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桑榆晚》山路元无雨

32、第 32 章

　　这两天，蒋弘泽总是对着阿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阿榆看着难受得很，“你有什么话同我讲？”

　　蒋弘泽正在浇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你往后有什么打算么？”

　　阿榆想了想，“都是听爹娘安排，我一个小丫头，能做些什么打算？再说了，就是想些有的没的，又有什么用。”

　　蒋弘泽叹了口气，“罢了。”

　　阿榆笑了，“少爷你这几天总是对着这杜鹃叹气，这花叶子都有些蔫蔫的。”

　　“胡说，明明是这几日日头太毒，晒得蔫了。”蒋弘泽在一旁坐下来，

　　阿榆笑着摇头，她不过是随口说着顽的，平日蒋弘泽可从来不会接她这些胡话，要不就是语气凉凉的嘲笑几句。二少爷果然是有什么心事吧，连人都有些傻傻的。

　　立冬走进来，“阿榆姐姐，陈管事来了，大娘子叫你过去呢。”

　　“阿爹？”阿榆有些惊讶，朝门口走去，“可有什么事儿么？”

　　立冬看了一眼自家二少爷，“你去了就知道了。”

　　阿榆到了花厅，只见自己父母，冯大娘子和那日得贵客陈大人都在，一时摸不清这是个什么阵仗。

　　进去依次行了礼，冯大娘子拉起她的手到身边坐下，语气亲切，“阿榆，这些年在府里，实在是委屈你了。”

　　阿榆有些受宠若惊，忙答道：“大娘子您这是说哪里的话，府上待阿榆，一直都是极好的。”

　　一旁的陈山指着陈大人，开口道：“阿榆，这个，这是你亲哥哥。”

　　阿榆有些不解地看向陈大人，又看向阿爹，“哥哥？”自己父母也不过四十出头，那陈大人虽然看着年轻些，怕是也比阿爹阿娘小不了太多，如何就成了自己哥哥？

　　陈大人温和一笑，“我叫陈宴，京城人氏。你刚出生时，父亲母亲受奸人迫害，自顾不暇，怕殃及你，所以就拜托了蒋家代为照顾。母亲说，你耳后处有颗小痣。”

　　“我——”阿榆震惊地看向阿爹阿娘，阿娘正拿着帕子抹眼泪，阿爹眼圈也有些红。

　　陈山起身，从怀中拿出半块玉佩，交给阿榆，“这个是当初他们把你报过来的时候，一起送来的信物。当初柏儿正好出生，我们就对外说是生了一对龙凤胎。”

　　陈宴拿出另一半玉佩，“我已经比对过，确是无疑。这次过来，就是为了接你回去。”

　　阿榆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冯娘子替她接过玉佩，拍着她的手背，“傻姑娘，这是高兴坏了呢。”

　　“不，我哪儿也不去。”阿榆摇摇头，抬头看着陈山，“阿爹。”

　　冯娘子笑道，“果然还是小孩子，一时有些转不过来也是有的。”

　　“无妨，到底是多年的骨肉亲情。”陈宴道，“父亲母亲本想亲自过来的，只是父亲一时走不开，母亲又身子不大好，这才叫我来了。”

　　“抱歉，我，我不想去。”阿榆看向陈宴，她第一次见面就挺喜欢这个和善的客人，可是他终究是陌生人，而眼前的阿爹阿娘，才是疼了她十几年的人。

　　“父亲母亲这些年在岭南地方吃了许多苦，心里最牵挂的，就是你这个小女儿了。你难道不想见见他们吗？”陈宴道，“我这次还有些别的公干，大概会在常禾呆上半个月。”

　　阿榆还想说什么，冯娘子笑道：“陈管事沈娘子大老远的过来一趟，今天就在咱们府里住下吧，你们两个同阿榆也许久未见了，当时有许多话要说呢。明天柔儿也要回来了，你们俩从前就情同姐妹，也可以好好叙一叙话。”又对着陈山父亲二人使眼色。

　　沈娘子会意，起身道：“多谢大娘子了。”

　　--
　　“娘，我不要什么亲爹亲娘亲哥哥，我又不认识他们。”阿榆抱着神娘子的胳膊。“我只要你和阿爹，还有姐姐和陈柏，我们一家，不是挺好的。”

　　沈娘子摸着阿榆的脑袋，“你这傻孩子。你瞧那个陈大人，多么有气派，听说你亲爹，如今在京城，可是个大官呢，以后你就是千金小姐了，可不比现在给人家做丫鬟强。”

　　“你看他，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贵，同我哪里有什么相像的。”阿榆道。我不过是个小小的麻雀，何必非要到凤凰窝里去。

　　“我瞧着你同他眉眼确实有几分像。”沈娘子看着阿榆的脸，叹了口气，“我虽舍不得你，也是念着你们好。你以后坐了大官的女儿，你姐姐在张家也可以硬气些。还有你弟弟，以后说不得也能到什么京城念书去呢。”

　　阿榆脸垮下来，松开阿娘胳膊，站起来，气愤道：“你心里就只有姐姐和陈柏！”

　　陈山皱了皱眉，训斥沈娘子，“你瞎说些什么！”

　　“我辛辛苦苦养这么大的闺女，就这么白给了人家？你倒好，从来都是你做好人！什么得罪人的话都是我说了！”沈娘子气得哭了，站起来开始骂陈山。

　　陈山起身去扯媳妇的胳膊，被沈娘子一把甩开。然后沈娘子又指着阿榆骂道，“你个没良心的小蹄子！见天说我偏心，你是少吃了还是少穿了？你是喝西北风长大的？我哪一样打算，不是为了你好？把你配个庄稼汉，或者配个小厮，将来给人做奴才，生下来的孩子也给人做奴才，你就乐意了？”

　　阿榆别过头去，抿着嘴，也是一脸的眼泪。

　　“行了行了，毕竟是别人家里，叫人家笑话。”陈山低声道。

　　“我一辈子辛辛苦苦，半截入土的人了，图个什么？不过就盼着你们仨过得好。”沈娘子坐下，接着抹眼泪，“陈榆，你总觉得我偏心，可是你摸着良心想想，从小到大，你过得怎么样！但凡买个什么东西，陈柏有的，又有那样少了你那份？当初我执意要叫你到蒋家来，也是为着叫你多少跟着看着学点大户人家的规矩，万一你亲生爹娘来接你，也不至于到时候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乡野丫头。”

　　阿榆跪在沈娘子身边，趴在她膝盖上哭，“阿娘，我错了。”

　　母女二人抱着哭了一会子，陈山也在一旁低着头不说话。

　　“别哭了。”沈娘子拿帕子给闺女擦擦眼泪，“你瞧那些整日吃斋拜佛的，不就是为了来世投个好胎。生在有钱人家，一辈子吃喝不愁，有人伺候。你姐姐就没你这样好的命，身契在府里，从小就进了府里，一辈子伺候人的命。如今嫁了人，还要受婆婆的气。仗着大娘子看重，就眼里没人了，他张家也不拿镜子照照，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好门第。”

　　“张家欺负姐姐？”阿榆有些气，梧桐姐姐这样好的人，张家难道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陈山叹了口气，“你同她讲这些做什么！”

　　沈娘子道，“我本来不想同她将这些。她这个性子，都是被你惯出来的。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也该知道些疾苦，过日子哪是她想得那样容易。”

　　“阿娘，是我错了。”阿榆乖乖认错，“可是阿姐受欺负，咱们不能不管！”

　　沈娘子叹了口气，把阿榆扶起来坐着，“自然是不能不管。可是咱们上门去骂一顿有什么用，毕竟还是他们天天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婆婆想要拿捏媳妇，还不是跟主子想要挑你们小丫鬟的错一样容易。”

　　阿榆气得拍桌子：“那我们也不能就这样看着！姐姐如今还有身孕呢！”

　　沈娘子道，“好在她那个丈夫，人还算本分。”

　　阿榆撇撇嘴，“若是他真心待姐姐好，又怎么会叫人欺负姐姐！”

　　“老太太年纪越发大了，府上的事儿都是大娘子管的，你爹这个只知道闷头种地的，又在主子跟前儿说不上什么话。这府里的人净是些登高踩低的。若是她这胎能生个儿子就好了，或者你弟弟考上秀才，到时候他们张家还不得敬着咱们几分。所以我说叫你跟着那个哥哥走，一来也能借点你的光敲打一下张家，二来你以后有人撑腰，也不必受这样的闲气。”沈娘子叹了口气，“你姐姐这样的性子，都还要受气，你这个倔脾气，还不得给人家休回家来！”

　　“所托非人，不如不嫁！”阿榆道，“若光是以势压人就行了，那又有什么意思。”

　　沈娘子笑道：“罢了罢了！以后你就是千金小姐了，自有你亲生爹娘替你劳心。我一个庄稼汉的婆娘，何须替你白操心。”

　　“娘。”阿榆低下头，“我还是不想去。我不想离开你们。”

　　“你可真是个榆木脑袋！怎么说半天就是说不通呢！”沈娘子道，“你瞧那个陈大人，可是千里迢迢过来同咱们商量的？你这时候拿乔，以后自有你不好受的时候。”

　　“我愿意回去同你们回庄子里去，我也愿意一辈子不嫁人！那些人我又不认识，万一他们不喜欢我，我也懒得战战兢兢地去讨人家欢心。况且我什么都不会，根本做大家闺秀的料！”阿榆站起来，说完抿着嘴看着沈娘子，一副倔强的模样。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倔！”沈娘子站起来，一巴掌打在阿榆脸上。

　　阿榆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阿娘，这么多年来，虽然沈娘子常常训斥她，却从来没有打过她。

　　“你愿意呆在庄子里，可问过我同你爹愿不愿意？”沈娘子接着道。

　　陈山走过来揽住阿榆，“好好说就是了，你这是做什么？”

　　“你少又来做好人！我不打她，她就不清醒。你以为咱们家是蒋家？随随便便养个闲人？你在蒋家呆了也两年了，可赚回来几个钱？家里的银子都是北风刮来的？”沈娘子道。

　　阿榆推开阿爹，跑了出去。

　　沈娘子跌坐在椅子上，眼泪又留下来，有些疲惫地对陈山道，“你，不许去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