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 总一] 终。归来者》残血赋归鸿

52、（五十）陷落

　　NEW ISTANBUL曾经沦陷过一次。

　　在这个混乱的年代，信息的流通并不顺畅，更何况人类基地的实力并不一致，一座基地的陷落不会在忙碌的人们记忆里留下多少痕迹。

　　这个新闻被刻意隐瞒修改后，如今已经没多少人记得了。

　　不巧，FATIMAH就是那少数还记得这场灾难的人。

　　彼时的她已经逃出了NEW ISTANBUL，辗转抵达了刚建造完毕的摩尔多瓦，NEW ISTANBUL被FESTUM 袭击时，战斗的余波波及到北方的摩尔多瓦，大量FESTUM涌向摩尔多瓦的边境，在那片金色抵达之前，先到来的是庞大的流民潮。

　　从陷落的基地中仓皇逃出的人们涌进摩尔多瓦外围的贫民窟，冲突、死亡、杀戮将那片空间化为人间地狱，FATIMAH就在其中。因为上过学，她在一家维修店里工作，外来的人群将店铺砸烂，抢走了钱财和物品，店主一家在混乱中死了个干净，FATIMAH躲在杂物堆里逃过了一劫。

　　“基地陷落的时候，ABDULLAH死了。”KHADIJAH从柜子里拿出四只杯子，倒了点水，她的女儿YASMIN将沙发上的杂物拿开，GANGA注意到那都是一些旧报纸，刊登了不少广告。

　　房子已经很老了，墙皮脱落露出红砖，一处明显草草修补过的角落上还镶嵌着几块同化晶石，除此之外，家具和零碎物件都十分干净，看得出来主人非常努力地在维持住处的干净整洁。

　　FATIMAH坐了下来，而GANGA站在她的背后，正对着门口，侧对着FATIMAH。

　　手枪正静静地躺在袖子里。

　　“毫不意外，死了几个？”FATIMAH拿起杯子看了看，水不多，KHADIJAH大概也知道她们不会喝，所以没倒多少。

　　“四个。”KHADIJAH坐到FATIMAH对面，她穿着的布料颜色老旧，胜在结实耐穿，“数量刚好。”提到兄弟们时，她的语气和妹妹一样都是冰冷的。

　　“足够你压制他们，又不至于随意死在外面的大街上，对吗？”

　　“没错。”KHADIJAH点了点头，YASMIN惊讶地望着她，这个女孩或许已经看到了不少人性丑恶，但显然不知道这个家族里的那些黑暗往事。

　　“但是你还在这里，为什么，他们应该给你找了一个丈夫才对。”

　　FATIMAH对KHADIJAH已经没多少亲情，或者说，在逃离家族后，她与这些人已经属于陌生人的关系，之所以会关心KHADIJAH在她走后的生活，纯粹是因为同为女性。

　　尤其现在KHADIJAH还带着一个孩子——十几岁的未成年也是孩子——FATIMAH不认为她们的兄长会把这个孩子视为亲人，因为她是个女孩。

　　“AMIRA和YASMIN的父亲前几年去世了。”这解释了很多。

　　“AMIRA？”FATIMAH听到这个名字，看了看楼梯，“你有两个女儿？”

　　“已经出嫁了。”她的姐姐摇头道，“你知道的。”

　　AMIRA离开之后就和家人断了往来，KHADIJAH也不知道她去了何处，女儿是个优秀的人，但在这个畸形的社会里也只能变成货物。

　　FATIMAH没再说话，她需要整理目前收集到的讯息，而就在此时，GANGA突然上前了几步，堵在了门口。

　　“滚开，没人教你不要挡男人的路吗？婊子。”

　　FATIMAH听到了一个粗哑的男声，同时，KHADIJAH的脸色立刻难看了起来，YASMIN看了母亲一眼，站起身走向楼梯后的小门。

　　“等等，YASMIN，坐下。”这一刻，FATIMAH 做出了决定，或许她会后悔这么做，或许她不会，但她知道这个小姑娘是无辜的，就算KHADIJAH害死了她们共同的姐姐，这个孩子也是无辜的。“不要怕，姨母在这里。”

　　她突然发现这个孩子的名字和早逝的姐姐相同，或许KHADIJAH确实感到后悔而不是在现实压迫下的被迫忏悔。

　　YASMIN望向母亲，得到允许后，坐了回来，可她还是十分不安。

　　“真难得，今天居然看到蠢猪说话了，长官。”GANGA稳稳地站在门口，用慢吞吞的语调回击对方，“长官，您认识他们吗？”

　　FATIMAH这才抬眼望去，那是几个健康的男性，站在前边的两名年轻男人大概在25-30岁，后边的，居然是两个熟人。

　　真难得，几十年没见面，我居然还认出了他们。

　　“AHMAD，和YUSUF，OMAR的儿子们，看到你们跟烂泥一样几十年如一日的在这个破地方腐烂，真让人感到愉快，可见心境与环境没有任何关系，心宁平安，两位。”

　　她的兄弟已经步入了老年，看上去和健康的FATIMAH 处于两个年龄段，贫穷会消磨人的一切，AHMAD 和YUSUF并不是特例，FATIMAH只是没想到他们还活得这么……健康。

　　在她看来这两人就算没死也应该被黄赌毒吃空血肉才对，没想到反而膘肥体壮。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两个年轻人看上去是AHMAD和YUSUF的翻版，当然，是年轻时候的模样，一个剪了板寸，眼珠子活像两颗白球上点了颗黑点，长袖长裤，趿拉着一双人字拖，看着GANGA时，嘴角下撇，带出点难以掩饰的恶意。另一个胖了些，肤色较白，留着两撇胡子，面相比前一位好一些，说话时嘴角上翘，乍一看十分和善，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面部肌肉基本不动，那点笑意也就跟面具一般令人不喜。

　　说话的三白眼瞪着GANGA，FATIMAH不知道自己的小副官做了什么，让那个年轻人猛地后退一步几乎撞到了身后的中年人。

　　“你们又是什么人？”GANGA还是那种慢吞吞的语调，FATIMAH仿佛看到了达卡那群不知今夕是何年的富人老爷们，不愧是SHARMA家的女儿。

　　她打量着自己的兄弟，他们明显老了，松弛的皮肤和皱纹，身材也发福了，简直和这片贫穷的区域格格不入，FATIMAH没有看见他们的妻子，或许他们有别的住处也说不定。

　　抑或者，他们的妻子也是货物。

　　YUSUF伸手按住了暴躁的青年，眯着眼睛注视着FATIMAH，半晌，他才有些犹豫地开口，“……FATIMAH？”

　　坐在破旧沙发上的女人身穿人类军的制服，腰间鼓鼓囊囊，翘着腿，并没有佩戴头巾，浑身的气势让YUSUF想到了管理这片区域的□□头子。他曾尝试搭上那位的线，没能成功，这位女性让他再次感到恐惧。

　　“你的脑子确实还有点用处，YUSUF，好久不见，我是FATIMAH。”

　　来到NEW ISTANBUL之前，FATIMAH设想过很多种和这些血亲会面的场景，上一次和他们相处的时光给她留下了深刻的教训。

　　其中不包括坐在客厅里和兄弟讨论买下姊妹的价格。

　　生活荒诞得比最魔幻主义的小说还要离谱，FATIMAH已经习惯了这种时不时迎头一击眼前一黑的世界，因此对于YUSUF的要求她的表现比GANGA要沉稳许多，简称“面无表情”。

　　当然，她一分钱都不会掏，不止不会掏，她还会让这个家族的男性彻底腐烂在这里。

　　“如果你不想今天脑子被我打到墙上，相信我，YUSUF，这是你唯一的选择。”

　　她坐在那破烂的沙发上看着血缘上的两名兄长面露狰狞，试图和以前一样用武力解决问题，结果被炸开的鲜红凝固了表情。

　　“给我KHADIJAH和她的孩子们，或者，死。”

　　来自达卡的军官面色冰冷，脚下和身后是被击毙的年轻帮派打手，他们的脑浆与鲜血汇聚成粥状的浆液，染红陈旧的地砖。

　　AHMAD的脸皮剧烈抽动着，眼中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但死亡让他保持了理智，YUSUF僵直在原地，他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又看向FATIMAH，这才意识到面前的女人并不是当年那个可以被他们随意暴打的小姑娘。

　　FATIMAH听到GANGA正在把玩手里的手枪，那是改装过的□□，听说在战前就已经是个知名军火品牌，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加长弹匣让GANGA在数分钟内全歼被YUSUF与OMAR暗中召来的帮手，顺带着成功让这两兄弟各少了个儿子。

　　“选吧，我数到一，如果你们还耍花样，那么我也不介意再花两个子弹。”

　　“五。”

　　AHMAD表情狰狞，YUSUF已经做出了选择，“给我滚出来！KHADIJAH！”

　　“四。”

　　裹着头巾和面纱，将仅有的几件衣物和小物件装进蛇皮口袋的女人拉着女儿的手跑了出来，在瞧见客厅中可怖的景象后瞪大了眼睛，被副官拉到了身旁。

　　“一。”

　　FATIMAH站了起来，不顾YUSUF大喊“这不公平！”，开枪射击！

　　子弹打穿了两人的四肢，让他们只能瘫倒在沙发上，看着那枪被塞进自己以往从未正眼瞧过的妹妹手里，看着那个怪物指点着她们对准加害者的眉心。

　　“不要慌。”

　　FATIMAH声音轻柔，她在这里耽搁太久了，既然如此，就花点时间，让KHADIJAH和YASMIN明白，这个屋子的主人也并非强大到不可逾越，“对，扣住扳机，站直身体，防止后坐力打伤你们，然后……”

　　“开枪吧。”

　　两声穿破布帛的声音淹没在KHADIJAH的惨叫，以及YASMIN的怒吼中。

　　于是这个家族彼此之间的血仇告一段落，亲手杀死施暴者的受害人得以喘息。

　　KHADIJAH望向自己的妹妹，不知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她嫁过人，知道自己的妹妹如今也算个大官，但大官不代表她在此地能一手遮天。

　　“我们该怎么办？”

　　那个自称GANGA的女子看了眼终端，“我们该走了，长官。”

　　于是他们离开了已经成为藏尸地的屋子，踏入了即将被黑暗笼罩的F区。

　　不清楚大陆上的局势变化，在龙宫岛上，时光是凝滞同时也流动着的。

　　他们是旧日的时间胶囊，也是乱世的遗民，远见千鹤从未如此清楚地意识到这点。

　　立上芹的提醒让医疗部紧急对驾驶员进行了一次心理测试，这一次，远见千鹤重新编写了问卷，驾驶员们要回答的问题更多，所测试的也不再是简单的心理状态，还加入了不少心理疾病的诊断。结果比ALVIS预想的要恶劣许多，近五年前发生的FESTUM袭击事件给当时还属于孩童的年轻一代留下了深刻阴影。心理和生理都已经成熟的成年人们能通过自我疏导来缓解袭击造成的负面情绪，但孩子们不行，不仅是当时处于十岁以下的第三代神剑型法芙娜驾驶员，处于青少年时期的一二代驾驶员都出现不同的心理障碍。

　　虽说测试是在第一次袭击到来的数年后进行，可时至今日驾驶员们对当时的回忆已经能体现出一定问题，更别说在之后的时光里密集发生的战斗与死亡。

　　『他们远不如表面看起来坚强。』

　　由于身份特殊而对测试结果拥有绝对知情权的剑司如是说道。

　　可是他们没有解决的办法。

　　远见千鹤再一次绝望地发现自己似乎无能为力。

　　她曾是ARCADIAN计划中的天才少女，她的基因工程让新一代们拥有了驾驶法芙娜的能力，为此她甘愿背负原罪。

　　然而这不意味着她就是一个疯狂科学家。

　　在经历无数次失败后，选择直接从基因改写岛屿未来的远见千鹤，曾经也是为自己违背伦理道德的行为而痛苦的人类。她确实是个天才，否则她不会成功，可也正因为她是个天才，所以她才知道自己开启了一扇通往地狱的大门。

　　现在，那份果报已经找上了她，找上了他们。

　　『我们没有修复他们内心的能力。』

　　听到近藤剑司的话语，远见千鹤平静地回答，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么希望时光能够倒流，回到那个ALVIS尚在建造，ARCADIAN计划刚刚起步的时候。

　　那样她就能抓住皆城鞘的肩膀，抓住真壁红音的手，告诉她们ARCADIAN计划根本算不上成功，她们忽视了人类自身的状态，他们创造了足以让人们和平生活的环境，却没有找到有效治疗人心的良药。

　　“……鞘啊，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办？

　　战争将从前人类文明所积攒下的知识摧毁大半，连远见千鹤自己都不记得当初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将一批心理学资料送进龙宫岛，可现在她发自内心地感激那个自己，否则医疗部只会知道驾驶员能否上机、是否能战斗、以及对战斗是否存在排斥。

　　他们不会检测出这么多问题，因为在此之前，参与ARCADIAN计划的人员都经过仔细的筛选，他们不需要测试PTSD，更不需要测试心理障碍这类心理疾病。

　　可是孩子们不同。

　　远见千鹤和医疗部成员连夜加班加点，结合仅有的心理学相关书籍资料，重写了一份测试问卷，附注，身为齐格飞系统使用者的近藤剑司被排除在外，避免出现干扰因素导致他的测试不准确。

　　“为什么会忽视了这个问题呢？”

　　清脆的门铃声便是在此时打断了她混乱的思绪。

　　此时正是深夜，在女儿们都远行的如今，远见宅只有她在居住，又有谁会来访？

　　她拉开门，站在夜色中的，是那个如今几乎完全泡在驾驶舱内的女孩。

　　“远见医生，我有一些资料需要交给您，方便进去说吗？”

　　她站在灯下，目光坚定，手里提着一个帆布袋，里边隐约可见几块数据板和硬盘。

　　直觉告诉远见千鹤，这就是卡农在透支身体后得到的成果。

　　“不用这么客气，先进来吧。”

　　红发女孩踏进屋内，有那么一瞬间，远见千鹤觉得她的身体像凝聚在一块的雾气，在经过自己时逸散了一部分。

　　没有人知道卡农的行动代表着什么，但世界知道，当她将数据从驾驶舱导入硬盘刻录，已被固定的命运正在崩解。

　　正如入夜的NES ISTANBUL，正在缓慢又迅速地坠向深渊。

　　军刀划破袭击者的咽喉，FATIMAH左手一推将切口转了个方向，喷溅的动脉血把围攻的马仔浇了个透。

　　YASMIN发出短促的尖叫，被GANGA拖拽着往计程车方向跑去，这不是孩子能对抗的存在，她必须第一时间离开，KHADIJAH可以和自己的姊妹一同行动。

　　但局势已经十分糟糕。

　　AHMAD已死，可他的好儿子叫来了更多人，赶来的帮派和离开的达卡军官在F区狭窄的道路上相遇，梳着乱毛散发着滥用药物特有的酸臭味的青年一声大吼，长刀就迎面而来！

　　FATIMAH反应极快，反手抽出在那个屋子里搜出的长刀就是一砍，金属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伴随落下的还有几根手指。

　　此地的信号已被屏蔽，与小队的联系被切断，FATIMAH不确定是否是NEW ISTANBUL官方所为，但面前这群人士真打算要了她们的命，或者更糟。

　　“不许靠近她！”

　　裹着头巾的女人一枪击毙一个朝女儿伸手的混混，又回身给FATIMAH解围，她们冲出包围圈，却发现人越来越多，而YASMIN在人群另一端发出惊恐的尖叫。

　　“GANGA？！”

　　这个地方不对劲！

　　FATIMAH感到寒冷霎时自背后爬上颈部，有什么东西出现在附近，而她看不到“那个东西”。

　　她当然看不到，可她不需要看到，因为面前袭击者的眼睛已经告诉了她一切。

　　GANGA开了枪，她身上有着不止一把枪，FATIMAH暂时不必担心她们的安全，KHADIJAH挣扎着想前往女儿的身边，但她只是个被苦役与生活折磨得过于瘦弱的普通人，于是人偶反过来如潮水淹没了她。

　　如果此时她孤身一人，那么KHADIJAH无疑会被迫转为一名人偶。

　　但FATIMAH就在她身边。

　　这位在战乱中蜕变为战士，始终都在战斗的女子早已不是当初被随意殴打的小女孩，她那棕色的眼眸里是最为冰冷的杀意，手中的军刀和枪支也不是NEW ISTANBUL那些贪腐人类军的玩具。她向前冲去，抓住一个人偶后随手一拧，人类的颈骨应声断裂，失去大脑指挥的四肢立时瘫软，然而这只是暂时的，FATIMAH清楚，很快它们就会在FESTUM的控制下重新站起来。

　　她在人群中开辟出一条血河，河流尽头就是自己的姐姐，“KHADIJAH！”

　　那人望向了她。

　　巨大的嗡鸣声回荡在FATIMAH的脑海中。

　　“噢……KHADIJAH，”已是中年的女子声音轻柔近乎叹息，“你都做了些什么啊……”

　　映入眼中的，是苍老女人一片漆黑的双眼。

　　跪坐在地的人偶站了起来。

　　在FATIMAH看不到的地方，『漆黑的眼珠』如病毒般迅速扩散，很快蔓延至整个F区。

　　曾名为『KHADIJAH』的人偶发出无声的啸叫。

　　『————！！！』

　　那是存于另一位面的声音，是名为PROMETHEUS的星核降下的命令。

　　于是，黑色的浪潮就此降临。

　　金发的孩子开始倒数。

　　NEWISTANBUL的陷落进程，开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