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桑榆晚》山路元无雨

1、面试

　　陈榆真的没想到，她爹只收了十两银子就把她送到蒋家来了，还是四处托人走关系也要把她塞进来的那种。

　　陈榆觉得，自己一家子大概生来就是给蒋员外家打工的。她爷爷是老太太的陪房，父亲陈山是蒋家的庄头，姐姐是蒋家的丫鬟，如今自己，也得被送进去做丫鬟了。

　　她被送进蒋府，并不是因为家里缺吃少喝，按照陈榆她娘的说法，把她塞进蒋府是为了混个好看的履历，将来也好说亲事。

　　她们家这个庄子实在太偏，出门往东走上一里地就是一片坟头，不要说媒人了，他们一家住在这里十来年了，门前那条黄土路上从没经过过一顶红花轿。陈榆和陈柏是双胞胎，从小一起长大，又没有什么旁的玩伴来换换口味，两人又各有一番执拗脾气，时不时地便要打架。

　　陈榆觉得，她娘说得这些，都是借口，他们不过是想把她撵走，好让她弟弟安心在家念书。阿娘向来是很偏心的。

　　阿娘说了，要是蒋府不要她，就送她去绣坊，听说那里的女师傅可严厉了，停下来偷懒就要挨板子，绣不好就得被针扎。

　　要是陈柏考不中，大概也是要接过阿爹的班，给蒋家当庄头的，坐在驴板车上的时候，陈榆幸灾乐祸地想。

　　这一天，天气很好，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陈山领着闺女来到了蒋家，先是拜会了老太太陈氏，又来拜见蒋家的当家主母冯大娘子。

　　陈山领着女儿在屋里等着，小闺女想了想阿娘说的绣坊里的种种可怕之处，决定要好好表现。

　　冯大娘子身边的刘妈妈端了茶和果子过来，“你们且先歇一歇，大娘子方从外面回来，换过衣裳就过来，叫老奴先招待着。”

　　陈山忙道谢，一边说着多有叨扰之类的话，并叫女儿给刘妈妈作礼。

　　不多时，一位皮肤白净、身材微丰的中年妇人走进来，“原来是陈管事来了，我适才从外面回来，来得有些晚了。”正是冯大娘子。

　　冯大娘子走进来，陈山陈榆父女二人行了礼，“给大娘子请安，大娘子这是哪里话，大娘子贵人事多，是我们冒昧上门来，搅扰了您的安宁才是。这番前来，是为了给小女谋个差使。”说着，扯了扯小女儿的袖子。

　　女孩儿记着父亲来时的叮嘱，立时便要跪下来给大娘子磕头请安。

　　“陈管事何须这样客气。”冯大娘子忙将小丫头扶起来，并上下打量一番。

　　那女孩儿约摸十岁出头，鹅蛋脸，杏仁眼，高鼻梁，脸晒得黄黄的，一双眼睛很有神采，抿着嘴，稚气未脱，一副娇憨样子。

　　“这事母亲方才已打发人特意来说过了。且不说陈伯（陈榆爷爷）一辈子为蒋家尽心尽力，陈管事你这样的实诚人，一年到头除了交收成，也难得上门来。如今求到这里来，又怎么会让你白跑一趟。你们大老远的来，想必也累了，先坐下喝口茶。”冯大娘子叫两人坐下，自己也到上首的八仙椅安坐下来。

　　一旁的刘妈妈把冯大娘子的茶端上来，也顺道打量了小丫头一番，“陈管事真真是好福气，养的孩子一个个的都这样聪明灵秀。梧桐（陈榆的姐姐）自是不用说，如今小女儿也出落得这般标致了。”

　　冯大娘子端起被子，用盖子拨了拨茶叶，“我记得小时候还见过她呢，这一晃这么多年过去，竟长得这么大了，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陈榆自小在乡下庄子长大，虽然也跟着爹逛过几回城里，到底没进过这么气派的宅院，虽然冯大娘子言语很和气，却还是有些紧张。

　　侧过头看了看父亲，站起来，接话道:“我十二了，叫陈榆。”听得父亲轻咳一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加了一句，“回夫人的话。”

　　冯大娘子被她这又乖又怯的样子逗笑了，“陈榆，倒是个好名字。如今大姑娘的院里正缺个伴读，正好有个二等丫鬟的缺，我想着你过去倒是正合适呢。”

　　陈山听了这话，自是十分感激，忙站起来拜谢，还未开口，突然门外有动静传来。

　　“母亲——”只见一个锦衣裹着的肉团跑进来，扑到冯娘子怀里。乍一瞧，只当是个锦绣球扑进了冯娘子的怀里头。这时再细瞧，便不免一笑了——这原是府里的小少爷，拢共四五岁大，脸儿圆，肚儿圆，手儿也圆，总之就是白嫩嫩的小肉团子。

　　后面跟着进来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看起来，就是个大一些的肉团。

　　冯娘子揉揉怀里的小肉团，将他扶到腿上坐着，眉眼间尽是温柔。接着，对陈管事道:“叫你看笑话了。”

　　刘妈妈在一旁补充:“这个小的是新哥儿，大的是泽哥儿。”

　　陈山拉着女儿起身作礼。

　　“你就是要给姐姐做伴读的小丫头么？”那胖少爷看向陈榆，“如此，本少爷就替姐姐问问你。既是要做伴读，你可读过些什么书？”

　　“我，我和弟弟一起念过几天书，会背三字经和千字文，还会背百家诗，但是还没背完。”陈榆望着那胖少爷，乖乖答道。

　　“唔。也可以了。会写字么？”

　　“会一些的。”

　　“那很好啊!”胖少爷点点头，笑起来，这样就有人帮忙写抄书作业了，“我正好也缺个陪读呢，要不你来我院子里吧？”

　　陈山看了看冯娘子和刘妈妈，两人皆不答话，向来是要试试自己这边的反应了，忙道:“这……这使不得。”

　　蒋弘泽被府中一个管事这样拒绝，一时觉得有些失了面子，再瞅瞅那小丫头片子，也是一脸不大情愿的样子，愈发不高兴了，“陈叔这是嫌弃我的院子小？或者——” 朝着对陈榆问道，“你也想去大哥院里做丫鬟？”

　　陈山听完这话，登时有些火了，突然站起来，朝着冯大娘子那边行了个礼：“按理，是我们上赶着来央求大娘子的，自该是任听安排。但到底老太太开恩，这丫头和她兄弟的身契并不在府里，如今送进来，也只是仰慕府上的门风，但求能长些见识，并无半分攀附的心思。既然府上不情愿，我们便也不叨扰了。”说着拉起陈榆便往外走。

　　刘妈妈走过来，拉住陈山，笑道:“陈管事不必着急，你打小便是在蒋家长大的，品性行事，大家都看着眼里呢，要不然老太太也不能把名下最大的那个庄子给你管着不是？泽少爷他一个小孩子家家，不过是玩笑话罢了。方才大娘子已经叫人去问过大姑娘。大姑娘那边已经应下啦。”

　　“弘泽这话确实有些失礼，还望陈管事别忘心里去。前些日子府里发生的事情，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了。我们也是一心想寻个安稳本分的，否则若是真出了什么岔子，不光是你们，便是老太太面子上，也不好看。如今把话说开了，以后自然也能顺顺当当的，彼此放心。”冯大娘子笑道。

　　陈山来时也跟大女儿梧桐打听过了，蒋家这几个孩子，教养都是很不错的，只有眼前二少爷蒋弘泽淘气些。

　　蒋弘泽见母亲这样说，觉得自己这下真是一点面子都没了，气鼓鼓地走了出去。

　　冯娘子和刘妈妈早见惯了他闹小脾气，也不去理他，那小奶娃娃反倒喊着“哥哥，哥哥”追着跑出去了。

　　刘妈妈怕小少爷乱跑跟丢了，忙打发人跟上去。

　　正事已经说完，也不便久留，陈山便带着女儿告辞了。

　　父女两人坐着驴车往家走。

　　陈榆对今天厅上的弯弯绕绕并不了解，只觉得那胖胖的二少爷很是可恶，那冯大娘子和刘妈妈也不像她们的笑脸那样和蔼可亲。

　　陈榆躺在板车的稻草堆上，拿阿爹的草帽盖着脸，语气闷闷的，“阿爹，你非要把我送到蒋家去吗？我在家里乖乖的，不吵陈柏念书了，不行吗？”

　　陈山摸摸小女儿的头，鼻子有些酸，“乖阿榆，我跟你姐姐打听了，大姑娘性子是很和善的，是个真正的大家闺秀，也从不苛待下人。你娘说的对，这样的差事，旁人争破了头也愿意去的，你跟在人家身边呆几年，长些见识，以后好说亲事。我知道你心里怨你娘，其实她也不光是为了你弟弟，把你送进来，也是为你好。你放心，等过三年，你到了十五岁，阿爹就接你出来，到时候一定给你寻个好郎君。”

　　郎君什么的，是很久以后的事了，陈榆并不怎么往心里去。她将草帽扔到一边，坐起来，抱着阿爹的胳膊，撅着个小嘴，一副撒娇地语气，“阿爹，可是我不喜欢到处作礼，也不愿意你这样四处求人。”

　　陈山叹了口气，扯了扯绑在牲口嚼头上的绳子，说道：“傻丫头，人生在世，有几个不用弯腰低头的？有骨气固然是好，可也没必要非得愣头青似地撞个头破血流。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只要你跟你弟弟能有些出息，过好日子，爹娘也就知足了。”

　　“爹——”

　　陈山拿袖子给闺女擦擦眼泪，自己眼睛也有些泛酸，“你瞧瞧，都是在家里给你惯的这一身娇气。你以后到了蒋家，可不能动不动就掉金豆子。”

　　小闺女抿着嘴，点点头。

---

作者有话要说：　　来讲一下我大致的想法。
想要塑造一个没有什么压力、也没有太多烦恼的小丫头，用她带一点点“特殊化”的身份，来适应和观察这个已经自有一套比较成熟的规则的蒋府。
虽然是言情，也想写一写女主的成长。在这个过程中，会发生很多事，经历很多人情冷暖，有些东西在改变，也有一些东西是不会动摇的。
希望自己能把故事写好，也能把想要表达的东西传达出来。
--
希望大家看文愉快！求评求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