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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梅留环去(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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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听到萍儿一词,眼神一怔,而后在道人的搀扶下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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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他很是失意,在骊山脚下痛快策马扬鞭,一丰腴的艳丽女子如风般疾驰而过,阵阵牡丹花香跟随。
他没想到一个女子竟也有如此精湛的骑术,后来听到说是瑁儿的妻子,便将一颗跳跃的心深藏。
又一日舞会,早听闻她擅长舞蹈乐理,其中琵琶更甚,抱着一试的心态前去观看。的确她在,的确,那一眼惊为天人。不禁想起那年冬天在梅林中见到的红衣似火的女子。
见惯了弱柳扶风,言语拘谨的女人,想红衣似火,烈火如歌,定会是个热情奔放的女子。
起初因了她的才情和舞技十分欣赏,赐东宫正一品皇妃,后来每每献舞却再无初见时梅林间那股恍如天女的味道,不禁可叹可惜,以致渐感无趣,在他园流连,而她反而在自己兴致勃勃之时提醒自己国事未理,十分扫兴,不由得更为疏远。直到遇见玉奴,她大方豪爽热情奔放,身形丰腴姿态艳丽,顿时吸引住他的目光,为求相伴不惜送去出家再还俗。之后每日与她莺歌燕舞,纵情声色犬马,流连风花雪月,大祸临头才携妃出逃。
后来方想起,萍儿还独留宫中,等回宫,只在梅树下寻到她的玉骨,最终是他负了她。但他心心念念的始终还是贵妃一人。
那日他们从延秋门惊慌出逃,到达马嵬驿后疲惫不堪,一夜睡到正午时分方才昏昏沉沉的醒来,却听到宰相杨国忠被乱兵杀死的消息,玉奴梨花带雨的跑来倾诉,他道:“别怕,有朕在!”如今看来这话真是十足的讽刺了。
他走到驿前,推开门,眼下的悠悠万千将士把他吓了一惊,兵士疲惫的脸上嗜血的目光显得骇人,异口同声喊道:“贵妃还在,后患仍存!”气势如山,他故作镇定,命宦官关了门,失色的缓步走向内院。抬起头,玉奴正看着他,站得端端正正,两眼直视前方,嘴角带着一抹微笑。是正午时分,他却感到不寒而栗。
他怕了。
她明白了。
他想让她活,穷尽办法也想要保全她。一名随行的道士说曾有幸得见一人,始终身着紫色素衣,流连凡尘,可谓仙人,但可遇不可求,马嵬驿杀气腾腾导致他无法寻到仙人的灵气。
经此一说,他也想起当他还是临淄王的时候时常与太平公主等长安城一干贵族相交,或商议政事或寻欢作乐。
一日于酒楼设宴,许多贵族子弟皆到此。太平骄纵风流,喝酒之余凤眼一瞟,看见楼下人群中一身形峻拔的男子,一身白衣在灰扑扑的人群中行走,一下子就吸引到她的注意,醉眼熏熏的便吩咐了小厮。坐在一旁的临淄王看而不语,默默饮酒。
至夜,太平府上已经多了一个英俊的男宠,尽管男子习过一些武术,但敌众我寡终被抓了去。晕晕乎乎的醒转过来时只见自己上身赤裸被缚于床上,男子真是欲哭无泪,早听说太平公主风流好色,没想到竟到如此“惨绝人寰”的地步。
“吱呀”一声,紫檀木门应声打开,一女子缓步走进,衣着轻简,香肩外露,胸前春光外泄。
男子一时懵了眼,心跳加速。没想到今日要被一个女子强迫至此,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破口大骂着想会不会坏了她兴致然后放过他。
男子还是想得简单了些,女子不为所动,身体渐渐贴近男子胸膛,双眼迷离,玉手环颈,红唇正要迎上,巨大的破门声惊得女子猛然转头,男子如获重生一般大喊“颖儿姑姑!”
原来,这男子是颖儿兄长余辛的孩子,余念。从绛州特地而来看望颖儿姑姑和一直只听其事不见其人的姑姑的,姑姑。
在绛州时父亲便经常谈起,还曾因此以为父亲对母亲不忠,后来明事了理解到:爱而不得是命,得而不爱亦是命。
太平缓过神站起身来扯了扯薄如蝉翼的衣服,大叫:“放肆,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闯公主府邸,扰本公主的雅兴!”眼神满是骄横。
颖儿回骂:“呸,真是不要脸,给我滚开!”说罢抬剑指向她走过来。
太平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大喊护卫却并不见有人前来,只威胁道:“我乃当朝太平公主,你竟敢擅闯,不怕我父皇治你死罪吗?”
颖儿不屑的哼了一声,拿剑相对,“钥匙!”太平战战兢兢的在抽屉里拿出一个匣子,取出里面的钥匙递给她,颖儿一把夺过,开始为男子解开手链脚链,太平见此壮着胆子将桌上的茶果抬手扔向她。
男子大叫“小心”,颖儿立即持剑转身,除了一壶热茶被她劈开外出其余糕点果子悉数砸中床上的男子,她还未及出剑太平就从花瓶中掏出一把利刃径直扔向她。
一阵灵气从门外迅速涌进,门帘轻轻作响间,利刃掉了头直向太平插进她耳下三分处的墙上,耳珰掉落在地,太平大惊失色。
颖儿已经想到是谁,便继续为男子解锁,男子却看得目瞪口呆,一阵清脆的铃声后,本是空荡荡的桌上却陡然出现了一个紫衣女子。她坐在桌上,周围隐约可见腾腾雾气,脸颊清瘦,好似不食人间烟火。
她瞥了一眼床上的男子后直直看向一旁吓得不轻的太平,目光深邃,直击人心。
她好像要说什么却终是没说,等到男子成功被解救穿上衣物后才收回目光,三人消失在深夜,太平久久愣神。
男子不知道,她看向那女子的时候到底做了些什么。
三人来到颖儿住处,颖儿的丈夫恒止端了些茶水糕点进来放在桌上,余念向他做了礼,唤了声“姑父”。他点头含笑,而后坐在颖儿身旁,颖儿朝他打趣道:“贤妻良母。”
他含笑不语。岁月待他不薄,能在合适的年纪遇到挚爱之人,且不惑之年仍姿态俊秀。
他拿起一块翠绿色糕点,“尝尝我新做的。”颖儿开心接过,轻咬一口,啧啧称赞。
对面的余念轻咳几声,喝了一大口茶,颖儿姑姑不怀好意的看着他。他注意到颖儿的目光,尴尬的抿了抿唇,“姑姑就不要取笑念儿了。”
“姑姑,昨夜的紫衣女子我该如何称呼?姑奶奶?姑祖?”
这倒是问到了颖儿,正思索着,门外传来:“你长辈叫我姑姑并不是因为我与你余家有血缘姻亲关系,而是因了尊重,你也随唤我一声‘白姑姑’就好。”
余念疑惑不解,颖儿安慰道:“听话听话啊!”
这时颖儿丈夫恒止开口道:“你父亲近来如何,怎么不和你一同前来?想来你兄妹二人也是许久未见了。”最后一句是对着颖儿说的,颖儿听此笑容渐收。放下手中的糕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恒止不解。
余念答道:“白姑姑不喜欢父亲离开绛州。”
听到此处才意识到其中缘由,难怪,经年来都是他们去看望颖儿兄长余辛,经年来,余辛他,都不曾踏出绛州一步寸土,因为那个女子不欢喜。
毕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更何况是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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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公主府中没有传出任何跟当晚有关的消息,没有通缉,没有闲聊,唯独暗暗监视公主府的探子回报说了此件怪事。
临淄王听罢,对探子口中所言的紫衣女子极其好奇,想定是能人,却几经搜寻无果便作罢。年少偶闻的奇女子,可如今,到哪里才能寻到,如何才能救玉奴
他长叹一声,不知这一声又蹿出了多少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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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高挂。随行的丫鬟从高力士手中接过锦绸,搭在院内那棵梨树上,她步履沉重的走向那三尺白绫。风很大,宽大的衣袖裙摆被扬起,像极了往日在花萼楼跳的霓裳羽衣舞。
沙尘扑在她脸上,已经无心去擦了,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有如今的结果
她优雅的提裙,神情冷淡的站上凳子,她在回忆,在思索,仿佛这十多年像是梦境一般。最后双眼紧闭,一咬牙,两脚轻轻一蹬,眼角勒出两行清泪。
脖子传来的室息感令她猛然睁眼,周围素雅的环境让她感到恬静温和。她揉了揉脖子,起身走到屋外,那个紫衣女子端坐在一方石台上,闭眼凝神。
自缢前她正坐在镜前,眼神呆滞,任由婢女为她梳理,突然婢女愣住了神,手悬在半空中,呆呆的保持着梳头的姿势一动不动。
她正感疑惑,一阵白雾凭空而起,散去后紫衣女子出现,她捂嘴正想大叫,被连忙制住,“莫怕。你……甘愿赴死吗?”
她坚毅的回答,“不愿!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逼我去死!难道就因为我爱他,爱一个皇帝?”
说到此,她眼泪再无法压制,任其流出。女子听后,只说了一个“好”字便消失于空,她正四处张望,婢女醒转神来,将她扶回镜前。而后,在万千兵士眼前踏向死亡。
“你为何救我?”她轻声开口道。
因为……怜悯?
良久,她唇齿轻启:“想救便救了”。她确是没做错什么大事,要说是错事,那就是她太过貌美,又生于富贵,嫁于皇家。
她默然垂了眼,“小女子不知何以为报……”
“能有活的机会便好好活,莫再贪图享乐,庸碌一生。”
她听后沉默不语,是啊,能活那就痛快活一场,做新的自己。
但是,每到深夜无眠之时,那个人的身影便挥之不去,萦绕心头,不觉流下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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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陡然睁开眼,已然是黑夜,风从海边吹来夹着又湿又咸的寒意。我搓了搓手,在庙里寻找她的身影,怎么说着说着人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