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以救赎之名》揖让月在手

6、好好活着

　　霍笑温还来不及细酌李茹君的话，整个房子都被马川成的哭声堵的满满的，听着就像排水沟抽废气的声音。

　　奇怪的是，最听不得噪音的泼妇李茹君竟没拿布堵住马川成的嘴。要是换做是马飞，她指不定拾起扫帚簸箕将他扫地扔出门了。这区别到底是不一样呵。

　　马飞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只是四肢不停地打颤，好想拿个脚手架帮他稳住。看这样稳也稳不住啊，“啪”地一声，人就黏在地上了，像个木偶似的，软塌塌的。

　　瞧他这林黛玉的身子，可真是百里挑一老不中用。得了，就凭咱家马上得过上地主生活了，饶了他这一回吧。

　　李茹君大腿一抬，从马飞身上起来。转身，蹲下，面对着她儿子，说：“成成，妈妈给你做饭去，好不好？”

　　马川成鼻子上还挂着白浓鼻涕，倍儿长的睫毛串着几颗泪珠子，形如琥珀般透明通亮，眼珠子也跟菩提子似的，圆儿色白，如珐琅质。霍笑温第一眼看马川成就觉得这小孩特别有觉悟，虽然他充其量也算是一个小孩。

　　李茹君连眼泪都不替她儿子擦一下，就拍拍膝盖站了起来，往厨房走去。

　　当着李茹君的面，马川成不敢扶他爸，这会儿他妈消失到厨房里，他便拽起衣袖擦了擦眼上的琥珀，可等不及他去搀扶，有一个比他高一大截的身影一窜便把他爸从地上捞了起来，顺道扶着他爸回了屋。

　　霍笑温对着杵在门口的马川成说：“成成，你去看着你妈妈，好不好？”

　　马川成两眼竖的老圆的看着马飞，他心疼他爸，他不想到他妈那儿去受罪。

　　霍笑温温柔的摸了摸马川成的柔软的碎发，两眼儿笑眯眯的：“好成成，笑温哥哥马上得走了，你就当帮笑温哥哥的忙，行吗？”

　　马川成的眼依旧竖的老圆，可双脚却起松劲了，没杵多久就乖乖的听笑温哥哥的话了。
　　这屋里现在只剩霍笑温和马飞俩人了。

　　“叔叔，我再问你一遍，你的愿望是什么？”

　　他还是头一次见着霍笑温正二八摆的模样，这股成熟劲儿真的是隔壁家胡春柔的儿子吗？这么看着咋觉着这么不像？脸蛋儿还是那个脸蛋儿，声音还是那个声音，可总感觉不是他，可哪能有人冒充他？

　　愿望？他之前不是说了吗？

　　“那是你对别人的愿望，不是你的。”

　　瞎，这小伙难道还会读心术不成？他自个可还只是在心里想想，啥都没说啊！怕是歪打正着了。

　　“你的愿望是什么？”
　　得，他又问了一遍，这不说是不行了。
　　“好好活着。”马飞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才敢说。
　　“‘好好’、‘活着’？这便是你的愿望？”
　　“是。”
　　“那你愿意穷尽一生实现它吗？”
　　“我刚刚就看出来了，”马飞死劲儿瞧着他，就像干活的农夫死劲儿瞧着手里的锄头，锄头死劲儿瞧着酱黑的土地：“你不是笑温，你一点儿都不像他。”

　　霍笑温面不改色：“我是谁不重要，你是谁才重要。”

　　“啥意思？”马飞皱眉，表示不大能理解。

　　“你只要想想你的愿望。你的愿望是‘好好活着’，‘活着’本就是这世界上最难实现的愿望，更别说前面还加个‘好好’，这很难，得穷尽你的一生。你愿意吗？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马飞没读过啥书，不知如何解读霍笑温眼神的内容，他唯一想到的词，丰富，对，就是丰富。霍笑温的眼睛如同一个大房子，里面有很多很多个独立的房间，每一间房间里都住着星系。虽说他没怎么读过书，但他也知道他们地球生活在银河系，这银河系便住在大房子里的某一个房间里。其他房间住着哪些星系，没读啥书的他解释不上来了。

　　“我当然愿意，可是……我说的，顶用么？”马飞又开始婆婆妈妈了。

　　“人，不是一生来就是可恶的、罪恶的，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可爱的、正义的。说粗俗一点儿，人一生下来，除了给人当人看，还能是啥？啥也不是！全靠作为，全靠觉悟，全靠沟通，全靠你这双手你这双腿你这脑袋瓜子里的思想不是？你长这么大，你靠了啥？靠了你的窝囊，你还想‘好好活着’？”

　　霍笑温一派浩然正气，“你瞧我这说得是也不是”的眼神逼着马飞无地自容，只能愣愣的点头。他这人就是黄泥巴脚杆子老实巴交的，活成这样也是咎由自取。

　　不管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隔壁家胡春柔的儿子，总归现在看来他是他唯一的救赎和希望。

　　“行，不管你是谁，你心里一定有主意，你告诉我吧，就当救人一命了。”

　　霍笑温看着马飞，眼里闪过一丝极为短暂的光线，短暂到肉眼难以捕捉到。那条光线顺着他视线的平移从马飞的脸一直往下，传至四肢百骸。

　　表面上，马飞并没感觉到任何不一样，他甚至都没看到那条光线，他只认为霍笑温盯着他看得时间有点儿久。

　　“就像我刚刚说的，人不是一生来就是可恶的，你媳妇也不是。你媳妇这样对你，是因为你不爱她。她嫁进来，深感受辱，她是被你骗的，这永远都是你的错。骗就骗吧，可你还孬，光对你那块不毛之地勤奋，可那地也不见得报答你几分。和你过一辈子的可是媳妇，你不对她勤奋对谁勤奋？你光让她望着高炉发愣，久了人不就泼了？”

　　这哪是一个12岁的小男孩说出来的话？这分明就是一个32岁的中年男人才有的觉悟。刚刚他还不管霍笑温是谁，现在越听他说话，他就越觉得这事儿太有蹊跷了，这分明就是有调他家的底啊，咋事事都这清楚呢？

　　这的的确确不是霍笑温本人会说出来的话，和马飞通话的人自始至终都不是霍笑温，是蕴藏在他胸腔里的星河之力。当然，这一点，马飞是浑然不知的。

　　“你先告诉我你是谁？你把笑温怎么了？”马飞突然变得一脸警惕，或许真的有来自恶魔的力量拐走了笑温。

　　“我说过，我是谁不重要。”
　　“可你把笑温拐走了。”
　　“我没有拐走他，我就是他。”
　　“你不要和我说这些，你绝对不是他，你是魔鬼，你把真正的笑温给我还回来。”马飞说的很肯定，他十分确定这个人把笑温带走了。这人绝对不是好人，他钻了笑温善意的空子操控了笑温的意识，他再继续利用他的愿望蛊惑他吞并他的灵魂。这是魔鬼最喜欢做的事，他差一点就着了魔鬼的道了。

　　“叔叔，我是唯一能够帮你的人，你相信我，我就是笑温。”霍笑温伸出右手，将前手臂绕到脑后，手掌围着他的后颈脖绕了半圈挠了一下左边的脖子。平时霍笑温就喜欢用往后绕圈的方式挠痒痒。他摆出平时他最擅长的动作，以此向马飞证明，他是真的霍笑温。

　　可马飞不信，魔鬼专门用这种方法好掩人耳目。

　　“我这人孬是孬，但你也别把我当猴耍。光图你那点经历能领悟到个啥？你再听你妈说，听街坊四邻说，那也都不是你自个的经历，你要生搬硬套，但话从你口里说出来，老实说，没几个人信，更别提是你霍笑温的自个的感言。”马飞说着说着站了起来，翻箱倒柜了好一阵子才掏出了一把生锈了的折刀对着霍笑温：“你就是个魔鬼，把我们笑温吃了。”

　　他本来是好心好意授人以渔，这人不但不得好，反而拿刀指着他，他还能说啥？再说下去，免不了又要像上次一样被拽着到村委会去开个批斗会。

　　不过该授的渔还是授了。羊毛出在羊身上，问题找到了，解决办法总得跟上。他已经把力量传到马飞关键地方了，能不能运用到位就看他的觉悟了。这人嘛，不都是这样，在虚妄、欺骗的夹缝中生存，凡是看不到实处，总是怀疑这，疑惑那，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马飞可不就是一典型的例子么？

　　霍笑温起身，他知道他的使命还很漫长，这里的人就是一个强大的封建守旧势力，故步自封抱残守缺，一时半会不能剔除，得动大手术，而且这手术只要开动了，就得动个七年八载，而且手术动完，总得有个缓解修复期，花的时间可不一定比动手术少。你想想天上的彗星撞到地球上，那得给地面砸出个多大的窟窿啊，那等宇宙毁灭了都不一定能填平。你再想想，若是在你身体凿个类似的窟窿，在你思想里砸个类似的窟窿，你想你得花多少年才能填平？填平之后是不是还得留个疤痕？不然啥烙印都没有了，能叫大手术？

　　“你让你媳妇羞辱你，为什么不让她爱你呢？”霍笑温往门口走去，在最后跨出这间房屋的时候，他停了停，却没有回头：“马叔叔，你知道，魔鬼是不会说这句话的。”

　　“笑温哥哥，留在我们家吃饭吧。”

　　此时霍笑温已经从马飞的房屋走到了他们家的大门口，他与外界的阳光只有一步的距离，可身后马川成甜甜的声音将他留住了。

　　他刚要回头，身后又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到这声音是谁。他感到厌恶极了。
　　“臭小子，你嫌你家的饭菜够吃是不是？你咋不把街坊四邻都喊来咱家吃饭？我看你是太得闲了。”

　　小男孩不谙世事的声音响起来：“可笑温哥哥也要吃饭呀。”

　　“他要吃饭他自个家里有，和你有一毛钱关系？坐下，吃你的饭。”

　　霍笑温忍不住翻个白眼，谁稀罕你家的饭，我怕吃了后菜没馊，人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