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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评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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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不是赵衣衣。
如果是赵衣衣的话,那她现在的落脚点又得黄了。
甩掉了那个小女生之后,顾枝一只手撑着行道树,喘息几下,突然笑了起来,惹得路人投来怪异的视线。
而她只是想自嘲。
顾枝啊顾枝,你还能不能再废物一点?
你欠他们的呀,怕个什么?
她还真的怕。
有钱有势的是大爷,她一个身无长物的年轻女孩儿,能留在渝宁这个城市,都是苟延残喘着活下来的。
离开就好了,话说树挪死人挪活,离开渝宁,赵衣衣的胳膊还能伸多远不成?
不成。
但她也不成。
顾枝当年为了留在渝宁,成了一个“孤儿”,代价不可谓不惨痛。
她爱的所有人都在渝宁,沉眠或者活着。
她不想走。
走了,就是彻彻底底地认了输。
顾枝把手揣到只有手机的口袋里,沉默着向着藏在老楼里的酒吧行走。
那女孩到底是赵衣衣的跟班,她看到她,赵衣衣肯定也就知道了。
如果是别的地方还好,但那是渝宁大学。
希望研究所足够滴水不漏,赵衣衣的触须插不进去吧。
眼见得四周的建筑陈旧起来,顾枝看着她现在所处的环境,叹了一口气。
沈默的事情结束之后,就离开吧。
她和赵衣衣僵持了一年,过的越来越惨,几乎要活不出个人样,也就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世界那么大呢。
将来,再回来就好了。
顾枝走得很慢,回到老楼酒吧时抬头看一眼,夕阳与云霞俱灿烂。
她笑笑,和几个奇装异服的青年一同走进去,她向上,他们向下。
然后顾枝看到了声声在狭窄的楼道里徘徊着,看到她上去,少年眼前一亮。
“怎么了?老赵扣你工钱了?”顾枝随口问着,拿钥匙开门。
“顾姐,”声声抬起头,犹豫了一下,继而坚定地说,“我想参与数竞。”
“哦,那就报名呗。”顾枝并不怎么在意。
门开了,她走进去,闯入一片缤纷淋漓的彩色。
“顾姐!”声声突然冲过来扶住门槛。
“嗯?”顾枝不解地蹙眉。
“我想请你帮帮我。”声声恳求地说道,“离高二的初赛还有十一个月,我想试试,求你。”
“为什么?”顾枝不解,“你的成绩应该不错,按部就班努力学,重本还是很有希望的,为什么要自找麻烦?”
声声松开拉着门框的手,垂在裤缝,低头抿着唇。
顾枝觉得自己真是太有耐心了,但是她居然有些不忍心就这么拒绝他。
为什么?
她当初也这么问过自己。
为了缩小与沈默之间的鸿沟?
不是,她只是想参与比赛罢了。
“我想,看一看那个世界。”声声抬起头说道,“我想知道,我离你们有多远。”
“我们?”
顾枝想起声声今早问的“那沈默呢”与“那你呢”,心情格外微妙。
在这个小朋友眼里,她与沈默是站在同一条线上的,是么?
不,她与他差远了,差距从一开始就存在,也许是出生,也许是小学五年级时那道题。
“我爸说,你和沈默哥哥都很厉害,只不过你运气差了点。”声声说道。
“你爸爸?”顾枝还真不知道声声他爸是哪位,她只知道那人重病潦倒,甚至需要声声一个高中生兼职补贴家用。
声声别过头,像是在做心里建设,然后才说出那个名字:“沈宁。”
“沈老师啊。”顾枝拽下门上的钥匙揣进口袋,“那你叫什么,沈声声?”
“沈声。”
顾枝回头看向少年,他低着头,她能看到他头顶的发旋。
少年还在抽条的年纪,大概明年就能比她高了,也就越发像沈默。
“你倒是不怎么像他,像你哥。”顾枝把门又关上,“带我去看看沈老师吧。”
声声一直以来都住在她的隔壁,那么沈老师应该也是。
隔着一道墙,他们做了四个月的邻居,顾枝却浑然不知,因为沈老师从未出来过,想来,是他病很重了。
同样是里外两间,加起来不过二十平米。
顾枝穿过挤了燃气灶和冰箱的外间,走进去,看到瘦弱中年坐在床上,捧着书,却透着窗玻璃看遥远的地方。
也许是渝宁大学的主楼。
因为沈默在那里。
小小的房间尽力整齐,充满着生活的气息,而中年比起她三年多前高中毕业时见的,要苍老上很多。
那时他还精神着,可以熬夜批改试卷,第二天连上一整个上午的课。
他知道顾枝一直在关注着沈默,好巧,他也是。
顾枝拿着数学题找他看的时候,也会和他聊两句,聊他的判给前妻的长子,聊她暗恋的那个少年。
“沈老师。”顾枝哽咽了一下,心中千万般不是滋味,“好久不见。”
“啊,是小顾呀。”沈宁反应慢了,转过身来,正脸病得苍白瘦弱。
“我听声声说……”他大概是想问一句为什么,看到顾枝一片茫然的神色时,又咽了回去。
“嗯,我被开除了。”顾枝自己揭开了伤疤。
鲜血淋漓倒不至于,但还是痛的。
“因为找人代考。”
沈宁瞪着一双眼睛,显而易见地不信:“不可能,你顶多不考。”
“但是导员和主任信了。”顾枝简单一句带过起因经过结果,显然是不想多说什么。
沈宁叹了口气。
“倒是老沈,你得了什么病?”顾枝问道,语气尽量平常,将心中的惶恐都压下。
“胃癌。”
顾枝心里咯噔一下。
“晚期。”沈宁说着,自己倒是笑了,笑容苍白又虚弱。
顾枝听着,一颗心沉甸甸地坠了下去。
妈妈是什么病来着?
仿佛也是癌症。
病魔很快便夺去了她的生命,甚至她住院的那段时间,她只来得及逃课见了她一次。
一次,就是永诀。
“没事啦,我活得够久了,就是没能看着你们一个个都出息了,声声也有点小。”沈宁有些愧疚地,越过顾枝看向她身后。
顾枝回过头,沈声系了围裙拎着菜刀站在外间,抿着唇看进来。
和顾枝的目光撞上之后,他连忙低头看菜板,利落地把黄瓜切成滚刀块。
顾枝闻着清新的黄瓜味,再看沈声那个刀功,眼皮子跳了下。
沈宁笑得挺无奈。
“你还喜欢阿默么?”他看看沈声再转过来顾枝,饶有兴致地问道。
“喜欢啊。”顾枝承认得很坦然,注意到沈声停下刀在听,于是笑一下。
小朋友连忙认真切葱花。
“喜欢怎么不去追?”沈宁义正言辞地问道,显然是皇上不急太监急的那种急法。
顾枝笑着,摇了摇头。
“唉。”眼看时隔三年,这个话题还是聊不下去,沈宁也摇摇头,哀声叹气。
“小顾啊,我拉下这张老脸,想请你帮帮声声。”中年指着自己的脑袋,“我思维愈发迟钝了,他想学奥数,我教不了他。”
“可是我要走了。”顾枝有点歉意,“我……在这里快待不下去了。”
“噢,那很遗憾。”沈宁也就没有再强求什么,只摆了摆手。
顾枝不知道还可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看到沈声已经在往炒勺里倒油了,她就退了出去。
沈默的事情,她没有和他们说,不知如何表达,也不敢。
就这样吧,她想着。
回到房间,顾枝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
噢,她昨天接了个代写的单子。
她曾经,就倒在枪手这个问题上,没想到穷到极致的时候,还要靠做枪手维系生活。
一个字,惨。
再来一个字,贱。
顾枝喝了一杯冷水,压住有些躁动起来的饥饿感,然后拉开床头的抽屉。
二十五块一,并不会因为放了半天而多一些出来。
但顾枝还是拿起了手机,自想听音乐的私信发过去一条消息。
“撤单,写不出来了。”
她在音乐上没什么天赋。
她也写不出什么特别美妙动听的旋律。
但她不想拿去卖然后署上别人的名字。
不想,那就不做。
发出这么一条消息后,顾枝仿佛心里卸下了一块石头,倒是有了些久违的灵感,于是抓紧记录了下来。
这世道,做什么都太难了。
顾枝看着寥寥无几的新评论,已经没什么失望的感觉。
她也就是这个水准嘛。
然后对面的回复过来。
“艹就你那个水准,老娘肯买你的歌就不错了你是不是不想活了?让你看看老娘的能耐!”
顾枝看完更平静了,果断拉黑,再也不见。
一个比起她不过多了点钱的三十八线网红。
呵。
结果对方的能耐就是领着不明所以的粉丝在评论区骂人,顾枝拿着管理权删删删,格外痛快。
然后她顺便翻了翻旧评论。
很有一些暖心的东西,也很有一些窝心的东西。
“枝枝还不出新歌呀?”
“这质量也太差了吧!推荐XX录音棚。”
“什么玩意儿?”
“打卡等新歌。”
……
翻到最后,顾枝注意到几条曾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评论。
“1334”
“1396”
“1425”
……
数字差等于评论日期之间的天数差,所以,顾枝也曾计算过“1”是哪一天。
那是她高二的一天,看日期寻常极了。
所以,是对那个听众来说比较特别的日子,是么?
顾枝曾这样理解。
“是你么,沈默?”顾枝想起男神在笔记本中抄写的歌词,低声问道。
她不敢想。
不敢想最后那句“看星星”是为什么,也不敢想她的电话号码他从何而来。
“那对你来说,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么?”顾枝想着那大约是深秋的一天,问着。
没有人给她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