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的人是根毛》尹默YINGYE

1、第 1 章 阿中

　　第一次见到阿中，是在小学五年级的春天。
　　那是一个柳絮纷飞的季节，因为对柳絮过敏而涕泗横流的我被一个看起来很可疑的人挡在了回家的路上。这人身穿蓝色棒球服，头戴毛线帽，脸上罩着医院用的蓝色口罩，一副圆圆的黑墨镜挡住双眼，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唯一露在外面的，脸颊和耳朵交界处一小片口罩罩不住的皮肤——那一小块皮肤上也覆了一层又密又长的褐色的毛。
　　即便我平时是个神经大条的小学生，见到这样的怪人，也不由得警惕起来。
　　“小朋友——”怪人瓮声瓮气地开口，冲我伸出手，我吓得向后跳了一步，紧张地盯着他。
　　“干、干嘛？我可没有钱哦，我家很穷的。”听到我的话，怪人有些尴尬，伸出的手僵的半空。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自己的脸颊，问道：“你是柏莲莲小朋友吧？”我点点头。怪人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向我介绍：“莲莲小友，你好，我叫阿中，是从天上来的。“他边说边用手向上指了指。
　　天上？
　　我顺着他的手指向上看，只看到一团白色的云挂在半空。
　　“你的意思是……你是外星人？”自称叫阿中的怪人咳了咳，有些不好意思的问我：“请问外星人是——？”我立刻换上鄙视的眼神。他很快明白我的意思，决定直切主题：“莲莲小友，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件事要告诉你——你知道斗战胜佛吗？”
　　我点点头，我是孙悟空的迷妹，今天书包上还挂了个齐天大圣的挂件。我把挂件取下来给他看，阿中好奇的把玩了一阵挂件，还把齐天大圣的可拆卸金箍棒拔下来又安上去。等他玩够以后，阿中走到我面前，双手搭在我肩上，很是语重心长的对我说：“莲莲小友，是这样的，既然你已经知道斗战胜佛，那我就不绕圈子了——其实斗战胜佛，是你爸爸。”
　　我当即就把手伸进书包里摸手机准备报警。那个时候的我虽然只有小学五年级，但好歹是红旗下长大的少先队员，对此等怪力乱神瞎说八道的东西，自然是不信的。如果说这话的是连脸都不敢露的怪人，我还会报警，把这个胡扯的神经病抓进去，为社区安全尽自己的一份力。然而正当我在书包里摸索手机的时候，阿中又开口了。
　　“而我，是你爸爸脖子后面的一根毛。”
　　他话音刚落，一阵狂风袭来，卷走了他身上的衣物。风停后，展现在我这个十一岁女童面前的，是一只没穿衣服的猴子。就在此刻，我眼角瞥见一个骑自行车路过的巡警叔叔，便扯开喉咙大叫：“警察叔叔！！这里有变态——”
　　闻讯赶来的警察叔叔很快把他抓了起来，我也因协助动物园抓捕逃脱的猴子而得到一枚小红花。
　　但是没过几天，这只猴子又出现了。这一次是在我卧室的窗外。
　　“莲莲小友，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是斗战胜佛脖子后面的毛啊！”阿中一边说一边咣咣砸我的窗子。这回我不怕他，在手机上按了110，把屏幕贴在玻璃上给他看。阿中立刻消停了。
　　“……莲莲小友，请别报警，我们有话好好说。”阿中可怜兮兮地扒着窗台边缘恳求，一双湿漉漉的小眼睛就这么看着我。我柏莲莲毕竟是一名有同情心的少先队员，见不得小动物受苦，便打开了窗子。
　　“说吧，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阿中老老实实地跪坐在我面前，回答：“莲莲小友，是这样的，我受你父亲所托，此番下凡是为了照顾你。”我“啊？”了一声，阿中急忙补充：“我可以帮你欺负你看不顺眼的小朋友，还能给你偷考试的试题，我很在行的！”
　　作为一个生长在红旗下的少年，我很自然地拿起手机。阿中见状，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眨巴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这才开始讲重点——
　　根据他的说法，我本来是瑶池里的一朵莲花，日夜吸收天地精华，在某一天化成了一个肥胖的婴儿。斗战胜佛孙悟空正好在这天上天庭，路过瑶池时瞧见了我，好奇逗弄了两下，准备走的时候却听见我嚎啕大哭。哭得凄凄惨惨戚戚，斗战胜佛心下不忍，干脆就把我带在身边养着了。他不怎么会带孩子，就蟠桃啊玉露啊太上老君的仙丹啊这么喂了几百年，胖婴儿慢慢也长成了少年。后来瑶池里又养出了一个莲花仙子，这个仙子比我有出息，性格也比较坏，把上天庭搅得天翻地覆。我那时年轻气盛，感觉自己能日天日地，就冲上去和我这兄弟打了一架，被兄弟“咻”地一拳打落凡间，投胎了。
　　我心想这也太蠢了吧，我居然是一个菜鸡仙子投胎转世来的？！
　　“莲莲小友，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特别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呢？是不是从小特别喜欢匡扶正义，暴打恶势力呢？”阿中搓着手，一脸希冀地看着我：“好比说只要有人向你求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小短腿，想要跳起来打爆坏人的头？”我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阿中接着说道：“万一打不过，也会召唤警察叔叔来主持正义，务必要把恶人都送进局子，是吧？”
　　我当时确实是把眼前这只猴子送进了警局，于是便点点头。
　　见我肯定他的推论，阿中越发兴奋地引导：“这一切的一切，不正说明莲莲小友你，就是斗战胜佛一手养大的孩子吗？”
　　“……谢谢你哦。”
　　阿中羞涩地摆手：“不谢不谢，应该的、应该的。”
　　因为他一直赖着不走，我不得不接受这个设定，承认我是打不过自己弟弟的菜鸡莲花仙子，还要接受他制定的十八岁飞升回天庭计划。
　　这个计划非常的惨绝人寰——每天放学回家做完作业，我必须焚香沐浴，先打坐念禅一小时，再抄经一小时，最后在阿中的带领下做一个小时的飞升体操，才能睡觉。所谓的飞升体操，据说是斗战胜佛专门为我研发的舒经活血的功法，可以令我的功力一日千里。常人修习三十年的成果，我修三年就能达到。
　　但是那个体操吧，实在太蠢了——
　　“爬树！再爬树！换枝头——来来来、来来来、转身！”
　　“你要爬、哪棵树？爬树！再爬树！换枝头——”
　　可能是我天赋不行吧，学了这么久也不会爬树。倒是我父母在偶然间看到我在房里练体操，隔天就请了一位儿童心理医生来为我诊治。
　　我向阿中表达自己不想练的情绪，他宽慰我，一开始修行都是这样的：“万事开头难嘛，莲莲小友，你天资聪颖，很快就能克服眼前的困难，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
　　可我真的太讨厌修行了！我问阿中，为什么非要让我在十八岁的时候就飞升，为什么不能等我自然的经历生老病死以后回上天庭呢？阿中沉默良久，告诉我，原来我落下凡间不久后，斗战胜佛把爆捶我那位弟弟也捶下凡了。我这弟弟很了不得，下凡前重伤了斗战胜佛。他嫉妒我有这么个好爹，转世之后还留着仙子时期的记忆，这些年来一直琢磨着怎么捶扁我。为了防止我在自然的生老病死前就被弟弟捶死，斗战胜佛不得不派自己的分身来训练我。
　　“莲莲小友，你那位黑心弟弟心里一直记恨你，转世以后你俩还有孽缘。斗战胜佛为了让你早点回天庭才出此下策，希望你能理解一位老父亲对孩子的深情。”
　　阿中煽情的劝说加上他答应帮我做假期作业的保证后，我才同意继续我的飞升之旅。可练着练着，我又有了新的疑惑。
　　“阿中，只要每天练爬树操、念经打坐、抄经书，我就能飞升？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吗？那话本里不是还写了一大堆什么忌酒戒色、远离黄赌毒什么的，我不用在意吗？还有我那个弟弟，他恨我的话应该会来打我，他怎么还不来？”
　　听完我的问题，阿中的眼中浮现出欣慰的神色：“莲莲小友，你开始用自己的头脑思考啦，斗战胜佛知道后一定很开心……是这样的，莲莲小友你本来就是仙体，只需静心修习，找回你以前当仙子的感觉就行了。至于禁忌嘛，对普通的修习者来说很多，你本来就是仙子，天性里面是没有那些东西的。”我看了看正悬在作业本上奋笔疾书的自动铅笔，心想既然我这仙体在人间能干那么多事，过得这么爽，为何还要回天庭呢？虽说弟弟可能随时来打我，但他也是凡人之躯，和我没什么差别，到时我跑不就行了吗？何苦费劲修行飞升呢。
　　大约是看穿了我的心思，阿中说：“南橘北枳，人在人间过得快乐，仙子在天上才是归处。莲莲小友你虽化身为人，但本是仙体，凡人的种种爱恨纠葛你是没有的，自然也感受不到。你有没有发现自己交朋友很难交心？情绪特别稳定，从来不生气不发火不嫉妒？这就是你作为仙子的天赋。凡人修仙要克服的便是这些贪念嗔痴。没有这些贪念嗔痴，便体会不到人间的乐趣。但若生了爱恨之心，你的仙体便破了，再也回不去上天庭了。所以莲莲小友，修习是正道，上天庭才是你翱翔的天堂。”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可心里总感觉这仙体的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至于你那黑心弟弟为什么还不来打你——”阿中欲言又止地看看我，终究没有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