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她》土堆大人

1、chapter 1

　　周末的傍晚，叶念去接侄子安安。在路上遇到了一个想搭车去公交站的士兵。

　　虽然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叶念觉得也很正常。她住的这个地方属于部队管理区，地点有些偏僻，坐公交和地铁要走很长一段路。

　　没想到，这个士兵带着谜之热络……在车上只待了几分钟，叶念就招架不住了。

　　他问：“我经常能看见你的车，你不是祟江人吧？老家在哪里？”

　　他又问：“你看起来和我姐差不多大，我姐姐是属羊的，你呢？”

　　他还问：“你们那幢楼里我也去过，你是不是住在七楼？”

　　叶念开始觉得好笑。士兵，这样盘问好心载你一程的陌生人，真的好吗？后来叶念就郑重地警惕起来，他知道她住在哪里，这是什么意思？

　　几分钟后，叶念把车停在新桥大道路口，士兵下车时向她道谢。叶念从后视镜中看见：他站在路边，然后转身往回走，并没有去公交站。

　　奇怪的感觉跟了叶念一路。直到下车时，闻见吴敏宜在做蜜汁方肉的香味，她才暂时放下了这件事。

　　102室的大门敞开着，安安正在看电视。叶念转开厨房的门锁，叫了声‘妈’。

　　吴敏宜回头对她笑笑，微卷的长发用精致的夹子盘在脑后，不管是容貌还是身段，都看不出是年过五十的人。

　　叶念问：“季叔叔不在吗？”

　　“他去养老院看他妈了。”吴敏宜关掉油烟机，开始往外搬运饭菜。

　　叶念洗手，听见吴敏宜在喊：“圆圆，把安安的勺子带出来……”

　　吴敏宜习惯叫叶念的小名，却不知她听到时的心情。

　　圆圆。对叶念来说：叶永成和吴敏宜是可笑的父母。他们连和睦相处都做不到，又凭什么期许她拥有圆满的人生？

　　叶永成和吴敏宜，从自由恋爱走到自由离婚的时候，叶念只有六岁。她和哥哥叶昕被公平地进行分配。叶昕跟着吴敏宜回到祟江，而叶念则留在了辛湖。直到十年以后，她才再见到吴敏宜。

　　吃完饭，吴敏宜洗碗，叶念和安安一起收拾东西。

　　“妈妈，你知道大黄蜂英文怎么说嘛？”

　　“bigyellowbee？”叶念逗他开心。

　　安安大声地笑，“妈妈，我们不是都看过电影了，大黄蜂的名字叫 Bumblebee。”

　　“对啊！”叶念点点头。

　　安安没有见过自己的妈妈。他把‘姑姑’喊成‘妈妈’的时候，叶念没有纠正他。叶念小时候，只能对着吴敏宜的照片叫妈妈。

　　吴敏宜打包了几个袋子，都是准备好的食物，嘱咐叶念：找机会多劝劝叶昕，让他快回来！叶昕待在乌拉圭那种地方，她实在没有办法放心。

　　叶念当然也想。

　　从小跟着吴敏宜再嫁，再再嫁的叶昕，外表叛逆内心懦弱。勉强念完高中的收获，是一群二货兄弟和不幸怀孕的女朋友。

　　两个走投无路的孩子，把麻烦丢给了双方家长。吴敏宜竭尽所能，也无法满足女孩父亲提出的种种要求。谈判破裂三个月后，叶昕还是升格做了爹。

　　可他没有当爹的准备。婴儿安安被送来后不久，叶昕就追随二货兄弟们的脚步去乌拉圭打工。从此要钱拿去，要人没有。

　　车子行驶在高架桥上，安安按下一个按钮，荧光屏上显示出时间，“妈妈，八点了，爸爸今天打不打电话？”安安是非常期待的。

　　听着安安的称呼，叶念多少有点别扭。她是妈妈，叶昕是爸爸，这是天雷滚滚的搭配。

　　电梯停在六楼，微微一响。门开时安安跳出去，叶念提着东西跟上。

　　604在过道的最右边，乳白色的门上贴着一张安安的画。他把自己画成了Bumblebee，长头发，蓬蓬裙的是叶念，两个人的头顶上有颗爱心。我要和妈妈结婚。每次听到这句话，叶念都很感动。

　　安安睡熟后，叶昕的电话终于打来了。

　　那张和叶念相似的脸上有着浮肿的眼袋，唏嘘的胡茬。隔着屏幕，叶念也能闻到叶昕T恤上的汗臭味。

　　“为什么这么晚？安安一直在等。”叶念情绪复杂。

　　“昨天晚上替别人加了个班，睡傻了。”叶昕一脸无辜。

　　“叶昕，安安就要上小学了，你打算就这么躲着不见他？”

　　叶昕垂下眼睛：“我不想回去。你要是觉得安安麻烦，就送到妈那儿去。”

　　“叶昕你混蛋。”

　　叶昕躲避着叶念的愤怒。叶念涌出恨意：“叶昕，你就是个懦夫，你和叶永成有什么区别？”

　　手机被扔进沙发的角落，叶念沉默地呆坐着。无法摆脱的困境，安安也注定要一起承受。明明知道是错的，为什么都不愿意修正弥补？阴暗的情绪侵蚀着叶念的心，触碰到熟悉的痛楚后，她不允许自己再想下去。

　　叶念去看熟睡的安安，检查冰箱里明天的早饭，坐下来打开电脑工作。窗外传来汽车碾压窨井盖的咯哒声，让她想起搭车的士兵。

　　‘我经常能看见你的车……你是不是住在七楼？’

　　叶念还是猜不出他的用意。一个军人当然值得信任，但有可能他只是穿着类似的衣服。叶念不认为怀有恶意的人会这么明目张胆，思来想去又有点不安。最后，她从鞋橱里拿出一双叶昕的旧运动鞋，放在了门外。

　　接下来的几天，叶念没有再遇到奇怪的人。她确定是自己想多了，终于在周五早上，把积着薄灰的男式鞋子收回去。

　　“Bumblebee！起床啦！”叶念掀开安安身上的被子……安安迷糊地坐起来，在明亮的阳光下，暴露出幼小美男的动人气质。

　　“今天是周末，放学奶奶来接你。”

　　“妈妈，我梦见树倒着长在天上……”

　　“是长在云朵里？”

　　“不是，就是倒着的。”

　　叶念的逻辑，和没有着落的树一起卡在半空中，没有办法再接下去。

　　七点半出门，他们在电梯里遇到了安安的同学张子仪，安安想和她一起去幼儿园，叶念把安安拜托给了张奶奶。

　　下楼后，叶念发现自己的车被一辆黑色越野车迎面堵住了。

　　她走到越野车旁边，请驾驶座上的年轻人往后倒一倒，他从半开的车窗里沉默地看着她，“叶念，你不记得我了。”

　　叶念睁大眼睛，比对这张脸的记忆。是吗？她心跳快了，无法开口。

　　“真的不记得。”他带着一点点自嘲。

　　“许宁野。”叶念犹豫而恍惚，“你怎么会在这里？”

　　“晚上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饭。”

　　“改天呢？我今天下班会晚一点。”

　　“没关系，我可以等。”

　　叶念记下他的电话，上车先走，越来越远后，叶念在纷乱的思绪里努力回想：她和许宁野是怎么相遇的？他们好像从来都是陌生人。

　　在广场上停好车后，叶念改乘地铁去上班。第一节车厢，门侧靠左的角落，是她每天盘踞的位置。只是，叶念今天忘了戴上耳机。

　　叶念的心里没有过去。那些只会让她难过的东西，全被封锁在遗忘的深渊。

　　当许宁野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叶念不得不尝试从记忆中打捞出和他相关的片段。可能因为遗忘得太久，一切都是淡淡的影子，看不真切。

　　只有在时间的跨越面前，叶念才猛然失神。他在她的生活里，曾徘徊过整整四年。

　　车厢里的人越来越多。在第七站上车的红裙子姑娘，慢慢挪到叶念身边，看见她竟然在发呆，“叶念，怎么了？”

　　叶念一笑，往右边让了让，“我今天要去厂里做培训，不进公司了。”

　　“怎么刚好是今天啊？”戴蕊蕊为她可惜。公司里有两个外籍帅哥来实习，晚上下班后要开迎新会，大家都高兴好几天了。

　　“就是今天啊，早就定好的。”

　　叶念毕业后在外资公司做评估培训的工作，每个月都要去位于郊区的下属工厂。

　　“玩得开心！”叶念下车前对戴蕊蕊说。

　　“如果赶得及就过来……”戴蕊蕊真心希望能和叶念一起玩。

　　叶念是那种不动声色又引人注目的人。戴蕊蕊和她同路上下班，每次不高兴的时候，叶念都会耐心开解她。可是，她们并没有成为无话不谈的密友。或许戴蕊蕊曾有过几次那样的错觉，后来发现无话不谈的只是自己。

　　叶念好像生来就有若即若离，不可捉摸的气场。看起来暖暖的，又有点冷，因为纯净无害，所以很容易就能获得别人的好感。

　　车门‘咔’地关上，戴蕊蕊的注意力回到自己身上。为了今天晚上的迎新会，她特意做了透明带粉的指甲，看起来非常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