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落时霄》心楹

1、楔子

　　“师傅，世人皆迷茫，寻一正确之人太难。”小沙弥坐在山顶的石阶上，将此次下山的疑惑道来，试着寻一个答案。
　　胡须花白的老和尚笑着看了他一眼：“世间万物，看似复杂，实则简单。就比如你所问，不用纠结谁是正确之人，但凡兜兜转转都在的人，便是。”

　　用相欠理论找对的人时，若无相欠怎会相遇，说的相欠从来不是单方的相欠。
　　单方的相欠，还完之后缘分也就完了，执著的话，不过是单方相欠的循环。

　　只有相欠始终对等时，才是相伴一生的缘分，就像阴阳图一样。
　　你退一步、我进一步，那我们始终还是中心对称的。

　　小沙弥摇了摇头：“师傅，我还是不懂。”
　　“那就给你讲个故事吧。”老和尚也并排坐下，望向山岚氤氲的地方。

　　民国年间，女学生缘慕因组织游街，被抓入督军府大牢。
　　芳城刚下过一场大雨，一楼的审讯室透着阴冷潮湿，刚被带进来的缘慕，从铁栅栏围住的窗户望出去，屋檐时不时有残留的雨滴落下，滴答滴答，像是生命时钟在倒计时。
　　面前的铁架被督军于昭挺拔的背影拦住，只有炭火烧铁的红光外溢。
　　“于督军，我愿以一铜钱，买我一命。”缘慕从口袋摸出一枚铜钱，想为自己搏一把，尽管有些微乎其微，甚至有些可笑。
　　于昭放下红铁，伴着溅起的火星，左嘴角一翘一收，转身摆了摆手让站在两旁的人退下。
　　眼角瞥到门下那双黑色的靴子，他走上前捏住她的下巴打量，就是太过倔强，倒也算是一个清丽的美人：“我不缺铜钱，倒是缺一个夫人。”
　　活下去，革命的火种才不会熄灭。
　　至于以什么样的形式活下去已然不重要，缘慕的嘴唇动了动，发出干脆利落的“成交”两字。
　　“这个，就当是你的嫁妆。”于昭握着她的手臂，取出她攥回手心的铜钱，眼角是隐隐绰绰的笑意。
　　铜钱在芳城对于小孩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既是出生时阻挡灾祸健康成长的护身符，也是成婚时可以交换的信物。
　　翌日，于昭不近女色的流言不攻自破，女学生爱慕虚荣登上芳城热榜。
　　督军府内谍影重重。
　　“于督军，这是怕我跑了不成？”此时缘慕换了一套浅蓝色旗袍，短发很自然夹在耳后，微扫镜子里的于昭。
　　于昭取下她的发夹，重新夹耳畔的散发：“不过是见你愚笨，多照顾一下。”
　　手也从发间移到肩膀，纸条就这样落入缘慕手中，镜子里的军装与旗袍真是天生绝配，于昭忍不住感叹：“寻了多年，果真有人能与我的气质想衬。”
　　“这一方的军务还等着督军去处理吧？”缘慕不轻不淡回道，颇有赶人的味道。
　　于昭俯下身凑近她的脸庞，缘慕很自然往右躲了一下。
　　“不是做好以身相许的准备了吗？外头还有人在瞧热闹。”
　　纸条落下那刻，缘慕还是有些恍惚，没想到接头人竟然是一府督军，而往后要全力配合这样一个轻佻之人传递信息。
　　“发什么呆，还需要我教你为妻之道吗？”瞧她低头沉思别有一番风味，于昭一时起了调侃之心。
　　待缘慕慢慢移回脸时，于昭倒心慌地避开了。
　　背对着缘慕那刻，还要掩饰着自己的无法驾驭：“不急，来日方长。”
　　就在看热闹的人嘲笑督军猴急时，于昭寒光凌冽地看着他们：“这么喜欢看闺房之趣？”
　　其中一人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们奉总统之命，保护督军，并未看不该看的。”
　　“知道就好，还是我亏待了你们，今日就带你们去城月院开荤。”于昭轻蔑一笑，揽住两人的肩膀，就往外走去。
　　声音走远，缘慕才打开纸条：“查缴的武器今晚9点将运往北平，通知裁缝铺明潮出城后行动，等会后有人来接应你，切忌擅自行动。”
　　城月院中，郁林司令已久候多时，歌女的表演也大有厌倦，只想在走之前，一亲城月院头牌琪悦芳泽。
　　于昭也是不负所愿，带着琪悦如约而来。
　　琪悦一袭红衣，妖娆中带着妩媚，郁林一眼只看到于昭身后的她。
　　他顾不得礼节，伸出手臂就要抱她，却落了空，听得缠绵的声音在回荡：“郁司令，人家脸皮薄，等回了房一切由着您。”
　　这话一出，郁林哪还有什么扑空的失落感，一心想往美人房屋走。
　　“小于，你与两位兄弟且乐着。”
　　“郁司令，您先忙。”于昭也客气回道。
　　身旁监督的两个人，一时也被温香软玉缠了去。
　　于昭登上二楼，夜幕低垂，裁缝铺那边浓烟而起。
　　头牌房中，琪悦端起一杯酒就开始告状：“郁司令，你可要为我做主，刚才于督军挡我回家的路，还老凶了。”
　　郁林捏了下她的脸颊：“这么快就开始吹床头风了，放心，我放了一把火，今夜有他忙的。”
　　琪悦坐入郁林腿上，两手揽着他的脖子：“原来于督军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呀。”
　　“我这人恩怨分明，小于送了我一个大功劳，顺带还他一个顺水人情。”郁林用手指点了点琪悦的鼻梁，“你今日让我畅快了，本司令就赎你入府。”
　　郁林俯身，琪悦一把推了下他，恰好可以逃开，顺手拿起酒杯：“酒能怡情，喝了这杯。”
　　酒入口甘甜，还未来得及看已躺在床上的琪悦，郁林就倒在地上。
　　郁林亲兵赶到裁缝铺的时候，督军府有一部分警察已到现场。
　　“督军，司令本想临行前送你一份礼物，没想到敌人太狡猾，竟然挟持前来办婚服的督军夫人。”郁林亲兵一把推开督军府的领头人以趋。
　　“既然人没抓到，那我夫人何在？”于昭一时急了起来，他费尽心思拉到身边的人，怎能被人这般轻描淡写地带过。
　　“火势太猛，督军夫人已经与敌人同归于尽。”郁林亲兵可没有怜香惜玉的习惯，这投诚的督军夫人说不定得感谢自己，帮她脱离苦海。
　　于昭一脚踢在郁林亲兵的胸前：“混账，你不过是一个兵，也敢决定督军夫人的生死。”
　　说完瞬间拿起旁边将士的水桶从头倒下去，顶着披风就往火里冲，嘴里不停地喊：“缘慕”。
　　这个夜深人静时，在梦里喊过多次的名字，也只有此刻敢喊多次。
　　护送明潮他们从暗道离开后，缘慕缩在角落里，用湿衣服捂住口鼻，见前方火势猛烈，已做好壮烈牺牲的准备，却迷迷糊糊听到于督军的声音，还暗自嘲笑，他怎么可能在这儿，定还在城月院醉生梦死。
　　就在这思考的一瞬间，于昭一把抓住她的手：“叫你不要轻举妄动，就是不听话。”
　　“你不是还在，，，”缘慕还未说完，于昭就一把将她抱起。
　　“真不知道你这脑袋是用来干嘛的，就知道胡思乱想。”缘慕贴着他的胸膛，在火光之间，听到这样一句嫌弃却有点温暖的话。
　　他这是在解释吗？
　　于昭径直将缘慕抱上车：“以趋，开车回督军府。”
　　盖着披风的缘慕，瞄了一眼像刚刚逃荒出来的花猫，忍不住笑了起来。
　　“差点葬身火海，你还笑得出来。”之前缘慕的笑大多是客气，刚才那一瞬间，真像闺阁小姐看到有趣事情时的会心一笑，于昭假装严肃道。
　　“正是因为死里逃生，才要笑嘛。”缘慕将手指放在于昭的脸颊上，“你也笑一个嘛。”
　　于昭看着她，道路两旁的灯光照在她的眼旁，有些不真实：“这会不横眉冷对千夫指了？”
　　刚开始见他的时候，缘慕更多的是戒备，可听明潮说过他的故事之后，觉得感同身受，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总是冷眼相对，况且不是也要演恩爱夫妻。
　　“你给我吃穿，不得要尽到一个妻子的本分。”敢情缘慕是同志的怜惜，看来明潮跟她说了不少，若不是千叮咛万嘱咐，估计连自己暗恋她的事情都说了吧。
　　潜意识里挺想有一天她能放自己在心上，可转念一想也挺好，因为哪天以身许国的时候，她就不会伤心了。
　　这样念来，缘慕在于昭眼里看到转瞬而逝的温柔。

　　晚风浮动，老和尚微微将衣服往里收，小沙弥却还未听够：“师傅，那后来女施主喜欢上男施主了吗？”
　　“应该吧。”
　　城月院一劫后，缘慕齐心协力与于昭守护芳城，两人并未表明心意。
　　后来，芳城守住了，可缘慕没有等回于昭，只是等来了一个承诺。
　　既以许国，再难许卿。今以铜钱为证，唯愿来世，伴卿一生。
　　清泪滴在两枚铜钱上，像是缘慕无声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