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骨》霖矽

63、你很帅啊

　　燕江靥下意识的往暗门的方向走去，燕重陵喊住他，沉声说道：“小九走这边。”
　　燕江靥顺他的示意抬目去望，那是大门的方向，旋即他了悟，他要带他走正门下去，这样也好，没有机关更安全。
　　让他先走，燕江靥跟在其後，眼前的光线越发昏暗，等他们走出石室，灯火毫不留情的将他们抛弃在门外。
　　一条寂静灰暗的通道横在眼前。
　　两侧的石壁上安放了有几盏油灯，在暗色中发出幽幽的火光，照亮一片区域，火光临近处是灰色，再往深处就是深黑，直到陷入完全的漆黑之前，又点亮了一盏灯，周而复始，一直往前蔓延。
　　他来千层塔了十数日，还是第一次走正道下楼，燕江靥有些好奇千层塔有何不同。
　　燕重陵转向左侧，燕江靥跟在他身後，不急不慢的缓步走著。
　　四周都是粗糙的石壁和燃烧的油灯，燕江靥看了几眼就没有兴趣的移开目光，落在身旁唯一的活物上。
　　他的脊背挺的笔直，身形挺拔，好像无论何时，他的身形都是直刻的犹如苍松。
　　他的步伐稳重如山，而每一步的距离，都像是丈量过一般，精确到不差分毫，下一脚踩踏的鞋印，和上一脚是在同一个位置。
　　哇！燕江靥吃惊的瞪大眼，惊奇的盯著他走动的步伐看。
　　这也太厉害了吧，他是怎麽做到能将弯曲的通道走成一条直线的？！
　　看了一会儿後，他又将目光定格在燕重陵后背上，他的肩膀宽厚，软甲绕在一侧肩头，显出冰冷坚硬感。
　　目光向上游离，落在他的头上，他的发髻几年不变，一丝不苟的全部梳到脑海後，用冰冷的铁箍卡死，头上没有一丝杂乱的碎发，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守旧，古板。
　　话说，他现在的年龄是多少来著？二十七，还是二十八，反正离中年也只有一步之遥。
　　燕江靥没有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结，对他来说，燕重陵只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老男人。
　　“喂，你的年龄为何？”
　　听著通道内回荡著自己的声音，燕江靥暗自捂脸，好吧，他还是有一点点在意的。
　　燕重陵步伐一顿，他停在原地，坚冷的侧脸紧致了一分，他缓缓回过头。
　　他凝望著燕江靥，幽沉的眼瞳里闪过一丝不自然，他抿了一下嘴唇，低沉的声音说道：“二十八。”
　　燕江靥毫不留情的说道：“真老！”
　　“……”
　　燕重陵的身体僵住了，他面庞上的细微神情，全部凝固在脸上，从而形成一种无措的空白。
　　他此刻就像是一具快要风化的石碑一样。
　　“哈哈哈哈！”
　　见他这副仿佛受到暴击的样子，燕江靥又开始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
　　燕重陵等他笑够了，才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只不过一向精确的步伐，发生了细微的偏差，往左侧倾斜了半寸。
　　两人走到通道尽头拐了一个弯道，来到一扇低窄的石门前，才停下脚步。
　　他们要从这里下去？
　　燕江靥歪头活动了一下脖子，正要准备将门踢开，这时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门後面出现了一张坚毅的面孔，他穿著冷灰色的铁甲，腰间悬挂了一柄利剑，高大的身形让他看起来英武又凛然。
　　燕江靥每天都会看到，如他这般相同装束的人，在塔里来来回回的巡视，他们是看守千层塔的守卫。
　　“塔主。”
　　守卫见来人是燕重陵，遂恭敬的行礼，他的目光在收回去之前还瞥了燕江靥一眼，生有好奇。
　　燕江靥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旁侧，他在观察内部的空间。
　　这是一个楼梯口。
　　坚硬冰冷的石壁间夹裹著一个环形阶梯，呈现出巨大的螺旋状，一层又一层的阶梯，蜿蜒延伸至黑暗的深处。
　　阶梯一侧靠墙，另外一侧被一条铁做的护栏围死，每隔十几层台阶，石壁上就放了一盏油灯照明。
　　薄薄的淡光洒落在层层叠叠的阶梯上，其余的地方全都陷入死灰的黑暗中。
　　阶梯中间的黑暗里，有几个朦胧的影子，燕江靥定睛看了片刻，他发现那是垂落下来的几条铁链，约摸有成人的手臂出细。
　　燕江靥抬起头往上看，铁链接天引地，一直没入最顶端的黑暗中。
　　他大概看了几眼，就明白这些铁链的作用为何，在塔顶应该有一个转轮，垂落的链上有系有木栏车，若塔顶发生意外事故，可拉引转轮以最快的速度上去，单是走楼梯的话，不知要爬到猴年马月，等人上去，指不定事故以扩大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他看的长久，从上到下的环形阶梯，一圈又一圈的相连，仿佛永无间断，视野在旋转，他的头开始晕眩。
　　燕江靥半阖上眼睛，缓解晕晃的感觉，随後他移开目光，冷不丁的就撞上一张平刻的面容，晦暗的灯火在他脸上扫了大片的阴影，望起来幽邃深深。
　　他的头猛的後移一分，定睛去看，是燕重陵站在他的身後，吓他一跳。
　　卧槽！
　　燕江靥暗骂一声，他险些一拳揍过去，所以说，不吭不响站在别人身後的家伙，都应该拖出来挨打。
　　燕重陵低头望著燕江靥，他黑黑沉沉的眸子一如最深邃的永夜，他说道：“小九，该走了。”
　　“哦。”燕江靥移开眼没看他，只是随意的应了一声。
　　他这一回头，见得几个守卫都在看著自己，他才意识到自己出神的时间过长了，还一副很有嫌疑的样子在左顾右盼。
　　见他应声，燕重陵转过先行一步朝向楼梯口走去，当离第一层阶梯还有三步之遥，他步伐停滞，才后知后觉的抬手解开披风，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来，递给一旁的守卫。
　　没了宽大披风的遮掩，露出修长挺拔的身形来，他穿著一身纯黑色劲装，手臂和胸口处有软甲覆盖，灯光照耀下泛著坚冷的光。
　　细看之下，他衣裳的袖口和衣襟上有丝线绣制一些简单的线条纹路，那是一种辰砂色，介于黑和红之间的颜色，在黑色的布料上来看，极其不起眼。
　　裁剪的恰到好处的衣裳紧贴在身上，显出他强悍无比的身形，身体上的线条轮廓也更为清晰分明，好似衣物底下每一块微微隆起的肌肉，都隐藏著巨大的爆发力。
　　他的穿著看起来很具有年代感，低调古旧的服饰纹路，厚重的颜色，规整到绝对不出格的衣裳款式，数十年都没有变过。
　　燕江靥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他再次深切的感觉到，他和燕重陵的代沟，能相差至少一百年！
　　他身上穿的衣裳，这般守旧的款式，他只在壁画了见过，那可是两三百年前的。
　　当朝的服饰流行飘逸的广袖，一针一线都追求极致细致的劲装，和女子喜爱的轻纱流仙罗裙。
　　燕重陵的喜好和流行两个字是完全绝缘的，也可能他根本就没有什麽喜好，不关注也不在乎。
　　“小九，你……”
　　耳畔旁响起燕重陵欲言又止的声音，他直直看过来，目光中带著探究的询问。
　　燕江靥知道他想问什麽，他可是一直在盯著他看。
　　“我看你，因为你很帅啊！”燕江靥回望他，双手环抱胸前，清亮的声音说道。
　　你很帅啊！
　　很帅啊！
　　安静到落针可闻的楼梯间，传来一阵令人羞耻的回声。
　　空气突然静了几息，气氛渐变诡异，守卫看著目瞪口呆的看著两人。
　　“噗。”
　　有人偷笑的声音。
　　他这句话虽然羞耻，但也没什麽毛病，可问题就出来燕江靥的脸上。
　　他看著燕重陵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用别扭又古怪的语气说，你很帅啊！难道这不是一种挖苦的讥讽吗？
　　燕重陵的面色仍然冷峭，他收回目光，转身面朝阶梯，抬步向下走，一如往常般镇定的姿态，只不过，他挺直的脊背有几分的僵硬。
　　而这一切，燕江靥都看在眼里。
　　然後，他就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笑，晃晃悠悠的笑倒在墙壁上，实在是忍不住又重重锤了几下墙面。
　　听到爆笑声，燕重陵整个人都僵硬了，他走路的姿势都透著迟缓的麻木。
　　“呼……”
　　燕江靥吐出一口浊气，他笑够了。
　　他来到楼梯口，以为燕重陵已经走出去很远了，不成想他正站在第九层的楼梯上，半侧著身，等著自己。
　　他的头顶上方，燃著一盏灯，薄弱的光线洒在他身上，涂上古旧昏黄的颜色。
　　摇曳的灯火遗落在他眼睛里，混染著黑沉的眼瞳，变成浓郁深邃的辰砂色。他静默的站著，仿若是一尊百年前的空白石碑，等著有人提笔书写。
　　燕江靥勾起了唇角，一个没多少情感，却万分刺骨的笑容出现在面孔上，冰透了的冷。
　　他抬步踏上阶梯，往下走去，燕重陵见他跟了上来，才继续往前走去。
　　周遭是一片骇人的沉寂，在寂静无声的环境中，只能听到自己浅浅的呼吸声，和两个人几乎重叠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