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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四十七)旧日罪影 ...

  •   一群孩子笑着跑过帐篷之间的空地,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
      这里是又一个营地,是迁移队伍进入原孟加拉区域后的第一个休息点,接下来他们将通过缅甸转入泰国,然后北上进入那个庞大国家。
      当然,在FESTUM出现之后,除了这个坐拥人类文明无数奇迹的国家成功完成大迁移并存活下来,其他的国家已经完全消失,国民汇入了新国联之中,存在的证明可能只剩下丛林中残破不堪的古迹和人类基地中那些大大小小的店铺招牌了吧。
      留着半长发的青年从不远处的帐篷里走出时,营地欢乐的气氛像是按下了暂停键的视频一样戛然而止,人们停下了交谈,停下手里的动作,停下脚步,不约而同地转向他的方向。
      他们安静地看着对方,像是在警惕着什么随时可能从对方躯壳里出现的怪物一样。
      但青年只是动了动手,将身上的大衣裹得更紧一些,就一言不发地走向营地的另一头。
      人们望着他走远,零星的低语开始出现,声音逐渐增大,最后达到了喧闹嘈杂的程度。
      他们的话题自然是刚刚离开的那一位。
      “会不会失控啊?虽然他的经历很可怜,但是感觉还是很危险……”
      “为什么ESPERANTO大人们没有把他带走呢?”
      “看到了没有?如果你再不听话,就让坏人把你抓走变成FESTUM知道吗?!”
      ……
      诸如此类的话语,在这一刻以及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成为了整个营地的主旋律,他们不怕这些言论给他们带来什么麻烦,因为那些驾驶法芙娜的外来者并不住在这里,他们在另一个营地,这个营地的法芙娜驾驶员们没有休息的时间,他们要么在外围警戒,要么正在执行巡逻任务。
      更何况,话题主角自己都不在乎这些。
      MANUEL听到这些言论时,只觉得荒谬。
      他是斯利纳加西部防御阵线上的一员,战斗爆发时,他带着幸存者穿过了山体抵达了基地,他们活下来了,并加入了迁移队伍。
      但HAMAN没有。
      他的友人在他差点被炸弹炸成碎块的时候替他挡下了FESTUM和爆炸的双重攻击,他没能看到ASOKA就死在了MANUEL如今完全记不起模样的一处山坡上,但他知道只要还能回去,他就能找到对方。斯利纳加虽然已经成为了一只流浪队伍,但纳雷因将军做了充足的准备,在军方的记录里他们会找到隧道的详细资料和出口位置,他只要坚持着活到能够回去的那一天就行。
      HAMAN死去之后,MANUEL带着幸存者和新加入的另一支小队——只剩一个人的小队——离开了隧道出口,ROADRUNNER在遭遇FENRIR攻击后狂性大发,疯狂攻击阻拦它的一切,任何碳基生物都会被这群怪物攻击。他们花费了大量时间在躲避突然出现的FESTUM,期间JAMAL,另一支小队的幸存者找到了他的队伍……没剩多少人了,从JAMAL的描述来看,他们在离开时护送的人数最少有三位数,但他们相遇时已经不到50人,其中具备战斗力的一只巴掌都凑不齐,还要算上JAMAL这个幸运儿。
      “我不是幸运儿,从来不是。”后来JAMAL坐在篝火旁狂灌酒精饮料——从废墟里找到的——仿佛那些都只是清水,他的眼睛里满是血丝,酒精作用下他的双手颤抖得就像帕金森发作一样,“所有人都死了!死了!只有我!”
      JAMAL不想要这份幸运,MANUEL也不想。
      他们认识的人在这场浩劫中死伤殆尽,MANUEL本想找到HAMAN的家人,后来得知友人的妻儿以及父母避难的避难所被FESTUM自地下攻击,整个避难所都掩埋在土石砂砾之下,无一生还。
      他们被活埋了。
      于是MANUEL突然发现,他找不到自己的目标了。
      他受了重伤,没办法再继续当一个士兵;他想完成友人的嘱托,可是西部防御据点已经没了,总部基地也被毁灭了……达卡没办法接收他们,他们被抛弃了;他想替友人照顾好家人,但是他们都死了。
      得到确切消息的那一天,MANUEL躺在病床上,突然有那么一瞬间希望死去的人变成自己。
      他们活下来了,然后呢?
      他能做什么?
      MANUEL不知道。
      很多和他一样遭遇的士兵也不知道,他们对自己在战场上的结果最坏的打算就是死去,可是现在他们发现最坏的是挣扎着活下去。
      MANUEL后来成了普通的工作人员,他的左脸已经被毁了,在逃亡时因为冲击波掀翻了他,他重重地摔倒在了斯利纳加一片狼藉的街道上,左脸直接和带腐蚀性的液态能源接触,这破坏了他的左眼和脸部皮肤,还导致了之后的严重感染。如果不是JAMAL发疯一样的坚持,他可能就这么死在那里。
      “我会留下来,LAKSHIMI认为我可以负责后勤部队的训练,达卡接下来会迎来一场不知何时结束的恶战。”
      抵达达卡后的第二天,MANUEL再一次外出尝试在达卡找到一份工作却因为自己的斯利纳加身份而失败,当他回到住处时,和他同住的JAMAL正坐在沙发上翻阅一份文件。
      “你想留下来?”MANUEL认出了那份文件,“是军方还是基地?”
      “军方。”JAMAL摩挲着他的那块斯利纳加军牌,抬头回答。
      无需多言,MANUEL就知道了他的决定,“那么,祝你一切顺利,JAMAL。”
      JAMAL对此做了解释,MANUEL可以理解,和他的遭遇不同,JAMAL在逃亡途中是真真切切地经历了FESTUM的追杀,他想要留下来在达卡生活无可厚非。
      可是JAMAL纠正了他的想法。
      “EMANUEL,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们都知道我们将要面对什么,是的,我一点都不喜欢打仗,我加入军队是因为这么做可以让我活下去,但是谁都知道军队待遇这么好是为什么……这很正常。
      “可是我已经受够了看着我的战友在我面前被FESTUM撕碎,我也受够了虚无缥缈的希望,纳雷因将军的计划很好,D-ISLAND的战士们都很强大……
      “但是我太累了,MANUEL,我每天都能看到他们站在转角,站在远处,在你身后、在我面前……或者当我和他人交谈时他们会变成那个和我说话的人,然后我就会听到他们在喊着『活下去』『坚持住』『JAMAL』之类的话语。
      “我想留在人类的世界,MANUEL,最少,留在这里。”
      他看上去很正常,可他的情况比MANUEL要糟糕一百倍。
      可是他还想活下去,只要想『活下去』,那么情况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不是吗?
      第二天JAMAL就搬出了他们的住处,在达卡人员的陪同下去了康复中心,MANUEL给了他一个拥抱,又向他保证等斯利纳加完成了迁移,就给他写信。
      “有本事约定,就给我完成它,EMANUEL,别像他们一样让我失望。”
      MANUEL没有告诉这个同伴,事实上他每天都能看到HAMAN。
      他的好友会凑到他身旁和他聊天,或者在他和别人说话时加入其中,抑或者,在他干活时给他加油打气,就像现在。
      『哟,距离目的地还有30米,加油啊NOEL。』
      现在他正蹲在不远处的几个箱子上面看着他,『你说这些人怎么回事?那个年轻人没做错什么吧,难不成他逃出来之后就非得自尽?』
      这个头发乱七八糟的『HAMAN』边说话边翻了个大白眼,『而且如果我没记错在达卡差点杀死他们之前是他救了他们吧?有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他看上去比本人还要激动。
      “毕竟他们在恐惧他的身份嘛。”
      青年漫应着,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那只是自己的幻觉。
      而幻觉本身还在继续说话,『有什么好恐惧的?这可是在FESTUM和南亚舰队的攻击下保住他们的人,难道就因为他被改造了所以就不能作为人类生存?!他还存在在那里吧!』
      MANUEL没有回应,他的目的地到了。
      『HAMAN』的问题也是他的问题,毕竟这是他的幻觉不是吗?
      真的只是幻觉吗?
      潜意识告诉他,不要去纠结这个,最少他还能看到“活着”的挚友。
      “人”的定义到底是什么呢?在这种意识可以保留而身体被扭曲的时代,一个人如果精神上仍是人类但□□已经变成非人,那么他到底算是『人』,还是『非人』?如果他是『人』,那么『交战规定α』呢?
      明显是实验室产物的ACHILLES,又该归类到人类阵营还是FESTUM阵营?
      他在帐篷口刷了自己的ID卡——目前为了便于管理统一使用——登记了今天的工作,决定找个地方让自己的大脑得到一定的休息,『HAMAN』实在是太吵了。

      『你不应该和他吵架,一骑。』
      站在远处的青年走向他,棕色的长发在身后随动作轻轻摇晃,他身上还穿着ALVIS的制服,灰色的成年版本。
      “我没有吵架。”
      真壁轻声反驳,虽然这听起来非常没有说服力。
      他自己也知道这点,所以他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开始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翻找,最后掏出一个已经被压扁的烟盒。
      『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
      他抬眼看了对方一眼,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一骑。』
      “……忘了。”
      真壁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搓了搓手指,调动空气中的氧气和能量打了个火,给自己点了烟,烟丝被点燃后散发出的烟气顺着喉管落入肺部,带起的灼热仿佛在胸膛内放入一团火焰。
      『……一骑。』
      “你今天很奇怪,总士,明明平常的你不是这么多话的人才对。”
      这次对方终于没有说话了,但是他坐了下来,就坐在黑发ELEMENT面前的地上,『是你很奇怪才对,一骑,你的目的和这个世界的我们明明没有冲突,为什么要把他们推开?』
      “……”
      青年安静了下来,他望向远处的山脉,不再看面前的人。
      不,那并不是人,而是他臆想出来的幻象。
      一个名为『皆城总士』的亡灵幻象。
      『幻象』还在喋喋不休地说话,这实在不符合『皆城总士』的性格,也是让他能够短暂区分真实的皆城总士和虚假的『皆城总士』的原因。一开始总是让他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总士,然后随着谈话的继续,逐渐分割成真实与虚假的两个不同个体。
      真壁本以为在达卡与斯利纳加的战斗之后,这些症状会随着他的心象的修复而有所减轻,但显然这只是个设想。
      他深深地吸了口烟,看着烟头那点火星在湛蓝的天穹之下明灭,“你不明白,总士,我不属于这里,在接受祝福的那一刻,我就不属于任何地方,直到如今我才意识到这点。”
      我以为接受了祝福能更好地守护我所爱的一切,却突然发现实际上我并没有那么重要。
      这个世界从来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死去而停止运转,宇宙如此之大,万物生灭,人类这个群体在其中也不过蝼蚁,更何况“真壁一骑”这个渺小存在。
      “说不定等一切结束之后,岛上的人们会和我说,‘你的使命已经结束了,我们不再需要你了,你自由了’之类的话呢?”想象了一下这一幕的发生,真壁突然有种大笑的冲动,而他也真的笑出声了,只不过那笑声干哑如枯朽的枝条在风中摇晃发出的咿呀声。
      “还挺有趣的,总士,”他又抽了口烟,“毕竟在那些不明就里的人们眼中,接受了FESTUM因子的我们已经是被FESTUM污染的怪物,这样的怪物在我们期许的未来里肯定没有一席之地的,对吧?”
      但就算是怪物,也是会做梦的怪物啊。
      “到那个时候,说不定新一代会对这个战争的年代心生向往,认为战斗才是人类的浪漫之类的。”
      可只有真正经历过这个时代,才会知道战争从来不是什么小孩子过家家或是年轻人幻想大杀四方功成名就的地方。
      他低头想再抽口烟,却发现不知何时那点火星已经熄灭。
      就像他一样。
      什么时候他会再也分不清面前的『皆城总士』和这个世界的皆城总士?他会不会彻底成为一个疯子?

      “需要火吗?”

      突然出现的人声打断了真壁开始低落的情绪,伴随着声音出现的,还有一只送到面前的打火机。
      这是个穿着普通衣装的青年、或者中年,真壁总是分不清这些欧美人的年龄,他的头发凌乱地搭在肩膀上,下颌的胡茬已经很久没有打理过了,嘴里还叼着烟,看上去和营地里的人们没两样。
      “谢谢。”他接过打火机重新点燃了烟,然后看着这位陌生人把打火机用衣服下摆擦了擦——这里风沙有点大——塞回了口袋里。然后对方伸出了右手,“EMANUEL HARPER。”
      “ACHILLES。”
      于是这就算交换名字了。
      MANUEL打量着这个坐在大石头上的青年,他看上去瘦得可以被风吹走,但是他又是营地里流言蜚语的中心,“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和我。』
      『他不会精神有问题吧?』
      在两人的耳畔同时响起了声音。
      MANUEL自动无视了对方,但他注意到面前的青年突然瑟缩了一下, “不要这么说,总士。”
      他的动作非常自然,没有什么异常动作,看上去就是很平常的对话。
      ……除了他说话的方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空地。
      “你眼里的那个人,有多真实?”MANUEL坐到石头下的地面上,这让他必须微仰着头和对方交流——但他比面前的人高上太多,这个姿态的攻击性较小——ACHILLES微微后撤了下身体,不过很快便平静下来。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ACHILLES说道。
      “你在对着空气说话,你眼里看到的人现实里并不存在。”MANUEL的话非常直白,“我不知道你看到的幻象有多真实,最少我的就经常让我以为他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这次ACHILLES终于不再无动于衷,“抱歉。”他偏过头抽烟,看上去十分地尴尬,“……如你所见,我确实看到了幻觉,而且,我已经快分不清真假了。”
      这一刻,他看上去和MANUEL每日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一样。
      “所以我从来都不是孤独的。”MANUEL说,“我一直以为只有我出现了这种问题。”
      “问题?”青年被他话语中暗示的东西吸引了,他黯淡的棕色眼珠转向了这个大个子,“你也看得到?”
      “是的。”
      MANUEL在“和盘托出”还是“选择性回答”之间选了前者,他们是陌生人……好吧,互通名字的陌生人,又同样面对着PTSD的影响——最少目前看来是PTSD——他不觉得这两个选项有什么好选的。
      “我总是看到HAMAN,他现在坐在那看着我们,我知道他是幻象是因为他从来不会这么做。”

      对于EMANUEL HARPER来说,他的生活是枯燥的。
      FESTUM降临后,世界和以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所有年纪稍微大一些的人类,记忆里都留下了鲜明的,来自战争的灼烧痕迹。有段时间,由流民组成的队伍在大地上蜿蜒成望不见尽头的漆黑长蛇,他们游荡在荒野里头,寄希望于前方的人类基地在抵达时还存在,而不是被毁于FESTUM的攻击。
      而更多的时候,是FESTUM从不知何处出现,将长蛇搅散成零星碎片,连血迹都不会留下多少,因为虫洞会吞噬一切。
      所以幸存者寥寥无几。
      EMANUEL的母族就是在前往NEW BERLIN的迁徙途中被FESTUM吞噬,同行的幸存者将这个消息送到了NEW BERLIN,而EMANUEL的母亲最终成为了家族唯一活着的存在。这个被工作和生活压弯了腰的疲惫女人在打开门的那一刻以为是来催收债款的,但出现在眼前的是失去了一条胳膊的陌生人,他们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一张背后写着地址的照片交给她。
      自那之后,她就疯了。
      失去亲族的痛楚成为压倒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在孩子们和生活中打转着,最后选择逃入精神世界在那儿寻觅永恒的宁静。
      EMANUEL当时15岁,在NEW BERLIN的一间公立中学读书,过着白天上课晚上打工的生活,他的妹妹刚进入小学,小姑娘被哥哥和母亲保护得很好,但是骤然面对精神失常的母亲,尤其是在此之前一直视为精神支柱的母亲,名为ISABEL的女孩终究还是无法承受突如其来的压力。她变得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成熟,而EMANUEL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他忙碌于工作,努力赚取能养活一家人的钱。
      就这样又过了三年,当EMANUEL 18岁时,他成功从高中毕业,给自己找到了一所不错的大学,申请了奖学金和住宿——新国联有面对无家可归者的补助——带着妹妹和母亲重新开始了新的生活。NEW BERLIN虽然腐败,但人们生活还行,下城区虽然是贫民窟,但在这个时候还没有太糟。
      人类是十分坚韧的生物,一捧水,一把干硬的粮食就能支撑下去,而只要支撑着活下去,就有迎来改变的可能。
      EMANUEL也不例外。
      大学毕业后EMANUEL的运气不太好,赶上了MORDOVA被毁事件,科研基地毁灭,POLARIS在北方活跃,新国联的经济大面积收缩,经济增长率一度降为负值。许多公司因此倒闭,不少应届生捧着一纸简历徘徊在街道上却找不到工作。最高的建筑上每天都有人排着队从天而降摔成碎骨残渣,没能及时止损调整的新国联政府被人们骂得狗血淋头,但失业率跟坐了火箭一般直冲云霄,新进入社会的菜鸟们被名为“世事无常”的寒风摧残得掉了一地羽毛,而EMANUEL干脆撕碎了花了一马克打印的简历,转身走进了征兵处。
      两天后,新兵EMANUEL的资料正式录入到新国联征兵处内网,然后又有接入新国联的中央资料库,登记为NEW BERLIN招募士兵。
      这,就是EMANUEL参军之前的经历。
      “战场对你们来说应该很危险。”奇特的青年听完他的自言自语,如是说道。
      他们坐在布满尘土的石块上,一个穿着人类军制服,一个穿着大衣,里面只有一件协同服,但他们都在承受同样的折磨。
      “确实很危险。”更喜欢别人喊他“MANUEL”的青年回忆了一下参军之后的经历,“没有斯利纳加这次这么……特殊,正面战场上,有时候死亡来得过于迅速,你甚至不会发现你已经死了。”
      “……你已经见过不止一次了,对吗?”
      ACHILLES的声线带着点嘶哑,他的声音十分平静,仿佛他们讨论的不是死亡而是普通的家常,这让MANUEL难得有了回忆这些过去的意愿,“是的。”
      EMANUEL首先被调往北方,在他入伍的时候正是POLARIS最活跃的时候,大量人类军屯积在北方防线,北极成为了FESTUM的天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片区域都是人类禁区,直到北极作战的开启。
      而EMANUEL,在北极作战开始之前就是驻扎在NEW DUBLIN的一员,彼时真壁因子的研究还未完成,法芙娜驾驶员是稀缺资源中的稀缺资源,因此当FESTUM袭击基地,他们这些普通士兵就成为了直面FESTUM攻击的一线。
      “FESTUM带来的死亡,是瞬间发生的,最可怕的并不是被虫洞吞噬,而是成为附加牺牲品,例如当FESTUM袭击我们的弹药库,而你恰好在弹药库附近,又恰好在这一刻弹药发生了殉爆。”直到现在当他想起那段过去他仍旧会为那些同袍的死状而战栗,“你可能运气很好,被爆炸的震动波震死,但更多时候你会被炸成两半,或者,被弹片穿透身体,但没有那么快死去。”
      于是那些士兵就必须眼睁睁看着死亡的帷幕向自己落下,他们明明还有呼吸,但没人能救他们。
      没有人。
      “我曾经差点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EMANUEL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从左肩划向右侧大腿,“我被爆炸震到了高空,一块弹片就这么从我的左肩一路切割到我的大腿,差一点我就要在半空中捞我自己的肠子,差一点。”
      那是他在NEW DUBLIN的最后一次执勤,之后由于伤势严重,他修养了很久,“我们的长官和上头……他和与南美那边对接的负责人,有联系,大家都猜测他们是不是一对或者是夫妻,但是我们不知道是真是假,总之这次战斗之后是那位女士从南美想办法搞到了特效药和医疗团队,NEW DUBLIN 才不至于成为废墟。”
      “我猜那之后你被调职到SRINAGAR来?”ACHILLES含着烟,没有用牙齿,只是嘴唇,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似乎在享受烟雾灼烧肺部的感觉,MANUEL看了眼手里燃尽的烟,自己又掏了一根出来,不抽,只是叼着。
      “没错,我的伤势实在太重了,他们认为南亚的气候对伤势恢复有帮助。”显然并没有,否则他不会在那之后断断续续地成为医院的常客,还认识了HAMAN。
      “我以为是因为这里有ESPERANTO?你应该和他们聊一聊,他们是很好的聆听者。”ACHILLES建议。
      MANUEL笑了笑,“是吗?”
      “可是你从来没有和他们说过话,除了艾米莉小姐,不过你们交谈的时间也不长。”所以为什么你会建议我和他们聊这些呢?
      两万五千人是个庞大的群体,人数本身就代表着这个群体的复杂程度,所以MANUEL并不想和ESPERANTO打交道,因为那些ESPERANTO也是人类,是人类就会有喜怒哀乐,是人类就会有不同的心性,他们当中的一部分对他人也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友好。而MANUEL已经不想花力气去甄别这些人的好坏,维持自身的清醒不被当成精神失常就足够消耗他的所有精力了。
      “但是你把你的秘密和我分享了,我不明白。”ACHILLES的语气依然是平铺直叙的那种,可MANUEL知道在这死寂的外表下仍有零星余烬,因为他已经见过对方和幻象聊天时的模样。
      他们都心甘情愿地沉溺于幻象之中,即便他们比谁都清楚这只是饮鸩止渴。
      可是看着HAMAN蹲在不远处絮叨着抽烟的危害,就像过去的许多回一样,MANUEL还是觉得,他可能还没有办法去遗忘这些。
      说得好像你不抽烟一样。他想,而距离我们一起分享烟头火星的时刻似乎已经过去了千百年。
      那是他们最亲密的时刻,不用顾忌距离和旁人可能的议论,就只是属于他俩的一触即分。

      线报传递到LAKSHIMI手上时,她刚处决了一个想对女兵实施侵害的士官。
      可能是看基地指挥官——还是领导者?——换了个人坐,有人开始试探她的底线……SINGH也遇到了相同的挑衅,不过他的性别决定了他不会是对方的目标,他们更看不惯的是LAKSHIMI的身份,和性别。
      是的,又是该死的性别。
      LAKSHIMI不止一次咒骂当初灭亡古印度文明的雅利安人,该死的种姓制度,该死的男性,愚昧无知的普通人,以及将歧视明目张胆写进宗教典籍的祭祀们。
      当然,她也没忘了咒骂那些把他人——不拘于男性女性——当成物件奴役的人,如果没有这些渣滓的存在,她的童年也不会每一天都漫长得令她绝望。
      GANGA SHARMA的失踪让本就糟糕的一天升级成为最糟糕的一天,程度仅次于卡马尔司令去世的那一天,当她回到办公室时,等候在门外的中年人让她再一次在心底咒骂该死的AHMAD AL HUSSEIN 和他那该死的NEW ISTANBUL。
      “SHARMA先生。”LAKSHIMI朝ZUBIN SHARMA点头致意,她的副官在她的授意下打开办公室的门,“告诉SINGH,我不会出席今天的会议,需要处理的事务由他决定即可,我相信他的判断。”
      副官点了点头,退了出去,无声地关上了门。
      LAKSHIMI知道她会将这一切告诉SINGH,然后SINGH 会立刻开始处理SHARMA相关的情报并准备一份处理预案,而自己需要做的,就是和ZUBIN SHARMA好好聊个天,判断是否有清除这个家族的必要。
      “那么,SHARMA先生,是什么让你在这个时候前来拜访我的?”
      她的双肘搭在椅子的扶手上,剪得极短的头发让凌厉的五官分外具有攻击性,那双眼睛注视着坐在对面的SHARMA家嫡系,让这个SHARMA家的代表难得地感受到了何为“如坐针毡”。
      ZUBIN SHARMA此行的目的是什么,LAKSHIMI并不关心,左不过是SHARMA家族又一次对基地的试探。她关注的是SHARMA想得到什么,GANGA SHARMA的失踪是刻意所为,还是只是单纯的因为NEW ISTANBUL的“淳朴风情”导致的?
      她戴在手上的终端微微闪烁,掩在桌下,一行细小的字在空中快速滚过,是SINGH发来的消息,『收到法芙娜小队报告,她们最后出现在基地F区,搜索队出现人偶,目前状态稳定。』NEW ISTANBUL的F区,LAKSHIMI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那是FATIMAH在离开NEW ISTANBUL之前的住处所在地,看来她确实思考过怎么面对过去,但显然,她低估了PROMETHEUS的人偶的规模。
      这么想着,她开始考虑该怎么处理和NEW ISTANBUL的关系,南亚舰队目前的收编速度算不上快,达德利?巴恩斯是个野心勃勃的将领,而他并不打算掩饰自己的野心,因为这位将军确实拥有和新国联总部叫板的资本,他只是还没找到机会光明正大地脱离新国联——考虑到AZAZEL型FESTUM的危险性。
      ZUBIN SHARMA还在喋喋不休地指责基地对外派人员安全的漠视,言语间透露出对LAKSHIMI和SINGH的不满以及对达卡-伊斯坦布尔运输线的贪婪,当然,后者被他隐藏得非常好,只可惜LAKSHIMI很清楚他们的家族是个什么玩意。
      在内心把这个家族的死期排了个号——是的他们已经有了个名单——LAKSHIMI用完美的社交辞令应付了对方,在这位SHARMA派来的使者离开后,她打开了自己的终端。

      远在龙宫岛,盂兰盆祭即将到来,但羽佐间卡农已经没有时间去关注这些准备工作了,“未来”对她的影响已经严重地影响了她的生活,而她不可能,也不愿意去放任自己屈服于命运的恶意。
      “总有办法的,既然已经有一个未来摆脱了世界线的收束,那么我们也可以,可是到底是什么在提供改变的能量?”
      深夜的羽佐间宅十分安静,羽佐间容子作为ALVIS的主要成员之一需要足够的休息,而卡农并不是一个用声音来发泄情绪的人,虽然她真的已经快要到极限了,维持理智的极限。
      命运是一个连锁反应的产物,一个选择就能导向不同的结果,一个又一个的选择则可能导向歧途也可能殊途同归,而卡农找不到这个连锁反应的起点。
      快没有时间了。她盯着面前的笔记本,努力不让自己的视线模糊在泪水之中,我快要没有时间了,为什么活下去是这么的困难?
      她该怎么做才能活下去?
      “再梳理一次吧。”从已知的开始,到最后无数的结束。
      房间的灯一直亮着,暖黄的灯光从屋内落到屋外,又落在无声来客的脚边。
      路灯周围落了一地飞蛾的尸体,但仍然有更多的飞蛾挣扎向它们所望见的光明飞去。
      “你失败了。”
      来者收回投向二楼窗户的视线,“或许吧。”他换上了ALVIS的成年版制服,大衣披在肩上,“没有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我们是否成功。”
      被分割出来的核心无法完全控制逸散的力量,因此他的周身都有细小微弱的能量流逸散在空气中,这让他看起来仿佛身处另一个维度。但皆城织姬知道,『他』存在的时间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人格的维系也是需要能量的,失去能量的核心会就此散落在虚无一侧,不复存在。
      “你觉得她还有活下来的希望?”
      这次真壁一骑没有回答。
      离开的真壁将自己的核心毫不犹豫地切割了下来,又请剑司保管经由一骑录制的录像,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目标——让岛上的新一代驾驶员的同化程度不至于像真壁的时间线上那般严重,以及让羽佐间卡农活下来。
      她必须活下来,她为那个未来付出了那么多,没有理由让她再一次在黎明前夕倒下。
      但是真壁一骑已经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成功了。
      “她的物理质量还在被持续地消磨,DREIZEHN在持续吞噬她,以此来维持SDP的发动。”良久,他如是说道,“它要的是『她的存在』,ACHILLES的存在对它来说没有任何用处。”所以他不能替卡农支付『观测未来的代价』,“但是我的核心也随着她的存在散落到了各个未来。”
      “你该休息了,你的力量已经透支了太多。”皆城织姬提醒他,可是他无视了这个要求。
      “你看到了吗,织姬?”你看到那漫天撒落如同群星的灵魂碎片吗?那些或大或小,散落在未来的无数分支中,时间海洋中漂浮不定的明灯?
      于是皆城织姬咽下口中的叹息,“是的,我看到了。”那从来不止是羽佐间卡农一人的灵魂。
      如果在一切结束之后你能够回到故乡,你的灵魂是否会因为这次尝试而留下时间也无法治愈的创口?
      但她注定不会知道答案,因为,和人类不同,属于她的命运帷幔已经纺织完成,阿特洛波斯已经定下了生命之线剪断的时间。
      而真壁一骑仍在说话,“你们要去往更好的未来,比我的世界要好的未来,如此才能算做命运对我们的回报……那些旧日的遗骸不会有侵扰你们的机会,而龙宫岛的和平会一直持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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