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城九

2、救人

　　有点失眠睡得太晚，顾枝想放任自己一觉睡到大天亮。
　　实际上还是六点准时醒来。
　　她看了眼时间，闭眼试图再睡一会儿，在单人床上反复辗转了两圈，放弃。
　　起床，胡乱扎了头发，然后拎着口杯牙刷去过道尽头的水房洗脸刷牙。
　　地下一楼是潮得不行的酒吧，地上二楼却颇有筒子楼的年代感。
　　顾枝刚来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在穿越，久了久了，才习惯这种时代在跳跃的滋味。

　　二楼的人大都是夜猫子，昼伏夜起作息凌乱，这个点，只有顾枝和要上学的声声会起来。
　　顾枝拐进水房的时候，声声同学是在洗衣服，整整一盆，冷水激得他手通红。
　　毕竟入秋了，天挺凉的。
　　“早。”顾枝点点头。
　　声声打了个哈欠。
　　“午休睡会儿吧，长个子的年纪呢。”顾枝有一点怜爱。
　　她昨晚回忆了一下沈默的生命历程，决定尽力为他积点德，比如，对神似他的声声小朋友友爱一点。

　　声声不说话，反而狐疑地看了顾枝一眼。
　　关怀送到，顾枝就又不想搭理他了，挤牙膏认认真真地刷牙。
　　“顾姐。”在酒吧外一向秉承沉默是金原则的声声，却主动开了口。
　　“嗯？”顾枝还在起床气里，懒得思考，脾气比较软。
　　“现在还有必要参与竞赛么？”

　　竞赛？高中数学联赛么？
　　顾枝又想起沈默，喝了口冰冷的水，在口腔里转了几圈吐出去，觉得牙髓都凉透。
　　“竞赛？”她忘了自己前一天晚上的两项原则，“反正不如以前，轻易拿不到加分了，不过你要是想参与自招的话，可以试一试。”
　　声声沉吟着，很有些意动。
　　“但是你有时间么？”顾枝用冷水扑了把脸，不忘给小朋友也泼一泼冷水。

　　声声端起满盆的衣服，不说话。
　　“要是重在参与一下，你随意。”顾枝抹去下巴上的水珠，甩在地上，“要是想拿奖，竞赛、学业、工作，还有照顾叔叔，你能兼顾么？”
　　声声还是不说话。
　　但是答案很明了了，他不能。

　　“那那个人呢？那沈默呢？”他突然问道。
　　“你知道沈默啊？”顾枝眯一下眼。
　　她湿着手，隔空在他的肩膀上方落了下，拿着自己的东西转身出去。

　　“你知道沈默，应该就知道差距，你不能，学习加油哦，小朋友。”
　　差距，真是很现实的东西。
　　对这个词简直刻骨铭心的顾枝，语气不觉重了一些。

　　“那你呢？”声声攥着盆沿，小声问道。
　　“我不能，我是个懦夫。”顾枝坦然承认。

　　她走回自己的房间，背靠在门上，肩膀却一下子垮了下去，无力地把手腕搭在额头上。
　　沈默沈默，你看，连一个高中的小鬼都知道你的名字了啊。
　　以你的天才与成就，那样前程远大，怎么就选择了自杀呢？

　　虚拟现实与记忆模型这个项目，是国家级的重点项目，沈默在这个项目里起着极其核心的作用。
　　而与此同时，他年纪轻轻就拿到了研究生学位，稳稳当当地走在学术的道路上，发表过六篇论文。
　　他的学位，极其有质量。

　　顾枝当然看过他的每一篇论文，感觉像是在看海洋与星空。
　　她能看懂。
　　正是因为能看懂，才能看到深远与广袤。

　　顾枝给了自己半个小时空想，然后下楼吃饭，再然后，回来听歌。
　　她在音乐上天赋格外有限，总是需要大量的听，才能捕获一点零碎的灵感，继而耗费大量的时间进行创作。
　　所以红不起来，她不意外，赚不到钱，也在情理之中。
　　其它的兼职她也找过，总是格外不顺利，时间久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一年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这一年是怎么过来的。

　　一上午，一无所获。
　　灵感哪是什么轻易能得来的东西？

　　顾枝颓唐的数了一下自己剩下的二十五块一，再看一眼公交卡，把这些都扔进了抽屉里。
　　约定的小饭店在渝宁大学的另一边，挺远。
　　不就六点五公里么！走就是了！

　　挑了顶鸭舌帽戴上，顾枝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这一身。
　　运动系，充满青春气息，完美。
　　实际上是因为她一年都没钱添置衣服，全是以前的。
　　然后顾枝就注意到自己黑乎乎的指甲。
　　“……”她干什么要涂这个玩意儿。
　　翻箱倒柜找出卸甲油把指甲油卸掉，顾枝松了口气，再想一下，又有点莫名的懊恼。
　　装好孩子给谁看？

　　反正，顾枝就这么出发了，推开那家火锅店的门时，距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
　　她先连上店里的WIFI。
　　“我到了。”微信发过去，顾枝抬起头看一下店里的环境，然后小心地压低帽檐，将扎上马尾后散碎的鬓发往脸上拢了拢。
　　——她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怕的，但就是不想有故人认出她来。

　　杜凌回复很快，是发了一个包厢号。
　　顾枝走在楼梯上时还在想。
　　他们找她干什么。
　　她要怎样，才能见一见沈默。

　　包厢不大，只坐了三个人，杜凌，一个同样她单方向认识的学长，还有一个略拘谨的男生，应该就是昨天说错话的那位。
　　看到顾枝推门进去，他们多多少少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您好。”杜凌站起来，率先开口。
　　“您好。”顾枝看到她一瞬的犹豫，笑一下，“我姓顾。”
　　“枝枝”是她在想听音乐上的账号，但是“枝枝小姐”，委实不是什么好听的称呼。
　　“顾小姐。”杜凌点点头，“请坐。”

　　学姐看起来还是那个样子，干练的工作装很利落，并不化妆，只是礼节性地涂了口红，整个人从头到脚的气质，都是清冷的。
　　就像沈默。
　　大概是性格相似的志同道合的人，比较适合走在一起吧。
　　顾枝默默地在心里给学姐挂上了“警惕”，然后脑补出同项目两个人的爱恨情仇。
　　最后全部否掉。

　　沈默才不会谈恋爱呢。
　　他只喜欢数学。
　　顾枝想，然后觉得酝酿已够久，问道：“请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么？”
　　“先点餐再聊。”杜凌翻开菜单并招来了服务员，礼貌地问道，“你想吃点什么？”
　　“提前说一下，就算吃了这顿饭，还考虑的我还是会考虑哦。”顾枝觉得气氛有点奇怪，尝试着把格调拉回普通学生聚餐。
　　才不是因为二十万呢。

　　三个人都笑，杜凌还是翻着菜单，顾枝看了一眼招牌菜，点了一个她确定好吃的清汤锅。
　　最后上的是鸳鸯锅，肉类摆了满桌，顾枝很满意。
　　等汤沸腾的时候，很适合唠点什么拉进距离。

　　顾枝知道自己的形象，二十出头，混在社会，加上“枝枝”的曲风，很容易被归类到小太妹里。
　　虽然她穷得装不出小太妹的样子。
　　“是附近大学的学姐么？”小男生绝对谨慎地问道，并列举信息点佐证，“住的近，对这家店很熟悉，并且，和我差不多大。”
　　顾枝笑着摇摇头：“本地人，高中学历。”
　　男生的神色一僵，不太明白为什么可以笃定的事情还会出错，他求助似的看向杜凌。
　　这孩子读书读得有点傻，真不会说话，顾枝想，然后敛去笑容：“我想知道，你们是从哪里获取的我的电话联系方式？”

　　男生张了张嘴，被杜凌制止了，她说：“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我们是从一位同学的日记中看到了你的电话。”
　　一位同学？
　　顾枝的直觉瞬间指向一个可能，又觉得不可能。
　　沈默获取了她不超过十指之数的人知道的新号码，这个想法太疯狂了。
　　他都不认识她。
　　真的不认识么？

　　“这里并不方便谈话，吃完饭我们带你去一个地方详谈。”杜凌眨眨眼，不着痕迹地按住了学弟蠢蠢欲动的手。
　　直到顾枝的白汤锅沸腾。
　　“好吧。”顾枝点点头，率先伸出了筷子，拨了四分之一盘的肥牛倒进骨头汤里。
　　“我同意。”

　　仅从目前的信息来看，分明指向那情理上最不可能的可能。
　　但是在顾枝的情理之中，她希望那是可能。
　　再或者，一定。
　　她的男神，一直都知道她。
　　这是多么令人感到兴奋的猜测啊。

　　这一顿火锅顾枝吃的很愉快，虽然她已经戒辣很久了，但她吃上了久违的新鲜肉类。
　　真的很愉快。
　　“接下来我们去医院。”杜凌结完账，平静地看着顾枝拿起一片免费的哈密瓜。
　　顾枝笑笑，咬一口，甜得眯起眼睛。
　　她知道他们看她的时候一直带着探究。
　　但她习惯了，不介意。

　　不，还是有介意的。
　　余光瞥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顾枝把早就摘下的棒球帽又带上。
　　那是个女孩子，容貌俏丽，笑容开朗灿烂，搂着一个男生的手臂，和自己的小姐妹们开着玩笑。
　　顾枝注意到杜凌神色里的探究，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她想，她大概是有后遗症了，戴帽子的动作太急，让杜凌敏锐地捕捉到她的警惕。

　　不过也无所谓了。
　　顶多，有点丢人罢。

　　走出火锅店，没与“故人”重逢的顾枝松了一口气。
　　“你知道虚拟现实么？”杜凌问道。
　　知道，昨晚还熬夜看过相关论文。
　　顾枝摇摇头，茫然地表示一无所知。
　　“小许，你来解释一下。”杜凌看向因为总说错话而无所适从的男生，他慌慌张张地“哦”了一下，开始解释虚拟现实。

　　顾枝听着，与自己从乱七八糟的文献中获取的信息进行印证，并不发一词。
　　那个饭桌上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学长，偶尔会补充说明一些东西。
　　直到踏入渝宁大学的校门。
　　顾枝有一瞬间，想即刻转身逃离。
　　她深吸一口气，保证脚步的平稳，问道：“那么，你们的项目要做什么，又需要我做什么呢？”

　　“我们找你来，是想请你救一个人。”杜凌说道。
　　救？
　　顾枝呼吸一滞。
　　“谁？”
　　是，沈默么？
　　她骤然心跳如擂。
　　割腕，自杀，昏迷不醒，这些信息点与“救”这个词，串联到了一起。
　　在这一瞬间，顾枝只想问一句。

　　为什么，是她呢？
　　又为什么，是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