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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联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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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三刻,畅音阁内的晚宴方开席,舞乐悠扬、衣香鬓影,令人沉迷。
未雪为了错开与拓勒的入场时间,在畅音阁偏殿换了衣饰姗姗来迟,此时众人早已列席已久,开场的舞乐业已结束。此番她一套玉色绣银宫装,一头云鬓仍旧是绾就随云髻,只是换了梅花钿与镂空镶白玉银簪,相较于在场的其他后妃公主显得素净不少,自是她本意如此,不欲再出风头。
此次的列席与上元宫宴有所不同,除了燕帝太后与贵妃坐于中央上首,其他人皆以男女分作两席,未雪的坐席仍旧在林嫣旁边,这次她倒是没有带着离忧。然而令未雪意外的是,她的右上首坐着的居然是晋宁公主与格格玛,男宾席位的前两席位则是秦王离浔和拓勒,莫非……她蹙起眉头,看了一眼中央御座的离洹,他正慵懒地斜靠在扶手上,手中轻摇酒杯,像是在认真欣赏场中的乐舞。
“你想的没错。”一旁林嫣的话语打破了未雪的思绪,像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低声耳语道:“这是太后命人特意安排的坐席,说是让秦王与公主陪座,不过……”怕不只是陪座那么简单。
未雪一脸恍然,又问道:“只是太后的意思?”而且太后竟然让离浔上前,这又是何意?
“嗯,午后差人布置的,我恰巧在。”因为帝妃一行人去了城郊猎场,留守后宫的林嫣显然成了这场晚宴的“操持者”。
但太后的旨意,并不能明示离洹的意思,他究竟在其中是何种态度,林嫣并不知道,未雪也不知道。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静观其变。
许是因为宾客的缘故,今日的乐舞多了几分阳刚之气,更有几首西戎与北燕边境的牧歌,令在场的两国将士不禁动容。
战乱总有伤亡,兵不血刃是奢侈又虚妄的想法。两国会盟所求的不过是和平共处,互通有无,农林牧渔偏安各方。
没有不想扩充疆域的帝王,只是能否会逢合适的机遇。拓勒突然想起西戎王对他说的一句话:“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孤已老,护国安家端看你们后辈之能了。“是啊,父王早些时候便已经看出来了,北燕国富力强,如今又有一个极具才能的帝王,再加上未来南凉的协助,已不复曾经金戈铁马、对垒荒原的时候了。
又一曲终了,宴会有一瞬的安静,而后在渐渐响起窃窃私语。未雪此时正欲打算与晋宁交谈,只是还未开口便被一道声音打断。
“北燕陛下,拓勒此次前来,除了会盟练兵,还有一事欲与贵国相商。”拓勒看一眼对面的女宾坐席,转首与上首的离洹开口。
“哦?不知拓勒王子所求何事?”离洹放下手中的杯盏,仿佛饶有兴趣地看着拓勒道。
“拓勒意欲以樊州为聘,求娶贵国九公主晋宁。”拓勒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一席话顿时令四座哗然。
在座的其他人皆惊叹不已,万万想不到拓勒会提出求娶,还是如此条件。樊州是与陇州相邻的西戎边城,二者以云谷关、灵岫河为界,可谓是西戎边境的天然屏障,向来易守难攻。
便是未雪也是一惊,不过她很快明白了拓勒的未尽之意。
西戎的聘礼是馈赠给新娘的礼物,一来有了这份保障,起码在这份联姻维系的时间里,许诺边境无硝烟;二来有了这份许诺,足以向燕帝离洹表明他求娶的决心,他会善待晋宁。
不过离洹才不会理会什么“樊州为聘”,明白这是今日这坐席给了拓勒以遐想,怎会有人轻易放过这种机会?不过……他看一眼明显怔愣的妹妹,顺便扫过若有所思的未雪。
“呵呵——”大殿上忽然响起了悠然的笑声,离洹一双凤目紧盯住拓勒:“拓勒王子,你怕是醉了?”随后招手,示意身边宫人。
还未待拓勒辩解,便有人上前架住他,不由分说道:“王子醉酒了,且回驿站安歇吧!”拓勒看了一眼离洹,明白此时不能再说,只得悻悻退席。
待人走后不久,离洹也起身离席,未留只言片语,倒是令一旁的太后和温贵妃有些讪讪。与此同时,一直淡然处之,仿佛事不关己的晋宁公主也站起身来,告退离席。
主宾与燕帝退席后,宴席上的众人起先十分静默,但不久后便生出几许恣意。未雪倒是有些意兴阑珊,与一旁的林嫣说了声,便退了出来,打算去太液池边走走。
只是刚行至殿外不远处,便见刘顺匆匆而来,一叠声唤道:“见过梅妃娘娘,陛下传娘娘崇政殿觐见。”
未雪顿住脚步,有些诧异:“此刻便去吗?”原以为离洹提前离席必是找了拓勒或晋宁的,只是未料到会这么快唤她。
“是。”刘顺垂头应答道。
“那便请带路吧!”一行人就这么朝崇政殿而去。
畅音阁离崇政殿并不算远,走了约莫半刻钟,远远就听到了殿内的争执声,未雪看一眼刘顺,见他并没有停步避讳的意思,只好缓步跟上,直到殿门外方止步。
“皇兄,臣妹愿嫁!”晋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决绝。
“胡闹!” 离洹怒不可遏。未曾料到一向温顺守矩的晋宁会跟在自己身后离席,更没有想到她居然称“愿意”。
“樊州于我北燕可谓天堑,当年云谷关之战的惨烈臣妹至今不敢忘,他西戎敢以此为聘,便是有休战之意,而有了樊州,便是他们日后反悔,亦不足惧!”晋宁状若轻松地劝解,仿佛以己身换国安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买卖。
“晋宁,你要记住。你是孤的妹妹,北燕尊贵的公主,永远不会有人逼你为了一座城断送自己的一生。“离洹是有些心疼这个妹妹的,从小便没了母妃,且不得父皇宠爱,在这尔虞我诈的深宫之中,若不是有他一路相护且她自己聪慧机灵,险些活不到如今。
“皇兄,晋宁知道你疼我,但你是最了解晋宁的。” 晋宁牵起嘴角,绽放出一抹比哭还悲切的笑容:“靖郎去后,这世间男儿于我,嫁谁不是嫁?”
殿内陷入长久的沉寂,便是连殿外等候的未雪等人都感受道了一丝悲怆,以为燕帝要松口答应了,殿内才重又响起叹息又无奈的回应:
“孤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是,晋宁告退。“
话音刚落,便有轻缓的脚步声传来,随后殿门一开,晋宁看到门外的未雪等人,愣在当场。
未雪本欲再太液池畔逗留,等待从崇政殿回程的晋宁,只是没想到却在殿外听了这么一出,两人都有些许的不自在,好在见礼后就擦身而过。
“梅妃娘娘,您请!“未雪盯着晋宁的背影有一瞬的愣神,被一旁的刘顺打破。
未雪进入崇政殿后,身后的殿门缓缓合上,隔离了殿外的喧扰和灯火,未曾点灯的殿内忽然暗了下去,只有铜壶滴漏的“滴答“声音。
未雪闭了会儿眼睛适应黑暗,突然听到离洹的声音淡淡传来:“今日之事,可满意否?“
未雪一惊,才发现那人此刻正伫立于窗边,银白的月色透过窗户投射进来,映在离洹未曾换下的玄色绣金线冕服上,仿佛抹了一层华光。
离洹的声音里蕴藏的怒气,未雪自然是听出来了,移步到他身侧,方叹息道:“你若是如此问,我却不知如何答。“
“你不知道?难道说摘星楼上献策联姻的不是你?”离洹仿佛被气笑一般,想起暗卫方才的回禀,有些口不择言。
“果然你还是安排了人。”未雪的声音有些落寞,她就想那会儿怎会那么凑巧临近换班还如此松懈,却原来只是为了让人卸下警惕。
离洹有些懊恼,却明显不想在这个问题之上过多纠缠,缓了语气:“你也是女子,怎能不体会联姻于女子的牺牲,被迫承受两个国家和平的责任?“
“是呀,我也是女子,怎会不知道联姻所承受的牺牲,怎会不知异国宫廷行走的艰难。但是正因为是女子,天生就该弱于男子被他人安排吗?你认为,晋宁是愿意自己掌握人生还是被你们安排?是愿意接受西戎王子的求娶还是被权力倾轧的赐婚?”未雪循着离洹的问话,好似感同身受般越说越激烈:“拓勒所说的‘以樊州为聘’的确是我没料到的,这是晋宁可以拥有自己的封地与城池的机会,以后樊州于西戎及北燕会成为融合区域,你又怎知这不是她所求的抱负?“
未雪其实并不知道晋宁最后愿意联姻的具体原因和内心想法,只是觉得如果自己被突然推上了那样一个位置,势必是会开辟一条新的道路出来的,也是因为她曾经被安排被推翻被重演的命运。
可离洹不这么想,他觉得未雪话语里的委屈是因为入了这北燕宫廷,看着她将自己的凄楚悲愤一骨碌倒了出来,认为围囿于这四方天地里阻隔了她真心所爱与所求抱负……他有些不知如何回应。
“封地和城池,我都可以给她。她自可以任性地所想所求。“你也一样。离洹心内补充道。
“可这也许不是她要的,赏赐随时可能被收回,而订立过的盟约,非战不灭。”就好像所爱之人,也可以说离开便离开,
……
两人最后闹得不欢而散,这好像还是他们的第一次争执。
待未雪走后,离洹才醒悟过来,明明是自己想要找她说个清楚,怎么又变成对他的控诉?摇头苦笑,骨子里还是那个爱计较的小姑娘。
史载:景丰三年春,西戎遣使入燕,共飨会盟。三月十五夜,帝设宴款使,席间,王子拓勒求娶九公主晋宁,帝拒之。三月十七日,公主自请远嫁,帝始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