事。于是今夜莲花坞的静谧美好,也依旧由江澈独享。
      ————
      魏婴于梦中惊醒,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
      是个很不好的梦。梦里他一生负己负人,下场凄凉。
      好疼啊,太疼了……
      他一口气还没缓过劲儿来,就听见江澄梦中呓语:“你还我妃妃、你还我茉莉!”
      妃妃、茉莉,都是江澄原先养的狗。魏婴知道江枫眠是因为自己才把它们送走的,于是低声应道:“对不起。可是……可是我怕它们……江叔叔一定要送走,我也不想你难过的……”
      江澄梦里一听到他提自己的父亲,睡梦中心头火起,喊道:“走开!再让我看到你,我叫一群狗来咬你!”
      魏无羡见江澄吐词清晰,竟没发现人家在说梦话,听到要喊狗来咬他,心中一阵害怕,连忙道:“我走,我走,你不要叫狗!”
      他拖着从床上扯下来的席子和被子,飞奔着跑出房门,跑出长廊。来到莲花坞没多久,他没好意思这么快就到处上蹿下跳,路和房间都不识得,更不敢随便敲门,生怕惊醒了谁的梦。想了一阵,走到木廊没风的一个角落,把席子一铺,就在这里躺下了。
      可是越躺,江澄那句“我叫一群狗来咬你”就越是响亮,魏婴越想越害怕,拱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听什么风吹草动都觉得像是有一群狗悄悄围过来了,挣扎一阵,觉得这个地方呆不下去了,跳起来将席子一卷,被子一叠,疾步快走,逃出了莲花坞。
      ————
      提着灯在校场边观战连廊转悠的江澈余光隐约瞥见一道紫衣旋风冲出了莲花坞大门。
      江澈:???
      她左手撑着小脑袋思索片刻,总算想起这是哪桩子糟心事来。
      前世的时候,江澈幼年性情有些凉薄,即便知道魏婴大半夜因为从莲花坞里跑出去了,见姐姐和弟弟都出门去寻找,自己便不打算凑这个热闹,只是待他们带回魏婴后帮忙包扎伤口而已。
      事后她问过江澄,也了解事端起因源于江澄心中忿忿,出言不逊。当然,她并没觉得自己弟弟做错了什么,或许表达方式有问题,可是中心思想没毛病。是啊。凭什么呢?她也想问,爹娘为何都这么偏心?
      这么一想起来,当年五大家族嫡子,个个都是双亲亲缘淡泊的可怜孩子。
      江家主父母关系不合,父偏爱魏婴,母偏爱江澄,而且母亲教子方式堪忧,爱江厌离资质平平,不大受关注,江澈小小年纪远离莲花坞拜师养身体;
      温家教子无方,治下不严,温若寒天资过人,若好好治理温家或能为一代枭雄,可惜自己醉心力量,明知俩儿行事乖张,待子依然一味溺爱,整个温家只能找到温情一个行事正常的人;
      蓝家蘅芜君与蓝夫人就是一笔糊涂账,蓝夫人早逝,蘅芜君常年闭关,在蓝曦臣蓝忘机还是少年的时候就死于火烧云深不知处,教养蓝曦臣与蓝忘机之任全在蓝启仁身上,依着蓝家那存天理灭人欲的教育理念,蓝曦臣还能儒雅温和没长歪实乃奇迹;
      金家不必说了,金光善流连花丛,不是个善茬;聂家世代家主脾气暴躁,其代表看看聂明玦教育聂怀桑便可见一斑,聂家家主又去得早,也未曾听说过聂家家母之名。
      总之,世代家族的孩子们在这种情境下依然没长歪,个个都胸怀赤子之心,实属难得。
      倏尔,一个念头闪过心头,这一世江澄和魏婴关系缓和,他们冲突的“因”消失了,魏婴夜奔的“果”自然也不复存在。那么,魏婴为什么还是会跑出莲花坞?
      “呼——”江澈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不过此时去找魏婴要紧,于是把自己重重思绪通通重重压下心头。
      ————
      魏婴在莲花湖的夜风中跑了好一阵,看到一棵似乎足够高的树,就不假思索便爬了上去,手脚并用抱着树干。觉得很高了,才心魂略定。
      他不知在树上抱了多久,忽然听到远远的有人软绵绵地在叫他的名字。
      这声音越来越近,是一个白衣少女提着一盏九瓣莲纸雕灯笼而来。许是出来得急,并没有穿平时那身水紫罗裙,慌忙套了件雪白衫裙就跑了出来。
      魏婴认出这是江澄江澈的姐姐江厌离,于是安静如鸡,希望她不要发现自己。谁知,江厌离仰头用温软的嗓音道:“是阿婴么?你跑到上面去做什么?”
      魏婴继续默不作声。江厌离举起灯笼,抬头道:“我看到你了。你的鞋子掉在树下了。”
      魏婴瞟了一眼自己的左脚,这才惊道:“我的鞋子!”
      江厌离温和道:“下来吧,我们回去。”
      魏婴瑟缩着:“我……我不下去,有狗。”
      江厌离:“那是阿澄说梦话骗你的,没有狗。你没有地方坐,一会儿手就酸了,要掉下来的。”
      但任她怎么说,魏婴就是抱着树干不下来,江厌离怕他摔了,就把灯笼放在树下,伸出双手站在树下接着,不敢离开,僵持了一炷香左右,魏无羡的手终于酸了,松开树干,掉了下来。
      江厌离赶忙去接,没接稳,魏无羡还是摔得一砰,滚了几滚,抱着腿嗷嗷叫道:“我的腿断啦!”
      江厌离双手虽没接住,可多少起了些缓冲作用,于是安慰道:“没有断,应该也没折,就是有点疼……我背你回去。”
      她捡起魏婴在树下的鞋子,道:“鞋子为什么掉了?不合脚吗?”
      魏婴忍着痛出的眼泪,忙道:“没有啊,合脚的。”
      其实是不合脚的,大了好些。但这是江枫眠给他买的第一双新鞋子,魏婴实在是不好意思麻烦他再买一双,便没说大了。
      寄人篱下,最害怕的就是给人添麻烦。
      江厌离帮他穿上鞋子,捏了捏鞋尖,道:“是大了一点呀,回去跟你改改。”江厌离于修炼资质平平,但是于灶头瓦罐或针头线脑间却是心灵手巧。江澈病重有很多生活技巧都是传自江厌离。她曾为温情缝制过一个带法术符文的香囊福袋,也是得江厌离指导才得以完成。
      魏婴听了,总觉得自己又做错了什么,略有些惴惴不安。
      这时,一紫衣女童提着盏九瓣莲纸雕灯,木屐“哒哒哒哒”脆响着,远远从莲花坞方向来了。是江澈。
      她走到江厌离跟前,先是瞥了魏婴一眼,问道:“阿婴怎么样了?”
      江厌离把自己的灯笼交给她,道:“还好,有些擦伤。”
      江澈点点头接过江厌离的灯笼,道:“我一会帮他包扎一下。”江澈以前下床时走动经常摔跤,摔得多了也不愿意麻烦家臣,自己自学了消毒消肿止痛包扎一系列工序。
      她又问道“江澄呢?”
      江厌离:“阿澄不是去叫门生了吗?”
      江澈:“我没看到阿澄叫人,我们是前后脚出门的,跟着他跑出来,结果一拐弯他就不见了。”
      江厌离:“咱们回去路上多注意一下。”
      江厌离一把把魏婴背了起来,江澈便提着这两盏九瓣莲纹纸雕灯笼。毕竟以她的体格,背魏婴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江厌离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一边道:“阿婴,无论刚才阿澄跟你说了什么,你不要和他计较呀。他自己经常一个人在家里玩,我和阿澈毕竟是女孩子,阿澈又常年卧病在床……那几条狗他最喜欢了,被送走了,心里难过。其实多了个人陪他,他很高兴的。你跑出来半天不回去,他担心你出了事,急着去摇醒我,我才出来找的。”
      江厌离其实也只比魏婴大两三岁,才十二三岁,讲起话来却很自然的像个小大人,明明自己也是个孩子,却一直在哄孩子。她的身体很瘦小,很纤弱,力气也不大,时不时晃一晃,还要停下来托一托魏无羡的大腿,防止他滑下来。江澈提着两盏灯笼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想帮忙又不知从何下手,暗骂自己前世是白眼狼无意狗。
      可是,魏无羡趴在她背上,却感觉无与伦比的安心。甚至比坐在江枫眠的手臂上还安心。
      忽然之间,一阵呜呜的哭声被夜风吹来。
      江厌离吓得一抖,道:“什么声音?你听到了吗?”
      江澈知晓是江澄在哭,无声叹了口气。
      魏无羡手一指,与江澈一齐道:“我听到了,从那个坑里传出来的!”
      三人绕到坑边,小心翼翼地探头下望。有个小小的人影趴在坑底,一抬脸,满面的灰泥被泪水冲出两道痕迹。
      这个人哽咽道:“……姐姐。”
      江澈叹气:“阿澄。”
      江厌离松了一口气,道:“阿澄,我不是叫你喊人一起出来找吗?”
      江澄只是摇头。
      他在江厌离走后,等了一会儿,坐立难安,干脆自己追了出来。谁知道跑得太急,又忘了带灯笼,半路摔了一跤,摔进一个坑底,把脑袋也跌破了。
      江厌离伸手把弟弟从坑里拉起来,江澈取出随身携带的药囊,挑出止血的药材,放在江厌离掏出的手帕里,敷在他流血不止的额头上。江澄神情萎靡,黑眼珠偷偷瞅一瞅魏婴。江厌离道:“你是不是有话没有对阿婴说?”
      江澄压着额头的手帕,低低地道:“……对不起。”
      江厌离道:“待会儿帮阿婴把席子和被子拿回去,好不好?”
      江澄吸了吸鼻子,道:“我已经拿回去了。
      江澈用自己的手帕和衣绦给江澄把伤口处打了个活结加固撒了药的手帕,又示意江澄打着灯笼,顺便去看魏婴的伤,问道:“阿澄和阿婴不是已经和好了吗?怎么又吵架了?”
      江澄红着小脸低着头闷闷道:“我当时在做梦,梦里对魏婴说了好多气话,最后声音太大把自己给说醒过来,才发现魏婴可能听见我的梦话,已经不见了,然后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去找的阿姐……我怕吵醒你你就很难再睡着,就没叫你,没想到你自己起来了,别生我的气阿澈姐……”
      江澈心一沉,面上还是微笑着说:“没怪你啊,诶,弄好了,灯笼还是我提着吧。”
      有些“果”,并不是没了“因”就成不了的。江澈在那时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或许你避免了一个“因”,但是仍有其他“因”能结成一样的“果”。
      好在有些事还是不一样了,比如爹娘,又比如江澄和魏婴的伤得到了她的及时处理。
      江澄与魏婴两人的腿都受了伤,行走不得,此时离莲花坞尚有一段距离,江厌离只得背上背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魏婴和江澄都搂着她的脖子,她走了几步就累得气喘吁吁,道:“你们这让我怎么办呀。”江澈提着两盏灯,想去叫人,可是看着江澄哀求的眼神还是放弃了,只能一边迈着小碎步一边念叨着“加油阿姐加油就快到了!”
      最终,江厌离还是走一步停一步地把两个弟弟运回了莲花坞,由江澈挑灯拆下手帕,去药房抓药,替俩倒霉兄弟做更细致的消毒治疗。
      江澄看着魏婴的脚,神色紧张。如果被其他门生或者家臣知道了,传到了江枫眠耳朵里,江枫眠知道了他把魏婴吓得大半夜从莲花坞跑了,会更不喜欢他的。这也是他刚才为什么只敢自己一个人追出去,而不敢告诉别人。
      魏婴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江叔叔的。这是我夜晚忽然想出去爬树,所以才伤了。”
      闻言,江澄终于松了一口气,发誓道:“你也放心,今后看到狗,我都会帮你赶走的!”
      见两人终于达成了友好协议,江厌离高兴地道:“就是应该这样嘛。”
      折腾了小半晚,四人也都饿了。江厌离便自己到厨房去,给他们一人热了一碗莲藕排骨汤。
      这也是魏婴第一次喝到江厌离做的莲藕排骨汤。也只有江澈才知道,这香气将萦绕这小小方室里四个孩子漫长的未来,永远不会消散。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6·平地无端起波澜,重明提灯照花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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