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十三年春》阿蓉

1、第 1 章

　　乾元十三年四月，入宮半年的莞嬪甄嬛終於得以侍寢，而且居然連續七日，創下前所未有的紀錄。

　　甄嬛得意洋洋，未侍寢即晉升，連續七日侍寢，這一切恩寵本來就該是她的，她甄嬛本來就該是天之驕女，本來就該受盡皇帝寵愛。

　　甄嬛得意之餘卻又擔心自己如此得寵勢必會引起後宮眾人不滿，尤其沈眉莊表面上一副不在乎的話樣子，但心裡怎麼想可實在難說，萬一眉姐姐因此跟她離了心，到時自己腹背受敵可就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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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眉姐姐，她若是因玄凌的緣故與自己生分了……甄嬛不敢再想，手上不由自主的加了力，握緊沈眉莊的手。

　　沈眉莊輕拍甄嬛的手，“不是你，也會有別人。如果是別人，我甯願是你。”

　　她的聲音微微一抖：“別怪我說句私心的話。別人若是得寵只怕有天會來害我。嬛兒，你不會。”

　　甄嬛心中一熱，“眉姐姐，我不會，絕不會。”

　　“我信你不會。”沈眉莊的聲音在春暖花開里彌漫起柔弱的傷感與無助，卻是出語真誠，“嬛兒，這宮里，那麼多的人，我能信的也只有你。

　　“眉姐姐……”甄嬛心中感動，還好有沈眉莊，至少還有沈眉莊。“有些事雖非嬛兒意料，也並非嬛兒一力可以避免。但無論是否得寵，我與姐姐的心意一如從前。縱使皇上寵愛，姐姐也莫要和我生分了。”

　　沈眉莊看著煙波浩淼的太液池水，攀一枝柔柳在手，“以你我的天資得寵是意料中事，絕不能埋沒了。即使不能寵眷不衰，也要保住這性命，不牽連族人……”

　　甄嬛淡淡一笑，黯然道：“更何況不知有多少嬪妃已把你我當成心腹大患。咱們已是一榮俱榮，一衰俱衰的命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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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眉莊只是點頭，手里擺弄著的柳枝越擰越彎，只聽“啪嗒”一聲已是折為兩截了。

　　柳枝斷裂的聲音如鼓槌“砰”一下擊在心，甄嬛猛地一警神，伸手拿過沈眉莊手中的斷柳。張弛有度，一松一緊，才能得長得君王帶笑看。

　　而若是受力太多呢，即便這一枝柳枝韌性再好也是要斷折的。

　　甄嬛仰起頭看著太液池岸一輪紅日，微笑的輕聲道：“多謝姐姐。”

　　沈眉莊猶自迷茫不解：“謝我什麼？”

　　甄嬛默然半晌，靜靜的與沈眉莊沿著太液池緩緩步行。太液池綿延遼闊，甄嬛忽然覺得這條路那樣長，那樣長，像是怎麼也走不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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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甄嬛本有意趁晚上侍寢時勸玄凌雨露均沾，一方面可以分散別人對自己的注意力，一方面可以在皇帝面前趁機展現自己的賢德，讓玄凌更加離不開自己。

　　沒想到晚上傳來的消息卻是玄凌翻了靜嬪鄭雅柔的牌子，讓甄嬛心裡的一口氣堵到說不出話來。

　　鄭雅柔是鄭太師的孫女，她的父親是杭州刺史鄭隸，論官階還不如自己父親的吏部侍郎，可她不但與甄嬛同樣以貴人位份入宮，而且入宮之後頗為得寵，甄嬛早已非常不滿了。

　　如今見玄凌居然撂下自己翻了鄭雅柔的牌子，甄嬛是滿心的委屈沒有地方出啊。

　　換過了寢衣，仍是半分睡意也無。心里宛如空缺了一塊什麼，實在不是滋味。不知那鄭雅柔會如何喜不自勝呢？又是怎樣在婉轉承恩？

　　悵悵的歎了口氣，隨手撥弄青玉案上的一尾鳳梧琴，琴弦如絲，指尖一滑，長長的韻如溪水悠悠流淌，信手揮就的是一曲《怨歌行》。

　　十五入漢宮，花顏笑春紅。君王選玉色，侍寢金屏中。薦枕嬌夕月，卷衣戀春風。甯知趙飛燕，奪寵恨無窮。沉憂能傷人，綠鬢成霜蓬。一朝不得意，世事徒為空。鹔鸘換美酒，舞衣罷雕龍。寒苦不忍言，為君奏絲桐。腸斷弦亦絕，悲心夜忡忡。

　　未成曲調先有情，不過斷續兩三句，已覺大是不吉。預言一般的句子，古來宮中紅顏的薄命。

　　仿佛是內心隱秘的驚悚被一枚細針銳利的挑破了，甄嬛越彈越是委屈，手指輕微一抖，調子已然亂了。

　　怨歌行，怨歌行，宮中女子的愛恨從來都不能太著痕跡，何況是怨，是女子大忌。再說自己又有什麼好怨的？

　　略靜一靜心神，換了一曲《山之高》：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遠道。一日不見兮,我心悄悄。

　　巡巡幾遍，流朱不由得好奇道：“小姐，這曲子你怎麼翻來覆去只彈上半闋？”

　　甄嬛的心思付在琴音上，眉目不動，淡淡道：“我只喜歡這上半闋。”

　　流朱看到甄嬛的臉色，儘管是滿肚子的疑問卻也不敢多問，只得捧了一盞紗燈在案前，靜靜侍立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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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甄嬛彈了許久，寬大的衣袖滑落在肘下，月光隔著窗紗清冷落在手臂上，仿佛是在臂上開出無數雪白的梨花，泠然有微明的光澤。指端隱有痛楚，翻過一看原來早已紅了。

　　甄嬛推開琴往外走。月白漩紋的寢衣下擺長長曳在地上，軟軟拂過地面寂然無聲。安靜揚頭看天，月上柳稍，今日已是十四了，月亮滿得如一輪銀盤，玉輝輕瀉，映得滿天星子也失了平日的顏色。

　　其實，這月並不圓滿，只是看著如同圓滿了的而已。

　　明日方是正經的月圓之夜，月圓之夜，皇帝按祖制會留宿皇後的昭陽殿。

　　自己冷眼瞧了大半年，玄凌待皇後也不過如此而已——的確是相敬如賓啊。

　　只是，太像賓了，流于彼此客氣與尊崇。每月的十五，應該是皇後最期盼的日子吧。

　　如此一想，甄嬛倒是不免對皇後生了幾分同情與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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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甄嬛心裡煩悶，竟是一夜都沒有睡好，結果第二天才到鳳儀宮，卻傳來了玄凌晉靜嬪為從四品靜順儀的消息。

　　甄嬛一聽表面上雖然仍是一如往常，手中的帕子卻是扭得不成樣子，心裡可以說滿是委屈與憤憤不平，為什麼會這樣？鄭雅柔哪一點可以跟自己相比？為什麼皇上竟然願意讓她這麼快就爬到自己頭上去？

　　不過就是長得漂亮一點，祖父又是皇帝的老師.得到皇帝幾分敬重罷了，還不就是個以色侍人的貨色？是有什麼了不起的？為什麼皇上要那麼喜歡她？

　　甄嬛本以為玄凌對鄭雅柔只是一時興起，或是因為鄭太師的緣故才會對鄭雅柔特別一點吧，沒想到他竟連翻鄭雅柔的牌子五天，寵愛絲毫不輸給甄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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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甄嬛滿心的憤憤不平卻沒地方出，居然在這晚彈起了湘妃怨：

　　落花落葉亂紛紛，終日思君不見君。腸欲斷兮腸欲斷，淚珠痕上更添痕。一片白雲青山內，一片白雲青山外。

　　青山內外有白雲，白雲飛去青山在。我有一片心，無人對君說。願風吹散雲，訴與天邉月。攜琴上高樓，樓高月華滿。

　　相思彈未終，淚滴氷絃斷。人道湘江深，未抵相思半。海深終有底，相思無邉岸。

　　君在湘江頭，妾在湘江尾。相思不相見，共飮湘江水。夢魂飛不到，所欠惟一死。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盡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不當初莫相識。

　　湘江湘水碧澄澄，未抵相思一半深。每向夢中相見後，令人不覺痛傷心。

　　湘妃怨這曲子雖然音律極好，但對宮廷中人卻是十分不吉利的，結果甄嬛彈了一夜也沒有能把皇帝叫來，卻是把聽到消息之後的太后給惹火了。

　　太后本就不願意後宮有嬪妃得到皇帝專寵，偏偏玄凌如今是一意孤行，始終不願聽她的勸告，如今這甄嬛居然敢心懷怨懟，正好就讓太后找到了敲打的藉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