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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初相见 ...

  •   城西这块地方,果真是极为僻静的。
      这一点,颇和顾清越的意。
      往日在江南,她便不爱往热闹的地方去。
      可这初来皇城,总想走走串串,就算逛不了皇宫,逛逛街,她也是很乐意的。
      再说了,她才刚成年,有点小孩心性也是正常。
      她朝着顾锡白的方向,轻咳一声。
      顾锡白瞪了她一眼,随后换上笑脸,开了口。
      “夫人啊……”
      顾夫人夹了一筷子鳜鱼,眼皮也不抬,“有话直说。”
      “母亲,女儿等下想去逛逛皇城。”
      顾夫人手下一顿,一记飞刀笔直地朝着顾锡白飞了过去。
      虽说顾清越总是喜欢和顾锡白作对,但大多数时候,帮着她“兴风作浪”的也正是顾锡白。
      “你身子大好了?”
      顾夫人不愧是出身将门,深谙“打蛇打七寸”的道理。
      她这话一出,顾清越立马就蔫了半边。
      顾锡白暗暗笑开来,“夫人,这总病着,也不是回事,日后传出去了,实在有损咱闺女的名声。”
      “再说了,她也还小,多出去转转,也没什么的。”
      “皇城不比江南,在家里再闷出什么心病来……”
      听着顾锡白在自己面前长篇大论了足足有一刻钟,顾夫人终于放弃反抗,大手一挥,“出去玩可以,但不许惹祸。还有,早点回来。”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小商小贩的吆喝声不断,孩子的打闹声、欢笑声一阵一阵地朝着顾清越的耳中袭来。
      “臭豆腐,香喷喷的臭豆腐哟。”
      “冰糖葫芦,皇城最好吃的冰糖葫芦。”
      皇城的百姓,从未见过顾清越,只把她当做哪家的小姐出来赶热闹。
      如此,倒是称了顾清越的意,看看这个,摸摸那个,自在得很。
      直到有人在身后,唤了她的名字。
      “顾大小姐?”
      和满儿他们玩得正欢的顾清越,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心里打转的同时也回过了身。只见宇飞轩身穿石青织金蟒衣,腰系白玉腰带,脚踩着锦衣卫才能穿的鹿纹白皮靴,身后跟着一群兵士,朝着她们走过来。
      周遭的姑娘妇人们眼瞅着宇飞轩这般绝代风华,不由地都红了脸,低下了头。
      “见过宇二公子。”
      带着些许疏离的声音让宇飞轩向前进的步子陡然一停,握着绣春刀的右手跟着用力,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大拇指围着刀上镶嵌的宝石轻柔地打圈,好看的黑眸中多了几分打趣。
      “几日不见,不知大小姐身体可还好?”
      停在宇飞轩身后的兵士们听了这话,以石一新为首,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两步。
      皇城里,上至八十老翁,下至三岁稚童,谁人不知,北镇抚司十三太保里,就数宇飞轩性情最为嚣张乖僻,偏偏宇老将军又宠得紧,这才有了他皇城一霸的称号。若是他正儿八经地跟你不对付,倒还好应付,若是像这样打太极,多半,凶多吉少。
      顾清越瞅着他,毫不避讳,“劳宇公子挂念。”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明摆着就是跟你不熟,不高兴搭理你的意思。只是宇飞轩脸皮子实在是厚,丝毫不觉得尴尬,轻笑着抱手回道,“大小姐客气了。”
      竟是友好的你来我往。
      宇飞轩站在原地,不后退,不说话。
      顾清越想要走开,却又不愿落了气势。
      就在二人相持不下之际,远处的一阵骚动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咦?那不是秦王殿下吗?”
      “是是是,肯定是秦王殿下。”
      “好久没见到殿下来醉月楼喝茶了。”
      “不知道殿下的眼疾今年好点了没。”
      宇飞轩脑袋一转,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由轻笑,脚尖敲打着青灰石砖,两下轻一下重,心情愉悦。
      顾清越好看的眉皱起来又舒展,藏在绣花披风里的小手握起来又交错。
      她在心里默念,秦王楚熠,先皇后独子,魏国公亲外甥。
      不知怎地,熙熙攘攘的人群莫名其妙地就让出一条路来。
      顺着空档,越过重重视线,顾清越望向皇城里最为富贵的醉月楼。
      而这一望,风停了,天黑了,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娘亲,您和父亲是如何相识的呢?”小女孩仰着头,小手紧紧地扯着水蓝衣袖,黑亮的双眸眨也不眨,只盯着娘亲,生怕错过了什么。
      正认真念书的妇人没料到女儿有此一问,面上一红,随后笑开来。她拍了拍女儿那调皮的小脑袋,放下手中的诗本,身形一晃一晃,“看了一眼,就相识了啊。”
      说这话的时候,小女孩看得清楚,娘亲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有星星。可是,她有些不懂,怎么能看一眼就相识了呢?
      她想着,兴许是我还小。
      后来,她一天天长大,见了好些人,还是没能弄懂。
      再后来,她便不想明白了。
      都说这皇城里贵气逼人,不光世家子弟长得好,花园里的牡丹开得艳,就连青菜馅的包子都要比别处贵上一文钱。
      向前行礼时,她仔细地回想了一下这几日见过的人,太子文雅沉静,豫王世子温柔宽厚,苏玉墨才气横溢,宇飞轩英气潇洒,却都抵不上眼前这个人。
      这个人,双目不能视物,双腿不能行走,可是,长得是真的好看啊。
      他穿着一件湖色团花锦袍,袖口镶石青万字织金缎边,缀银镀金冰梅纹花扣,腰间悬着一件白玉,竟是镂雕成了双鱼形,风雅无边。
      “看了一眼,就相识了啊。”
      行了礼,她站在原地,手指扯着腰间悬着的玉带,一下一下,心间跟着一颤一颤。
      楚熠坐在轮椅上,就那么笑出了声。
      这一笑不打紧,周围的少女就都看得痴了。
      宇飞轩没好气地白了楚熠一眼,心里暗自骂道,就知道勾引小姑娘,早晚有你受的,随后又看了看一声不吭的顾清越,大摇大摆地晃进了楼。
      楚熠今日是特地到醉月楼喝茶的,没想到会遇上宇飞轩。
      武青仍旧推着轮椅。
      满儿和朝雨低着头,站在顾清越的身后。
      青影抬头挺胸,离门口最近。
      醉月楼的老板乐得屁颠屁颠儿地端着茶上来,小心地为三人上了茶,又小心地退了出去。
      楚熠虽看不见,还是凭着茶香,笑着道,“这是溪北才上的片儿茶,不知是否合顾小姐的口味。”
      片儿茶?她跟着顾锡白也喝过不少茶,倒是从未听说过这片儿茶。似是察觉出了顾清越的迟疑,楚熠跟着补充,“喝惯了贡茶,偶尔喝喝野茶未尝不新鲜。”
      听了这话,顾清越微微一笑,心里一片了然,既是野茶,必然新鲜。她端起红木桌上的青瓷杯,小小的抿上一口,浓而不腻,细细地品上一品,酸中还带有些许苦涩,似是漫山遍野的野草间,藏了一株香甜的山节子。
      这边楚熠和顾清越在品茶,那边宇飞轩可是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起来,让他上阵杀敌不过就是手起刀落的事儿,可坐在这里细细喝茶真的是要了他的命了。
      想到这儿,他不由有些后悔,刚刚就不该想着凑热闹,进了这醉月楼,得赶紧想个好借口,先走一步。
      兴许是看出了宇飞轩左右摇摆得像是被蚂蚁叮咬一般,顾清越朝着楚熠开口,“茶是好茶,可惜,不是人人都像殿下这般懂。”
      话是朝着楚熠说的,可这话说的是谁,倒是不用言明了。
      青影双手负于身后,听着顾清越的话,心里头警钟大响。
      果不其然,宇飞轩眉毛一横,抬眼间便要张嘴反驳。
      听着顾清越如此孩子气的话语,楚熠倒是丝毫不在意,只笑着,端起茶杯,轻声道,“不过是爱喝罢了,称不上懂。”
      宇飞轩到了嘴边的话,硬是憋了回去。可这话是憋了回去,心气却怎么都不顺。他越想越不服,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杯,一口气全都喝了下去。清凉的茶水,顺着着了火的嗓子眼,入了肚,甚是爽快。
      青影撇过头,假装没看到自家少爷的大气豪迈,可那红通通的耳垂却极其不给面子的出卖了他。少爷啊少爷,您这一豪饮,岂不是把不懂品茶的“名声”坐得更加瓷实了么?
      到底,楚熠还是没让皇城一霸太过出丑,凭着感觉,朝着宇飞轩的方向开口,“听说,皇城里近日不大太平?”
      一个地方不太平,分两种,一种为天灾,一种为人祸。
      皇城不太平,却只有一种,就是人祸。
      宇飞轩搁下茶杯,翘起二郎腿,颇有眼力劲儿的接了这个话碴,“顾锡白十几年不来,一来就当上了太子太师,那些忙着站队的,不是白忙活了。”
      那模样,好听一点叫得意,难听一点叫得瑟。
      听到宇飞轩提起顾锡白的名字,满儿直觉有些不太对,赶紧看了眼门口,正好看到站得跟个柱子似得的青影,这才放下心来。
      临行前,夫人特意叮嘱,皇城不比江南,人多口杂,小姐是个没心眼的,他们得多小心些。
      不过,满儿头一回来醉月楼,也不清楚这里的规矩。
      打醉月楼开张那天起,皇城里的达官贵人就喜欢往这儿来。一来,除了宇飞轩没人敢在大将军府的地盘闹事,二来,这里每一间房都很私密,偷听难若登天,三来,醉月楼的菜品真的是全城一绝,谁会闲着没事跟吃的做对呢?
      细长的手指缓缓划过茶杯,指尖轻轻敲打。
      大抵是初见面时太过针锋相对,尽管宇飞轩那句话只是实话实说,可到了顾清越耳里,却成了另一番意味。
      神色骤然冷下,“久闻二公子皇城一霸的称号,真是名不虚传。”
      兴许是家里头都是武将的关系,宇飞轩极讨厌和文人打交道。他总觉得,文人说起话来就喜欢九曲十八弯,诉你嚣张跋扈,要先赞美谦虚谨慎一柱香,说到吐沫横飞时才终于到重点,说到重点还要前思后想、仔细用词,生怕得罪了谁谁和谁。
      偏偏,顾清越又和一般的文人不一样。她的话不多,却又让你想的很多。
      比如,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平日里,楚安歌、苏玉墨等人也喜欢拿他皇城一霸的别名打趣,他都是听听就算了。可是,这话从顾清越嘴里说出来,嘲讽的意味不言而喻。顾清越聪慧,宇飞轩不笨。他听得出,顾清越是不满他直呼顾锡白其名,要知道,他从小是个无法无天的主,除了皇宫里的几位位高的,家里的几位年长的,他对谁都是这幅不恭不敬的模样,他人就算再不服也只能憋着。
      才缓下去的心气,一下子又涌了上来,差点撸起袖子,大吼一声,“哎哟,我这个暴脾气”。
      似是察觉到了他们二人间的气氛不太妙,楚熠端起茶杯,借着声音朝宇飞轩的方向示意了一下,随后道,“顾先生为人爽朗,才思敏捷,真君子也,如今又是太子太师,二公子还是尊敬些得好。”
      宇飞轩连连吃瘪,有气没处发,瞪着楚熠的模样,几乎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在江南时,顾清越一直跟着其他学生一起上课。
      她记得顾锡白总喜欢说一句话,做人啊,要有颗玲珑心。
      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想到别人想不到的,你就赢了。
      面前的这二人,虽是守着规矩,可是恍神间,总有种不太寻常的意味。
      秦王殿下受封一年有余,按道理来说,和皇城里这些人,应该还没有很熟才对。
      宇飞轩的性子,无法无天的,可是,他居然听秦王殿下的劝。
      想到这里,顾清越越发疑惑起来。
      还是说,他俩……?
      和其他人家不同,顾锡白夫妇极少直接告诉顾清越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同理,更不会告诉她,什么书可以读,什么书不可以读。
      因此,寻常人眼里的那些“情爱禁书”,顾清越看过不在少数。
      视线在楚熠、宇飞轩二人之间来回打转,眼底探究的意味愈发清晰。
      宇飞轩见她这副模样,看不懂,亦懒得懂。他举了杯,道,“本公子还有要事,就不陪二位喝茶了,先走一步。”
      说罢,站起身,就准备走。
      顾清越见状,亦起了身,“诚安出来好一会了,也该回去了。”
      楚熠轻敲了一下桌面,随后道,“顾小姐。”
      顾清越略显疑惑,不懂楚熠为何突然叫住自己。
      “无事。今日能和顾小姐一同品茶,很开心。”
      楚熠说这话时,紧盯着顾清越的方向,眉间、唇角,无处不透露着真诚。
      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自九霄云外跌落凡间,摔了个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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