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可期》巡象

4、第 4 章

　　过了个周末，李寻光感觉自己变懒了，眼见距离上班还仅剩四十分钟她才挣扎着从床上挪到了浴室。
　　休息的日子总比工作日时间过得要快很多。
　　一到办公室就有一大堆工作等着她。刚处理完手上的事，又马不停蹄赶到优时确认团建名单及日程。
　　如果知道会在这里跟周准谈工作。李寻光一定会带上助理，而不是自己单枪匹马面对他。
　　浸淫职场几年，李寻光学到的第一个职场规则，就是公私分明。无论你的甲方是谁，切忌把私人情感代入工作中。
　　她已经不是初入职场的菜鸟，面对周准，她将自己表现得专业而镇定。
　　希望他没有看出来其实她已经迫不及待要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办公室。
　　确认完名单和日程，李寻光合上iPad，简单道了别就起身离开。
　　虽是道别，却丝毫没有该有的客套和寒暄。高跟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哒哒哒的脆响，透漏出鞋主人急切的心情。

　　眼见她已经伸手拉开门即将离开他的视线，周准最终还是对自己妥协。
　　他出声唤住她。对上她询问的眼神，周准缓缓开口“这时候，不是该跟你的合作方共进午餐吗？”
　　严子霖让周准替他来跟瑞达沟通合作事宜的时候，周准内心拒绝的。比起在办公室里握笔杆子动嘴皮子，他更喜欢去健身房打两个小时拳击。
　　而片刻之前跟李寻光两个人相对而坐，他突然很庆幸自己最后答应了严子霖。

　　他们俩，早晚要有正面相对这一天，有些人有些事你必须要去面对。
　　李寻光知道自己接下来半个月，少不了要跟优时常来往，也必须要跟周准有交集，未免过分的疏离显得她太刻意，她在确认了自己接下来没有工作要忙之后跟着周准到了楼下选了一家中餐馆。
　　“我记得你不吃花椒。”周准一边回答，一边将挑去花椒的水煮牛肉推到李寻光面前。
　　李寻光没动筷子，反而不紧不慢地反问他，“你让我来跟你吃这顿饭就是让我看你挑花椒来了？”
　　她早准备好公事公办的心情吃完这一餐，却被他轻描淡写一句话而乱了心神。
　　放在过去，她早已经因为他的体贴周到而感动到直往他怀里扑。过去这么多年，他的体贴在如今的李寻光眼中早已是多此一举。
　　周准一言不发，眼神与她对视，望向她的眼底。李寻光侧过头不看他的眼神，喉咙像哽了什么东西——酸楚难忍。
　　她终究是没准备好如何与他心平气和地相处。 在经历了从亲密无间到针尖麦芒，再到如今的避之不及之后。
　　久别重逢这个词，从来都不是个动人的词汇。
　　周准在她起身的瞬间握住她的手腕，语气带着薄怒“吃顿饭而已，你有必要这么大反应吗？”眼见她又要决然离去，他再顾不上姿态和其他。
　　李寻光一言不发，却也正是她一言不发，反倒是像一只利爪死死地捏住了他的心。
　　一如当年。
　　自被周准撞破吸烟开始，已经过去半月有余，不见老师传唤，也不见周准以此要挟。李寻光心里隐隐觉得他在酝酿些什么，却无从探知。
　　只是李寻光慢慢发现，她眼神能到之处，必有周准的身影。每当她躲起来吸烟，周准就会突然出现把她的烟拿走，趁她不注意往她嘴里放一块口香糖。再给以“你看我多好”的表情。每当她被数学题折磨得头昏脑涨，周准总会对她冷嘲热讽又帮她把解题步骤尽量写得详细。每天放学回家，总有人在一旁自说自话唧唧喳喳从城北到城南。
　　李寻光对这一切改变欣然接受。
　　他们的早恋开始悄无声息，却结束得轰轰烈烈。
　　那个夏天，炽烈的阳光灼烧了青春的初芽，在李寻光和周准的记忆中，留下了永远的疤痕。疼痛绵长，且周而复始。

　　周准和李寻光的早恋，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被班主任发现的。
　　那天俩人如常逃了午休时间，避开值班老师的检查，去学校附近的石刻公园喂鸽子。
　　在回学校的路上，周准握着李寻光的手，将她往自己怀里带，她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顺势靠在他胸口。
　　周准在感觉到她的僵硬的同时，看到了从他们旁边快速走过的班主任。
　　李寻光久久都无法忘记当时班主任看他们的眼神，惊讶，失望，以及眼底那丝快速消失的厌恶。
　　班主任撞破之后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略带警告地看了她一眼之后快速离去。状似无言，却胜过万千怒骂。
　　李寻光用力抽回周准手中的手指，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学校，早已没有心思去留意被她甩在身后的周准是有多么地难堪。
　　回到学校，果然被叫去办公室问话。
　　“寻光，老师就当做没看见，也不会在班级里通告批评，你该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而不是搞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老谢的语重心长让李寻光的心又沉了沉。
　　李寻光沉吟片刻，出声为自己辩驳:“老师，我没耽误学习。”老谢言语中的警示，她怎会听不懂。只是就这样轻易说了放弃，她无法面对周准眼中的赤诚。
　　李寻光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耳边还回响着班主任尖且细的嗓音。她不知道，原来她在老师眼中是要走得很远飞得很高的好苗子。
　　她了解以她平常在学校的表现，是让师长都安心的，却不知自己在他们心目中占据着那么大的分量。
　　老谢的眼泪来的猝不及防，让她坚定的心一下子就慌了。
　　在办公室其他老师眼中，她的确看到了恨铁不成钢的失望。李寻光刚上高中那时候，还是谈爱色变的失语年代，如果有学生早恋，传出来是会被人的唾沫星子淹没的。
　　老师的情感桎梏以及将要面对的人言可畏，李寻光自问无法承受。
　　她，只能选择妥协。
　　于是在面对周准的质问与指责，她只能报以冷漠无言。
　　与周准的急怒攻心比起来，她的不以为意显得特别的自私可恶。但是她没办法，她太清楚一旦反抗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她喜欢周准，但是她更爱她自己。
　　“你以为你真的是老谢的心尖宠？你当自己有多贵重吗！你不要忘了她是数学老师，她每年的教学奖金和表彰是我帮她挣回来的！她担心你的前程？别做梦了李寻光！她担心你会影响我还差不多！”周准病急乱投医，以为把她骂通了，她就不会放弃俩人的感情，就不会轻易甩掉他。
　　“周准！你不可以这样！”
　　周准太清楚她的性格，他只能寄希望于她会被他激怒然后反抗。
　　眼见她还要为班主任辩驳，他彻底失了心智。“你怎么会这么蠢，蠢到真的以为自己就是别人的期望了！你所听到的，她对我也说了同样的话！而且比你更甚！”
　　周准将短信给她递到眼前，确保她能看得真切。
　　李寻光盯着手机的目光毫无波澜，然而紧咬着颤抖着的唇出卖了她。
　　是啊，她怎么因为几句漂亮话，就忘记了无论从学习还是表现都要比她好太多。她怎么会听了一两句漂亮话就忘了自己的斤两。
　　李寻光顿时感觉自己像个小丑——可笑，可悲。
　　周准还是太自信，以为自己足够了解眼前这个女孩儿。他以为激将法对她管用，但是他不知道李寻光骨子里的敏感与较真。如果他知道正是这条短信成了她与他彻底了结的导火索，他绝不会这么冲动，这么不计后果。
　　过几天就好了，过几天她气消了就好了，大不了我再追她一次。她肯定能跟我和好。周准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过了一个星期，一个月，两个月。李寻光依然没有要跟他和好的迹象，反而跟他越来越疏远，除了上课，只要有他的地方，方圆十米之内绝不会出现她的身影。
　　周准慌了。
　　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引起她丝毫反应。他跟在她身后在这个城市的一南一北来回，他在她家楼下等到新月别枝，他在数十个打不通她电话的夜晚醉倒，他在有着太多美好回忆的公园深处肝肠寸断。
　　周准不明白，前一刻还跟他你侬我侬，笑眼盈盈的人，后一秒就突然分崩离析，冷眼相加。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以转身得这么毅然决然，将决绝演绎的淋漓尽致。
　　他突然就认输了。瓦解周准的，不是李寻光的决绝，而是他意识到无论他多努力，结果都不会再改变。
　　青春呼啸而过，留下的只有悲伤。

　　“你有必要这么冷漠吗？从前是，现在依然是！”见她似是无视他，依旧要走，周准将话重复。
　　“什么是冷漠，我不想继续这顿饭是冷漠？还是你所谓的冷漠都是你说了算？”李寻光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恼怒。
　　她气极反笑，反问他的语气却是冷得瘆人，一点笑意都没有。
　　“周准，本来我是打算跟你把这个项目做完，之后我们可以是朋友。如果你要旧事前提，我可能没办法奉陪。”
　　“你没办法奉陪？李寻光你别忘了，我们之间，是你没信守诺言说了放弃，如今想要抹去所有，你觉得可能吗？”
　　这些年周准早已学会如何隐藏不良情绪。质问指责也可以说得云淡风轻。
　　李寻光顿感无力，仿佛突然被抽走了灵魂，她捏了捏手心，没有丝毫温度。
　　她双眼从下至上将他全身扫了一遍，最后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周准，过了这么多年你来跟我追究当初到底是谁的错，你不觉得毫无意义吗？”
　　李寻光忍了忍，最终在离开之前把心里那句压抑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周准，没有谁欠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