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三表姐

24、313 萧楠的方案（下）

　　三人再回到书房坐定，萧楠将咖啡换成了牛奶。

　　“咱们再说回第一个表。”萧楠直接进入主题，切换到最开始的表格。明显看得到，几个科目的余额这几年急速下降。

　　“所以，这几年她开始收敛了？”黄家栋问，“为上市做准备了？”

　　萧楠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黄耀祖看了一眼儿子，黄家栋倒是不以为意，只看着大屏幕——萧楠又换了一个表，喝了一口牛奶，用纸巾擦了擦嘴，才慢慢说：“收敛是一定的。不过，我们再和这两年的利润表以及现金流量比一比……”

　　“如果严沁芳不再隐瞒收入，会发生什么情况呢？”萧楠自顾自看着电脑，“首先，营业收入应该增加，假设成本和费用都没发生改变，利润也应该成比例增加——换句话说，应该是‘量’的增加。

　　“可是并没有！这几年预收和预付余额持续减少的同时，并没有发生营业收入的增加。营业收入、利润、成本……利润表上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本质的变化，甚至连经营性净现金流也是匹配的——这，难道不奇怪吗？”

　　黄家栋心中一动，不自觉地看向萧楠。萧楠仍然盯着电脑，似是顺着思路在自言自语：“所以，原先不予确认的营业收入确认了，营业收入仍然不增长，这说明什么呢？说明实际的营业收入在减少！

　　“其实，收入和利润下滑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天泽药业，靠着一个非处方的，没有技术门槛的三类药物，收入和利润连续增长了超过十年！这已经非常了不得了。严沁芳再怎么能干，这大概也是极限了吧。

　　“只是，严沁芳太过能干，集团上下大概习惯了天泽药业的增长，忘了探究一下现在的市场情况——其实不用多么了解制药行业。我相信问问大鹰证券或者随便哪个券商，不说制药行业的专业分析师，就是稍微接触过些的投行人员也能知道现在民营制药企业不断冒头，市场竞争已经十分充分了。天泽药业利润下滑是必然的。

　　“市场发展到了成熟期，虽然利润下滑，营收应该是可以增长的。但天泽药业，经营性现金被严沁芳抽走少部分，近几年又没有大规模融资，因此失去了一些市场机会，营业收入也没有增长。

　　“说回来，这两年营业收入掺假了，但，仍然有匹配的现金流说明什么呢？”

　　黄家栋到此已完全明了：“说明严沁芳真金白银地回补了现金！”

　　萧楠抬起头来，看着桌子对面的两人：“那么，严沁芳为什么舍得回补现金呢？”

　　谁能舍得把揣到兜里的钱再拿出来呢？自然是为了赚到更多的钱。

　　严沁芳不计代价要将天泽药业的收入和利润维持住，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博取集团对她的信任和支持。上市也好，其它方式的资金支持也好，要将青海那家企业买入。而那家企业无疑是严沁芳这些年通过转移天泽药业资金自己收的。

　　现在掏些钱补贴天泽药业不要紧，要紧的是自己青海的投资要以好的价格卖给天泽药业套现！——书房三人心里都门儿清。

　　严沁芳作为药业的土皇帝一定会上下其手，这谁都想得到。然而，“水至清则无鱼”和帮人套现是两码事。

　　事情说清楚了，萧楠端起牛奶，往椅背上一靠，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喝起来。黄耀祖和黄家栋脸色都不好看——这简直拿他们当猴耍！

　　黄家栋心里有些乱。严沁芳这事儿不会是一个人干的。从收入开始层层隐瞒，不仅仅是转钱和做账，中间的成本也要隐瞒。从收钱到出货，从进货到生产，有一套的体外循环。如果撕破脸进场查账，估计会是连窝端。那事情就闹大了，药业还能不能维持正常经营都两说了，集团也讨不到好去。

　　难道就这么盖过去了？那怎么能甘心呢！要知道蔡学兵那边的事情已经够糟心的了，但就算这样，还是扣了何工几个房子。虽说是抵不上他吞的工钱，但好歹能回补些。严沁芳这边……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更复杂的是，还有上市的事情牵扯其中呢！这下，还能整体上市吗？如果把药业包在其中，上市的审计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呢？原来觉得药业是集团核心竞争力的象征，现在却成了颗定时炸弹！

　　黄家栋心里正来回盘算，旁边黄耀祖倒是呼出一口气来：“真他妈的……”

　　说了一半儿，忽然瞥到旁边的女儿，生生刹住。萧楠不以为意，反而笑起来：“这事儿确实很恶心人！”

　　黄耀祖也笑：“差点当了接盘侠喽！”

　　黄家栋也咧了咧嘴。黄耀祖看看儿子，问道：“这个青海的公司什么个情况啊？”

　　严沁芳早已提交过详细资料，黄家栋略略看过。他的心思之前一直不在这个项目上——按照原来的计划，集团能上市，什么都好说，给严沁芳分点钱也是必要的。如果严沁芳想单独上市，那不管什么项目都是不行的。

　　不过，黄家栋还是把项目介绍书给了大鹰证券的廖总。廖总的判断是：“益生菌的概念确实流行起来了，不过也不算多高科技。怎么说呢，和你们天泽药业现在的那个易可灵差不多一个意思。”

　　黄家栋思索着慢慢说：“这个青海的公司叫青海众奇药业有限责任公司，是几个自然人直接设立的。据严沁芳说，都是原来青海第三制药厂出来的。”

　　他强调了“据严沁芳说”，黄耀祖微微点头。不用想，股东背景肯定没这么简单，大概会和严沁芳有关系，但这关系恐怕书面文件上是找不出来的。要调查清楚非一朝一夕之事，暂且只能这么着。

　　“介绍上说，这个众奇药业设立以来就一直从事双歧杆菌的培育和研发。前两年已经量产了，但是产量还不大，销路也很有限。”

　　“这个双歧杆菌是个什么玩意儿？”黄耀祖问。

　　“好像就是一种对人体有益的细菌吧？”黄家栋说。

　　“双歧杆菌简单点说，其实是人肠道里本来就有的一种细菌。但是是帮助消化，维持肠胃平衡的好细菌，现在流行叫做‘益生菌’。”萧楠补充了一句。

　　“嗯……”黄耀祖点头，“益生菌”这两年确实听得比较多，似乎是个新流行的保健概念。回头翻翻自己办公室那堆不知谁送的这些那些，说不定都能翻出个把“益生菌”。

　　“这玩意儿……”黄耀祖想了想，不知怎么措辞，“治什么病？怎么用？”

　　萧楠没说话，黄家栋说：“就是肠胃病。比如便秘，或者拉肚子。总之，肠胃不正常了，就调节。”

　　“怎么又治拉肚子又治便秘呢？这么说还挺神奇？那就是说以后拉肚子了，就吃这个就好了？”黄耀祖问。

　　“也没有多神奇！还是要和别的药一起吃的。”黄家栋说。

　　萧楠看黄耀祖略偏头，一副思索的样子，似是没有完全明白，补充说：“比如说，有个人得了肠胃炎，那就要吃消炎药。可是消炎药杀灭了细菌，也杀灭了这个人肠道里的‘好细菌’。于是吃完了消炎药，还要吃这个药补充‘好细菌’。”

　　黄耀祖好笑：“那以前人治完病也不吃这个，不也没什么事儿吗？”

　　萧楠也笑：“是的。不过现在人们慢慢有钱了，也更讲究一些了。”

　　黄耀祖“哼”一声：“穷讲究！”

　　“其实呢，和她们现在的易可灵一个思路。易可灵本来也不是什么新药，就是找对了市场。这个双歧杆菌也差不多的。”黄家栋做了总结。

　　萧楠补充：“当然了，严沁芳还是本事。别人都做成保健品，甚至食品一类，她能拿到‘药’字头批号也算可以了。销售渠道是现成的，就是下力气推呗！”

　　这个说法和廖总的不谋而合。黄家栋微微颔首，心里更有底了。

　　这个事情算是说清楚了。黄耀祖沉吟半晌，问：“那现在怎么办？”

　　这话轮不到萧楠回答，杯里剩的一点牛奶已凉透，她一口喝完，径自起身出去了。

　　黄家栋看着萧楠轻轻关上书房的门，叹了口气。黄耀祖说：“这下麻烦了吧？”

　　黄家栋苦笑：“原来一颗雷埋在地下，现在挖出来捧我手上了。”

　　黄耀祖微微点头，正准备说什么，传来两声敲门声，萧楠探了个头进来，说：“叶阿姨说我们吃完午饭就要出发去酒店盯着，你们怎么说？”

　　黄家栋还在想严沁芳的事，有些愣愣的，没反应过来。黄耀祖笑说：“我们晚点去。”

　　这是赶着生日party开始时去的意思。萧楠点点头，刚要缩回脑袋，黄耀祖想起她刚说的“我们”，于是问：“你什么时候去？”

　　萧楠说：“我跟叶阿姨她们一起啊。”

　　黄耀祖点头，他看着重新关上的门，说：“楠楠真是喜欢小诗茵。”

　　黄家栋这是才反应过来似的点点头：“小诗茵也喜欢她。”

　　黄耀祖说：“这样好。女人嘛，总要结婚生子的。一件件事情来。天泽上市，解决严沁芳，楠楠结婚，我就真的圆满了！”

　　黄家栋笑：“你把她相亲搞个好大阵仗，全星城都知道了。只怕天泽还没上市，她就结婚了。”

　　“那不是我干的。省委组织部那边是你蒋叔叔的老战友。我其实就说了句帮忙看看，谁知道你蒋叔叔往他办公室一坐，直接拿了名册过来翻。”黄耀祖说着有几分得意。

　　“蒋叔叔还是很帮忙的。”

　　“那是，这么多年了……”黄耀祖说着，忽然想起什么，“说起来，小鹰也不小了，你们怎么还没动静？”

　　黄家栋略微不好意思：“谁知道，随缘吧。”

　　黄耀祖不同意地摆摆手：“什么随缘？天泽以后还会越做越大，小鹰也需要帮手的。谁都不如姓黄的！”

　　黄耀祖知道他和胡玲，甚至还有些别的事。在外面怎样他不管，但不能耽误生继承人。他看黄家栋不甚在意的样子，又提点一句：“家里兴旺，天泽才能兴旺。你看萧司令但凡有个儿子……”

　　话说到此，意思明了。黄家栋点头受教。

　　“说起来，严沁芳一直没结婚，也没有孩子。不知搞这么多钱要留给谁。”黄家栋无意再谈自己，生把话题又转回来。

　　“谁知道。倒是给我们找这么大麻烦。这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我还要想想先。”黄家栋说，“现在是觉得没什么办法。咱们没有任何医药行业的人脉，严沁芳如果不干了，药业就完蛋了，我们损失更大。说不定最后还是要咽下这口气了。只是那个项目是不能收了，要想理由拒绝。再就是上市这个方案到底要怎么定要重新考虑。”

　　“还有要考虑稀释药业对天泽业绩的贡献。”黄耀祖补充。

　　黄家栋点头：“我也这么想。只是这个就不一定是短期内能干成的了。看情形吧！”

　　黄耀祖也点头。他很满意儿子的反应——萧楠扔出个重磅炸弹，黄家栋一没着急着慌，二没指天骂地，能马上转到如何应对上。

　　“哎？楠楠做什么去了？”黄耀祖忽又想起。

　　黄家栋要起身，黄耀祖冲他摆摆手，自己起身出门。他站在楼梯口往下探出个头：“楠楠在？”

　　一楼叶丽萍也从客厅探个头出来：“没有下来。”

　　走廊尽头萧楠从自己房间出来：“吃完午饭就要出去，我换身衣服。”

　　黄耀祖见女儿罕见地穿了紧身牛仔裤，贴身高领羊绒衫，十分精神。

　　“哎，这样很好看啊，你平时怎么不穿这个？”

　　萧楠说：“穿紧身的不舒服，我不喜欢。我怕下午要爬高，这不是没办法吗。”

　　黄耀祖这才想起，萧楠确乎没有什么紧身的，显身材的衣服。这大概是为了下午布置会场方便。

　　萧楠进了书房，走到书桌前，把投影仪一关，开始拆线，关电脑。

　　“哎，这还没说完呢！”黄耀祖说。

　　萧楠正合上笔记本电脑，闻言手下一顿：“剩下的，还要你们去查证一些东西啊。”

　　黄耀祖说：“查证肯定要的。不过咱们先商量下该怎么办？”

　　萧楠看看两人：“这不是一时半会能定的吧？”

　　黄家栋笑着说：“没关系，你先说说你怎么想。”

　　萧楠一摊手，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挺难的——我就想哪儿说哪儿了？”

　　两人都点头。

　　萧楠说：“放在别的公司，这都不是问题。只要能上市，一切都好说。哪怕税务查出什么来，咱们补就行了。哪家企业上市没补过税呢？青海那个项目虽然不怎么地吧，好歹是个‘药’字头批号的，唬唬小股民是够的，先把钱拿到手，一切都好说。

　　“所以，究其原因，还是咱们集团和药业的关系太特殊了。一是我们动不了药业。咱们集团并没有任何制药行业或药品销售行业的人脉，一动药业，严沁芳能查到什么地步先不说，药业本身就是个死。

　　“不动药业……”萧楠沉吟，“暂时也许没什么，但终究是个隐患。就还说回上市吧，咱们肯定是不能让药业单独上市的了——那以后就彻底管不了了。那么如果整体上市呢？

　　“整体上市，药业必然被包装成天泽技术含量和核心竞争力的代表，这当中，严沁芳必然是要谈条件的了，药业在集团地位只有更高的。别说查账了，只怕青海那个项目也要收。”

　　事情必然会这样，黄家栋很同意，萧楠说的并未超出他所想。不过，萧楠有一点说得透彻，事情的“根”还是在集团和药业的关系上。集团依赖药业，又驾驭不了药业，这才使得事情如此。萧楠是投行出身，着眼于上市。其实何止上市，以后这种情况还会很多。严沁芳打定主意集团拿她没办法。

　　黄家栋想着，萧楠说得不错。整体上市，严沁芳怕是要讲条件的。严沁芳核心条件还是变现青海项目。那么，如果借上市审计，暴露问题，借此与严沁芳谈条件呢？

　　“如果进入上市审计程序，药业的问题会怎么样？”

　　这话问得笼统，不过萧楠领会了他的意思：“我是通过data digging，也就是数据挖掘找出药业转移资金的线索的。为什么只能通过数据挖掘呢？因为药业的账是平的，问题金额并没有挂在账上。

　　无疑在开头几年，资产负债账户的转换存在违规，然而这两年显而易见已经很少了。表内能够看到的无非是剩余有些预收和预付了。预收和预付都是滚动的，又没有逾期。预收严沁芳可以解释为合理避税，严沁芳补上这点预付就行了。这是其一。”

　　黄耀祖扬眉：“还有其二？”

　　萧楠很严肃地点点头：“是的。其二，你们不要忘了，药业是个生产型企业，她还有一个货和账对得上的问题。既然每年审计，货和账能对上，那么肯定存在外账。外账拿不到，就只能点货。”

　　黄耀祖和黄家栋对视一眼，意思明显：这不知是不是一条路。

　　萧楠也笑：“这个需要事先侦查、缜密安排和突然袭击。”

　　两人都凝神盘算间，萧楠又说：“但是，别忘了，这个数是滚动的。你能查出来不对的，只有现在的存量。再要顺藤摸瓜除非找到外账。否则……”

　　萧楠靠在椅背上，两手抱肘，略歪着头，似乎想着什么，拿不定主意。

　　过了一会儿，她说：“这个过程其实我不太懂。我以前接触的审计，和这个比较像的，就是重组。重组审计中发现挪用资金，很正常。如果是私企，一般就是谈个条件，谈不拢大不了重组失败。如果是国企，那可能就要动用公检法系统了。”

　　话音刚落，三人隐约听到门外传来喧闹——笑声和说话声——显见是孩子们回来了。

　　黄耀祖回头一看，萧楠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他立即说：“我明白了。楠楠，你做得很好！这么着，我们先商量一下。”

　　萧楠脸上立刻绽出个笑容，端起笔记本就出门了。
　　黄耀祖看着萧楠兴致勃勃地走出去，自言自语地说了声：“也好……”

　　黄家栋看着父亲：也好，什么也好？萧楠虽不待见自己，但和自己的孩子关系不错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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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又改了改文案。怕假更，干脆再更一章！哈哈！继续“技术苏”......
2、亲爱的姐妹们，虽然看得人很少，能否请大家抽时间尽量评价一下？直观的感受，觉得喜欢和不喜欢的地方。我完全不介意，都会小本本记下来。本文不会入V，当做练笔了。特别希望听到大家的意见。微博那边反映，仍然是太“平”了，我会反思。但无论如何，会先完结，然后再考虑是否大修。谢谢大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