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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勇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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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枝见过她,而且刚刚告了别,不过是年轻的版本。
“阿姨好。”她笑着打了个招呼。
“叫姐姐~”沈默妈妈格外热情。
顾枝默默看向沈默。
“嘘——”年长的女人将一根食指搭在唇上,眨眨眼,“我们悄悄地叫,他不知道。”
男神的妈妈,有点可爱诶。
顾枝带着一点成为男神“长辈”的愉悦感,从善如流地喊了一声:“姐姐。”
“欸!”沈默妈妈笑得很是满意,和顾枝一起出研究所的时候,还去小卖部买了两支雪人。
“姐姐送哒。”她递了一支过来。
顾枝看着树梢上的发黄的叶子,感受着透体而过的飒爽秋风,嘴角抽了一下。
沈默妈妈已经撕开了包装袋咬了一口,被冰的牙颤:“嘶——”
顾枝想笑又不能,道谢接过,然后小口小口地嘬着。
“丫头叫什么名字?”沈默妈妈问着,顺便自我介绍了一下,“我姓张,叫张静。”
顾枝在想着老沈,听到这个名字不觉“噗”地一声笑出来。
“怎么?”张静不解。
我能说你和你前夫名字格外地配么?
顾枝觉得不能,所以只是笑笑摇摇头:“我是刚刚突然想到了别的事情。”
“什么事?”张静饶有兴致地问。
顾枝浅笑着摇摇头。
“小姑娘就是有秘密呀。”张静眨眨眼睛,轻轻地撞一下她的肩膀。
然后不知怎的,她笑容突然就淡去。
“阿默也有秘密。”
顾枝就是从这句话里,听到了沮丧的味道。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许是他跳级直接上初中的时候,也许是他拿到IMO金牌的时候,不知不觉间,我就和他说不上什么话了。”
顾枝看着张静眼角的细纹,讷讷地,不知该说什么为好。
“甚至我连他什么时候有了喜欢的姑娘,都不知道。”张静突然看着她,又微笑了起来。
“不一样的,他对‘枝枝’的喜欢,只是听众对歌手的喜欢,不一样的。”顾枝下意识地辩解道,像是在说服谁,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和什么不一样呢?
她哑然,继而失语。
就算他喜欢的是网络上的“枝枝”,能在笔记本上留下那样的话语,能独独让她与他的记忆世界相交联。
也许就不是,简单的“听众对歌手的喜欢”了。
“我还是不敢信。”顾枝喃喃说道,剖开自己的心坦白,虽然坦白的时机和对象都不怎么对劲。
她为什么要和沈默的妈妈说这些呢?
可她就是想说啊。
“我喜欢沈默,喜欢了很多年了,但是,我不敢。”顾枝咬了一大口雪人,冰凉沁牙。
就像他当初递给她的那瓶冷藏过的水。
“你们呀。”张静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他又何尝不是没有勇气呢?”
张静回去上班了。
顾枝一个人沿着校园里的小径,走了很久很久。
她带起耳机,按时间顺序把自己一年多里发表的十多首歌又听了一遍,想体验体验沈默的感觉。
大多是很恬淡的旋律。
只有两首比较炸的。
一首,是她离开学校之后的愤懑。
一首,是她发现赵衣衣一直给她的工作添堵之后的无奈。
很不巧,这两首歌是她成绩最好的,甚至爬上了原创榜的尾巴。
大约因为人的情绪都是共通的吧。
那个买歌的女人,看上的就是第一首,但是那首顾枝已署名,她要是“原创”,那就是剽窃了。
顾枝没听出来。
她甚至难以想象沈默在万千冷门歌曲中发现枝枝的样子。
她也不怎么出彩啊。
沈默也不像爱听这种歌的人。
哦不对,他会拉小提琴,也会下围棋。
但顾枝还是难以想象他与数学之外的东西扯上关系的样子。
更难以想象他喜欢她。
虽然他妈妈都盖章认证。
说白了,就是胆怯吧。
抱着许多乱糟糟的想法,顾枝去图书馆借了本Matlab建模。
数学,令她心平气和。
反正把书放回书架的时候,她已经能够假装一切无事发生,她什么都不知道。
饿了!
吃饭!
还是偏早的人不多的时间,顾枝打了一份饭两个菜,坐在角落里。
吃着吃着,突然一个餐盘落到了她的对面。
顾枝抬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而其实她无需抬头就认了出来。
毕竟,该来的总会来。
“好久不见呀。”顾枝笑着和自己曾经的室友打了个招呼,“赵衣衣同学。”
“是好久不见了。”赵衣衣微笑着坐下,优雅又矜持。
至于笑容里有几分真意。
自然是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的。
赵衣衣只打了一份素菜,还带了杯子一边涮一边吃,很符合她的身材。
顾枝是最近饿得有点惨,姿态自然是鸡肋一样无用又麻烦的东西。
要说女孩子吃饭都不至于粗鲁,但对比一下赵衣衣的矜雅,顾枝觉得自己真的糙得没话说。
行吧。
两年室友,对床而眠,她一直都是相形见绌的那一个。
她自认为长得还可以,但生活的远没有赵衣衣精致,为人也没有她那样讨人喜欢。
至于成绩,从来不是社交之中的重头,没什么好说的。
但因为嫉妒而扭曲的,却是赵衣衣。
枉她曾经,还当她做朋友。
“我没想到你还在渝宁。”赵衣衣说道,“也不知你是怎么苟活下来的。”
“我呢,没做过苟且的事,所以也犯不上用苟活这个词。”顾枝扒拉一口米饭,怼回去倒是心平气和地很。
“谁知道人被逼到绝处,会不会做苟且的事呢?”赵衣衣笑,凑近了小声说,“你其实很有苟且的资本哦。”
“哦,还不如你,要不你教教我?”顾枝毫不客气地回击,语气又很客气。
赵衣衣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起来,再怎么皮笑肉不笑,也掩盖不住恼火,甚至显得有些扭曲。
顾枝笑得一脸阳光灿烂,温和无害。
女孩子真的挺美,精致漂亮的五官与开朗的笑容,足以掩盖生活的波折与疲惫打磨出的痕迹。
“这么说话,而且还敢跑到学校,很有胆子嘛,看来没被折腾够。”赵衣衣很快平复情绪,也许是觉得顾枝不值得她生气了。
顾枝笑。
她真的不担心工作再被赵衣衣弄黄一次,毕竟,杜凌他们不可能买赵衣衣的账。
她爸再有权柄,也没到一手遮天的程度,就算有,也左右不了渝宁大学里顶尖的研究员们。
像当时的导员和主任那种人,到底是绝对少数。
赵衣衣这种以为自己是世界中心的,真的是被宠坏了。
然而这个坏是实实在在的恶,并不值得谅解。
顾枝认认真真地吃掉最后一口米饭,轻蔑地笑一下,黝黑的一双招子里波光流转。
“咱们呀,走着瞧。”
放狠话这种事,谁不会似的。
她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了。
然后吃饭飞速的顾枝端着空盘果断离开,扔赵衣衣一个人优雅又孤单地,涮菜。
她挺愉快的,虽然没怎么出气,但到底是当面出了一点气。
开心!
这种愉悦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她走到出租屋。
声声还在楼道里,背《沁园春》,看到她的时候即刻眼巴巴看过来。
“还不放弃么?”顾枝一瞬读懂了他的想法,无奈扶额。
“不挑战一下,我真的不甘心。”沈声合上书,认真地说道望着她。
“可是挑战了你会后悔。”顾枝劝诫道。
“后不后悔不一定,但是不甘心是一定的。”沈声难得说这么长一句话,“竞赛的乐趣就在此处,不是么?”
顾枝沉默。
“你说的对。”片刻,她点点头,“我曾经也是这么想的,因为沈老师当初,就是这么劝我的。”
她深吸一口气:“我还是不建议你考,就这样。”
她关上门,像是把怯弱的自己关在了里面。
后悔么?
不后悔。
遗憾么?
又真的,太遗憾也太多遗憾了。
顾枝又想叹气了,她忍住,穿过绚烂的色彩,走进纯白的里间。
她拉开床板,床柜里只放了寥寥的衣服,还有一个箱子。
在箱子的角落,顾枝摸出一个U盘,很有些陈旧了,份量沉甸甸的。
这是记忆世界里谢怀最后交给她的东西。
而在现实里,顾枝拿到这个已经是高中时候的事情了,直接导致了她与顾准的决裂。
而U盘里面,存储了谢怀所有的歌曲。
正是这些歌,让顾枝坚持留在渝宁。
因为谢怀所有的灵感,所有的爱,都留在了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
在她逝去后的日子里,顾枝不伤心是不可能的,但顾准极力地抹黑已逝的妻子,使这伤心中,也带上了些许怨气。
然而成长终究会给人判断力。
顾准的言语,在一年又一年的重复中渐渐站不住脚,而某一天,顾枝精准地捕捉到了他逻辑上的漏洞。
此后再也没有信任。
谢怀其实并不是特别有名的歌手,创作只是业余的爱好,工作是顾枝的外祖母与外祖父喜欢的教师。
那个年代也没有那样多的平台,至于她的旋律,没有几首发表出去。
她直到死,工作与生活都很不如意。
也因她被包办的婚姻。
顾准讨顾枝的外祖父母喜欢,甚至于他们把女儿和产业都托付。
然而,他不爱谢怀。
一点也不。
甚至于将她视为人生中最大的阴影。
顾枝等电脑屏幕摇摇欲坠地亮起来,接上U盘,划过所有音频与图片文件,翻到最后。
是一个用句号命名的问档。
顾枝颤着手,点开那个文档。
“需要点勇气哦。”
顾枝突然眼眶发酸。
她总是会在临门一步变得怯懦。
如果她是在真正的世界里,在妈妈去世前再见她一面就好了。
哪怕惹顾准生气。
只是她不知道谢怀的病到底有多重。
只是她也不知,踌躇与犹豫之后,就是永诀。
“需要点勇气哦。”这是谢怀后来托付给沈宁,带给她的话。
她终究是,一直缺乏着那么点勇气。
即便有沈默。
就是有沈默。
顾枝将U盘里的所有文件拷到电脑上,再云盘备份,然后深吸一口气,走出了出租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