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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红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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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南星要成亲了。
坐在草庐屋顶,仰头喝酒,酒从嘴角流下,在领口染出一片稍沉的颜色。他擦擦嘴,有些放肆地抛开酒壶,“哐”一声砸碎,就像陆小凤高兴时做的那样。
仰躺下去,眼里也像沾了酒,湿湿濡濡的。
三十五岁,虽然是壮年,但早过了成婚年龄,该算个“老男人”了。更不用说燕燕也已经三十,从当年那般俏皮的小姑娘到现在一点点展开自己的风韵,如一朵花儿羞羞艾艾地尽绽,却在苦苦的等待中度过了它最美丽的时候。
而且做为一个老男人,总是一个人过下去的话,按仲燕燕的话来说是会生病的。
她总觉得厉南星非常地、非常地寂寞,她总是用各种办法逗他笑,因为他笑得实在太少了。
十几岁的时候那些办法还适合她,三十岁的时候再来施用,就有些显得装小了。终于在几天前,她在一脸顽皮地逗他乐时,眼泪突兀地,不由自主地从笑容里掉了下来。
她等不起了,她累。
厉南星抬指,静静地拭去那滴泪。
他说,我们成亲吧,燕燕。
其实厉南星有些无法理解仲燕燕的想法。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他的半生经历让他始终无法做到像金逐流和仲燕燕那样开怀大笑。
为什么非要那样呢?
女人的思维真是很奇怪的。
他也完全不知道,仲燕燕要的只有那么一丁点儿,他的嘴角稍稍翘起就好。
厉南星的笑很浅,浅浅溢开,像三月的春风,眼角眉梢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动人。
他人好,相貌生得更好。
仲燕燕在每次收获这样的笑容之后,连梦境都会变得甜美。她有时在心里说,史姐姐真是不懂得看。每一个人都会先被逐流哥哥牵得热情高涨,但回头的时候,那种清浅又明净的目光总能让你蓦然平和下来。
她听到那句“成亲”,呆愣许久,抖着身子问,厉大哥,你再说一次,好不好?
一式两份的喜帖抵达百花楼。
花满楼展开后用指尖轻轻抚摸,墨迹饱满,笔画分明,很容易摸出喜帖的内容,显然是厉南星为他考量过。
当真是个细致体贴的人。
另一份喜帖自然是要给常年云游的陆小凤。
可惜,花满楼也不知道陆小凤在哪儿。他突然觉得这只凤凰真该有个家了,其实每年百花楼下都会发现一两封要送给陆小凤的信笺,都积压在那儿。
他闻过,信封上还有些残留的药香气,快要捉不住地渺茫。
喜堂定在江府,金逐流的同门、江湖上声望极高的江海天府上。
婚礼的消息在江湖上传开,立即变成了天魔教教主厉南星迎娶丐帮帮主仲燕燕。有人唾弃丐帮与魔教勾结,有人愤慨魔教一定是胁迫了丐帮,更有人觉得江海天已然老迈昏聩,竟然撮合此段姻缘。
正邪两道就是这么分明,这样的结合虽然是仲燕燕盼了许多年的,却实在有些惊世骇俗。
江府变得热热闹闹,就算厉南星性子喜静、淡薄,但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出嫁又是怎样隆重的事,怎么能轻慢呢?
成亲当天,陆小凤赶到的时候,喜宴已经散去,夜色里灯火阑珊。
他径直冲进新房中,几乎撞破房门,那一刻厉南星刚刚掀起新娘的盖头。仲燕燕闻声一脸的惊慌无措,厉南星却在短暂的惊讶之后,轻声说,你来了。
陆小凤脸色铁青地喊出一声“有炸药”,刚抓住他们的手要将两个人拽出房外,剧烈的爆破声猛然响起,整个新房都坍塌了。
陆小凤刚扑到他身上,房柱就砸了下来。
他一口血喷在厉南星的肩头。
厉南星原本就不曾穿过这样红、这样艳的衣服,现在,那一片更红得触目。
陆小凤觉得自己的脊骨在猝然间被砸断。
新房成了一片火海,江府成了一片火海,呼喊尖叫声此起彼伏,仲燕燕在四起的灰尘中咳嗽,她侥幸被隔在床柱下逼仄的角落里,却看不到厉南星和陆小凤的状况。
没有谁想到那些“正道人士”竟然连丐帮和江府都敢动,只为了他们心中可笑的正义。
厉南星的眼睛变得湿湿濡濡,就像沾了酒。
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一个夜晚,他们一起在草庐屋顶喝酒的时候,厉南星的眼睛也曾经这样湿润,这样秀丽。
那时候陆小凤像是受了某种蛊惑,忍不住亲吻了他的眼睛。他清醒后不知所措地想向厉南星抱歉时,却看到他笑了。
笑容浅浅溢开,像三月的春风,眼角眉梢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动人。
那一晚,他把酒壶放肆地抛开,砸碎,他把人按在屋顶上,他们的身体几乎要融成一个。
在那一晚后,厉南星也一直在等。
最终觉得很累的,不止仲燕燕一个。
外头有人吼叫,见鬼,炸药只着了一半,我来!
仲燕燕心惊,马上这间新房和新房里的所有人都要被炸成飞灰。
她听到厉南星的声音从砖石后传来,他问,你还好么?
她刚要回答,却听到陆小凤说,我以为……我很好,可后来才…知道,没有你,一点儿都……不好……你,快逃。
他声音断续,像是受了极重的伤。
厉南星的声音却回答,一起死。
声音太动情,太坚定。
陆小凤边笑,边咳,好,一起死!
在下一声爆炸声响起前,仲燕燕终于哭着笑了出来。
一切,灰飞烟灭。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