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霁素朝》篁唯衣

80、玉穗

　　苏影看着远处旋转如风的龟兹女子，眼睛都要看直了。都说盛唐时，胡旋舞风靡一时，就连唐玄宗也为之深深折服。如今百闻不如一见，看到这真正的胡旋舞，才知道什么是“人间物类无可比，奔车轮缓旋风迟”，真真是引人入胜。
　　“武帝当时就曾经有一位胡人妃子，能歌善舞，武帝曾说，看到她，才真正明白陶潜先生那句‘灵凤抚云舞，神鸾调玉音’的意思，所以特赐封号‘灵’，还在宫中四妃齐全的情况下破例将她封为妃子。只是，红颜薄命，灵妃不到三十便已离世，又没有子嗣。先帝为纪念她，特地在宫里太液池东边仿照灵妃的家乡的样子修建了一座宫殿，名唤灵凤殿，里面收藏着灵妃谱的曲子，还有她当年跳舞的画像。”
　　苏影听着林暄在一旁介绍，那帝王佳人的过往的确令人唏嘘，可是......
　　“红颜弹指老，未老恩先断。灵妃虽说早年香消玉殒，可是却永远不会再变老，还能让武帝
　　永远记住她最美的样子。说起来，也是一种幸运。”苏影看着远处舞动如风的舞女，喃喃回应。
　　“三小姐为何会这样想？”林暄沉默一瞬，开口问道。
　　“人说自古红颜多薄命，却忘了自古男儿多薄情，尤其是帝王，更是薄幸。汉武帝刘彻曾经钟爱陈阿娇，甚至最后还流传了‘金屋藏娇’的美谈，可到了最后，陈阿娇还是一人在长门宫终老，只有她让司马相如写的一首长门赋流传千古。你看那诗经里，男子写诗多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到了女子，就变成了‘及尔偕老，老使我怨’。那汉武帝晚年偏宠李夫人，可那李夫人却不幸染疾，病入膏肓，临终时武帝要再看看她，她却以被覆面，转面向内，因为她深深明白‘色衰而爱驰，爱驰则恩绝’的道理。女子以色侍人难说不是一种悲哀，可是除了颜色，男子又会看些什么呢？灵妃年轻过世，便能让我们的武帝记住一辈子。若是灵妃真的老去，真的能留住帝王的心吗？”
　　苏影已经对林暄毫无戒心，将自己所思所想和盘托出，林暄微微点头，又轻轻摇头，表情认真又和煦。
　　“本想说皇兄与皇嫂相识十年，依旧恩爱如初，可这事却不是你我能随意谈论的。自古男儿多薄情，可怜红颜多薄命。你说陈阿娇长门终老，可写那长门赋的司马相如却也写出了凤求凰那般的和鸣之声。前朝也有那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的动人故事。人有好的，也有坏的。男人如此，女人亦如此。灵妃早逝，圣祖能记住一世，其他没有发生的事，他人却不好言说。三小姐，不必太过悲观了。”林暄也看向窗外灯红酒绿的街道，默默地拍了拍苏影的头。
　　苏影一愣，笑道：“我原以为，殿下从来理智，想来该是个更悲观的人，谁知这心里却是很向往美好的东西的嘛。”
　　林暄有些无奈地瞥了苏影一眼，轻轻敲了敲苏影的额头，稍稍沉吟，轻笑问道：“那既是这样，三小姐以后，也觉得自己也会嫁与薄情的男儿吗？还是说，你一辈子都不嫁，做老姑娘？”
　　苏影听林暄这般开玩笑，小脸有些红，佯装生气地瞪了林暄一眼，昂头道：“太奶奶说过，嫁人还是自己的心思最重要。所以啊，本小姐要嫁，肯定要嫁一个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男子。而且不管别人怎的说我都好，反正娶我的男子这辈子都休想纳妾的。要是没人做得到，本小姐就带着我那俩丫鬟，闯荡江湖做个女侠去，哼。”
　　林暄本就没什么多的表情，如今听苏影说了这般霸道之言，却是一个没忍住，第一次在苏影面前笑出了声。
　　“你笑啥？不准笑。”苏影鼓起脸蛋儿，叉腰嗔道。
　　“不笑，不笑。三小姐这般想法我真真是第一次见，却是觉得好得很。我以后娶妻，也要娶个与我两不相负的女子才好。”林暄笑起来的时候，五官都变得温和了起来，眉眼弯弯，仿佛千年的雪山瞬间融化成了春水。
　　苏影看着面前微笑的少年，一下子有点呆，瞬间清醒过来，脸却红到了脖子根，赶紧扭头看向车窗外，莺声舞曲此起彼伏，人头攒动的街道依旧川流不息。
　　车内一下安静了下来，两人皆是看着那妖娆如风的舞女们，一时无言。一曲毕，林暄才道：“时间也不早了，想来三哥也该快要到了，这里到醉馨楼还要绕过南边的内城墙，咱们也该出发了。”
　　苏影点点头，车夫得了令，挥鞭让马车慢慢走了起来，离开这片纸醉金迷的街区。
　　路上，苏影有些累了，便也不像刚刚那般好奇地凑在窗口看，而是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了下来，眼睛盯着林暄腰上坠着的一根玉穗子出了神。
　　林暄见小丫头的大大的眼睛盯着自己，也顺着眼光低头看了看，见是自己腰间的穗子，眼睛弯了弯，也没多说什么，便将整个玉穗子都解了下来，递给苏影。
　　苏影只是随便看着那玉穗子发呆，如今见林暄将腰间的玉佩都解了下来给自己，一时间呆呆地没有反应过来，满脸茫然地抬头看向林暄，大大的眼睛里闪着不解的光芒。
　　“看着三小姐好像喜欢我这玉穗子，看得这么出神。既是这样，送给三小姐好了。”林暄的声音很愉快，似乎还有些戏谑。
　　苏影一下红了脸，连忙摆手道：“那个，我只是，我只是有些累了，所以发了会儿呆。看着这玉穗子纹路奇特，所以才多看了一会儿。”
　　林暄低头看看玉穗子，想了想道：“这是原来雁门关那儿的一个阿嬷给我编的，还给三哥编了个差不多的，她说能保护我们平安。三小姐若喜欢，就拿去，还能跟三哥的...凑一对.”
　　苏影的脸越来越红，简直要滴出血来，她撅起小嘴，似乎有些生气，犹豫了一下，还是皱起小眉头道：“殿下以后不要这么说了，我与景王殿下之间又没有什么事儿，这话可别乱说了，叫人听见还以为我多不矜持呢。”
　　林暄握着玉佩的手紧了紧，抬头道：“三小姐说得对，这事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乱说了。”
　　“我与景王殿下就见过这么几次面，说起来与他还不如跟殿下您说的话多呢。殿下看的不错，我是有些...有些在意景王殿下，可是却多是因为，我觉得景王殿下有许多我没有的东西，余下的我真的还没有什么更多的想法。”苏影撅着小嘴，一字一句地正经解释道。
　　林暄点点头，看着有些炸毛的小姑娘，反而似乎心情更好了，眉眼都舒展开来：“原以为说到三哥，三小姐会开心，我才提的。如今既是这样，我以后不说便是了，还请三小姐莫要介意。”
　　苏影一脸纳闷地看着面前有些眉飞色舞的林暄，疑惑道：“殿下...你开心个啥？难道殿下是喜欢别人对你生气吗？”
　　林暄被苏影说得一噎，赶紧清清嗓子咳了一下，变回了寻常的样子，将手里的玉佩往自己袖里一塞，视线移向车窗外，看向不停倒退的华灯街景。
　　很快便到了醉馨楼前，林暄跳下车，照例将苏影扶下来，才小心地拉着她进了挂着大红灯笼的竹制酒楼。
　　酒楼里面很热闹，正堂是一个三层高的吊顶大堂，堂内亮如白昼，人声鼎沸，有店小二在各个桌前来回穿梭，嘴里还吆喝着什么。
　　苏影好奇地看向每个食客面前的菜肴，发现这醉馨楼的菜式同苏府和宫廷的比起来虽说不算精致，可是却是色香俱全，分量还特别足，几乎每个菜都是那么一大盆子，色彩鲜艳，品种多样，看着叫人食指大动。
　　“哎哟，爷您来啦。三爷他们已经在包厢等着啦，贵客楼上请。”一个看上去非常机灵的小伙子转头看到林暄与苏影，赶紧笑容满面迎了上来，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带着林暄与苏影一行人上了楼。
　　醉馨楼下三层都是给寻常百姓吃饭的地方，而上了第四层楼，面前的景色一下就变了。整个装潢都变得精致贵重起来，整层楼被分割成一个个小包间，每个门前都用成色不错的玉牌标上了名字，苏影有些呆愣，却看着那机灵的店小二直接把他们往五楼请。
　　苏影赶紧跟上，上了五楼却是什么都没看见，面前只挡了一道十二扇的紫檀木苏绣花鸟屏风。
　　林暄领着苏影绕过屏风，面前只有左右两扇精致的黄花梨雕花木门，店小二点头哈腰地打开左边一扇，将林暄与苏影请了进去。
　　“哟，你们俩到哪去玩儿了，可教我俩好等。”林昭见林暄带着苏影走进来，笑着打着招呼，见苏影看着自己，还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林昭身边坐着笑面春风的容涟，意味深长地看看走进来的林暄，又别开眼神，看向苏影笑道：“影儿来啦，快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