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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窗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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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然而至的时雨,拉开了这场雨季的序曲。
窗外飞逝而过一块一块的稻田逐渐将城市的味道给分隔开,油菜花的气息随着一阵风吹进了头顶上半开的小窗,花香扑面而来。
后排坐着一个莫约十来岁的小孩,也许是列车上开着冷气的缘故他穿着厚重的羽绒服,仔细一看,牌子是加拿大鹅,他一直向母亲哭闹着要吃冰淇淋火锅,丝毫不顾及列车上其他乘客的感受;列车上的服务员推着小推车摇摇晃晃从车厢的这头走到那头,不知道是不是公司统一发放的制服尺码太小,她走路的姿势总给人感觉很不自在,眉头紧锁,不耐烦地询问着每一位旅客是否需要饮料或者小吃;坐在对面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衣服极其斯文讲究,坐姿也规规矩矩,不过给人的感觉太过于紧绷了,像是轻微碰一下他就会从座位上摔下,他一直拿着一本厚厚的书装模作样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似乎是在向其他人展示自己有着他人无法比拟的丰富内涵,江一叶稍稍歪头瞥了一眼,她甚至连这本书的名字都没读懂;前排穿着运动服的年轻小伙又起身去了厕所,神色匆匆,粗略一算,这已经是他在十分钟之内去的第五次了。
江一叶将手托着下巴不厌其烦地小心观察着周围的每一个人,嘴巴里轻哼着耳机里放的周杰伦的《七里香》,这是她小学最爱听的歌,不过现在还在听,她是一个怀旧的人。
爸爸妈妈已经离婚三年了,这三年里江一叶总共见到爸爸的次数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也许是习惯了没有什么特别温馨的家庭,这似乎也没让她觉得生活中缺少了什么,唯一少了的应该就是家里不再充斥着吵架的声音了吧,也倒还让自己轻松了些。钱钟书说得还真没错,婚姻就是一座围城,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又想出来。她的父母从结婚没多久就一直感情不合闹离婚,又是摔门又是砸碗的,那个阵仗还真是把结婚前他俩是如何爱得死去活来的给忘得个一干二净,而江一叶自己每天的生活几乎都在父母吵架和冷战中度过,这样的成长环境让她从小就养成了察言观色的习惯,她很会观察别人,也知道如何很好的取悦别人。
说来也是讽刺,爸爸妈妈离婚后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因为奔丧。
江一叶的奶奶在前几天去世了,她见奶奶的次数非常少,少到甚至可以用“几次”来形容,所以奶奶去世这个消息对她来说也没有激起什么特别大的波澜。也许是因为她住在周边的一个小镇的缘故,来往一次都需要花费大半天的时间,父母感情不好后见的次数就更少了,这使得江一叶对奶奶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不过记忆中的奶奶是一个做什么事情都淡淡的有些安静的人。
听说奶奶的爸爸是当地有名的商人,曾经经营着一个非常大的酒庄,奶奶年轻的时候应该很漂亮,她从小就饱读诗书,身边的追求者也是络绎不绝,虽然后来酒庄出意外发生了火灾,不过那都是后话了。江一叶想着叹了口气,自己真的是一点奶奶的优点都没有遗传到,既懦弱,又胆小,唯唯诺诺什么都不敢说,身边追求者...别说追求者了,就连稍微关系近一点的男生都为零。
因为期中考试的缘故她耽搁了两天,所以她在爸爸妈妈后面自己前来。到奶奶生活的这个小镇特别麻烦,需要先坐火车,再到汽车站坐大巴。火车还好,大巴一路上颠簸得让江一叶差点把前天吃的东西都吐出来。路上折腾了近七八个小时,她终于到了爸爸口中所说“汽车站门口的摩托车修理厂”。
刚下车她就远远地看到马路对面站着的有些消瘦的身影,现在是三月份,天气还有一点微凉,爸爸穿着那件三年前自己在他生日时送的皮衣冲她招手,江一叶也挥了挥手示意并加快脚步向爸爸走去。这么久没有见面爸爸又瘦了啊,而且走近后才看到他的皮衣也褪色了。在那一瞬间江一叶的眼眶竟然有些湿润。
也许是风太大了吧!
“好久不见了,爸爸,最近还好吗。”
这是江一叶见到爸爸后说的第一句话,也许是真的太久没见了,爸爸的存在对自己而言已经开始变得越来越陌生,就像是她在脑海中想过的无数遍的对话却在真正见面时变为了一句不痛不痒的问候。不是她不想爸爸,她只是恰好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罢了,看起来她似乎是一个漠视感情的女儿,但在她心里她比谁都更爱自己的爸爸,她是个很感性的人,偶尔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时还会莫名其妙的大哭一场。她至今还记得自己五岁时爸爸带她到家附近公园骑双人车的情景,她甚至连那天爸爸穿的是一双卡洛斯的洞洞鞋是什么颜色都记得一清二楚。
这世界上的一切东西都是短暂的,电线杆上偶尔停留的一只飞鸟,盛夏的放学路上猝不及防的一场时雨,又或许是在屋檐下匆匆前来躲雨又匆匆离去的那个戴着耳机的少年…她猛地摇头,怎么思绪又开始飘散了。没错,一切都是短暂的,唯有回忆和怀念是漫长的,她享受着回忆。
“还行吧,也就那样,毕竟最近的实体经济都不景气啊。倒是你,初三学习任务紧张,你也要学会劳逸结合啊。”
江海山有些苦涩地笑着,客气礼貌地回应着江一叶。他自己也知道,在他们父女之间早已形成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阻隔着他们的情感。
听到爸爸这样回答江一叶心中突然像是被揪了一下,自己分明已经高一了。轻“嗯”一声后江一叶不再作答,她也懒得再去纠正爸爸的错误,毕竟这样只会弄得他们都尴尬。
经过十分钟沉默无言的行走后,江一叶看到了一片油田,同时引入眼帘的还有身材消瘦戴着宽大太阳帽的妈妈的背影。
“奶奶的以前住的老房子就在这里,进去收拾东西吧。”
江一叶跟随爸爸进了这已有些年头的房子,而妈妈却始终背对着他们,呆呆地望着前方那片一望无际的油菜花地。她大拇指和食指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不断朝自己头顶上方吐着烟圈,时不时还往他们的方向偷瞄几眼。
“你妈妈…是什么开始抽烟的啊。”
江海山装做不经意的问道。
“就差不多你们刚离婚…”
江一叶话说到一半突然闭紧了嘴巴,刚打开房门扑面而来的布满走廊的灰尘让她连连清嗓,她本身就患有支气管炎,加上对灰尘格外敏感,这样刺鼻的灰尘气味让她能少说一句话就是一句,能少张一次嘴就少张一次,能别呼吸就干脆别呼吸了。
父女间于是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相觑无言。
这间房子很大,除了进门底楼的一层外楼上还有一层,江海山在一楼客厅用集装箱打包着奶奶过去的物品,江一叶闲得没事就想着随处转转。
“爸爸,奶奶的房间在哪儿啊?”
江一叶低声问道。
“在二楼,你去看看吧。哦对了,奶奶房间有一个很大的书架,你可以选选有没有自己喜欢的书,可以带走。”
说完,江海山将打包好的箱子搬出了家。
江一叶沿着楼梯向二楼走去,由于已经太过古老,她每走一步楼梯就会发出“咯吱”刺耳的声音,江一叶不太喜欢这样的声音,一路小跑着上了楼。
“《碧血剑》,《神雕侠侣》,《倚天屠龙记》,《射雕英雄传》,《天龙八部》….”
江一叶一本一本的念出书架上书的名字,真没想到奶奶还蛮有侠女情怀的嘛。她自己也喜欢看小说,不过跟奶奶的风格不一样,她喜欢看一些日本的无病呻吟小说。
她随手抽出一本《神雕侠侣》,这是她最喜欢的电视剧,用手拍了拍封面的灰尘,随意地翻了翻。突然,一个信封模样的东西在她的翻动中掉落。
江一叶屈身将这信封捡起,这封信很厚,里面似乎装了不少东西,封面的空白上用娟秀的字体写着:李元逸收 。寄件人则是奶奶的名字。这是一封还没来得及寄出的信吗?
在信封的背面还贴了一张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有着灿烂微笑的年轻的少年,他的衣袖都被卷起,戴着顶宽大的编织草帽,双手扒着玉米半蹲在田野里。这张照片应该是在少年正在干活时照的,他是谁呢?江一叶见过爷爷以前的照片,这个男生长得比爷爷还要清秀几分。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江一叶想要去看看信封里面的内容,但她又是一个非常有原则的人,不会随意去窥探别人的隐私。经过仔细权衡后她还是将这封附着着照片的信小心翼翼地装进了包里。
随着时间的流逝,天空开始一点一点的泛出火烧的颜色,金色的余晖透过窗户将房间点亮,屋内的东西也在这一瞬间变得清晰起来。古老的木质书桌,书桌上随意摆放的黑色放大镜,翻开却还未阅读的《神雕侠侣》,用稻草编织而成早已干枯的花篮。这一切一切让江一叶产生了一种仿佛只要向外看去就能看到照片上田野里身披晚霞正在收割玉米的那个少年的错觉。
她猛地一跃上书桌,向窗外眺望。
错觉果然是错觉,她看到的只有两个双手交叉在胸前不断争执的身影。
才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又吵架了。
她无奈地爬下书桌,翻起了《神雕侠侣》等待着爸爸妈妈收拾完叫自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