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骨》霖矽

60、拥抱

　　极其寂静的氛围中，响起一声又一声的踩踏坚硬石板发出的震响声。
　　囚犯们僵著脖子慢慢地转过头，见燕重陵径直走了过来，又见他冰冻覆霜的表情，寒意扑面袭来，囚犯们一惊，齐齐後退，唯恐离开的晚了犯到燕重陵手上。
　　不过瞬息间的功夫，燕重陵四周一丈处，不留一人。
　　燕重陵走到石台下，半抬起头，他黑沉的瞳孔望著上方坐著的人。
　　那人苍□□致的脸，看上去尽是阴郁，仿佛他在慢慢地褪色，变成黑白的水墨。而他左脸上的花瓣，使得他身上的幽郁，则多了几分彻骨的鲜艳。
　　这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像是森森累骸骨中开出的花，妖冶又凄艳。
　　多看一眼，心都要碎了……
　　燕重陵一瞬不瞬的盯著他，他已被千刀万剐。
　　一旁跟随的易川，看了燕江靥一眼就移开了目光，他觉得有些惊恐，他身上的妖异感比进入千层塔里还要更加的深重，就像所有鲜活的生命力，在最後一刻绽放而开。
　　鲜艳冰冷的色彩，多到也溢出来，化作浓稠的血液，流淌整个塔内，将黑色染上腥红。
　　燕江靥握住鲜红色的苹果，居高临下的睨了眼燕重陵，他身子一斜，歪倒在墙壁上，微的垂下眸光望向他，用命令般的口气说道。
　　“燕重陵，老子看到这群人渣就心烦，让他们滚。”
　　他现在的状态就属无所畏惧，所以，他是丝毫不顾及燕重陵的颜面，行事作风一点都不客气，本来就讨人厌的个性，先下是谁见了都怒火上涌，也只有燕重陵能始终绷紧脸不发怒。
　　有人在窃窃私语，碍於燕重陵在，都不敢大声说话，要不然燕江靥得被口水喷死。
　　“这小子谁啊！竟敢以这种语气给燕重陵说话。”
　　“他怕还不知燕重陵的手段，等著挨收拾吧，落到他手上可不是脱一层皮就能解决的。”
　　“是啊，上一次被处罚的人，到现在见到燕重陵还浑身打颤。”
　　囚犯私底下愤恨的说道，倒不是表现的对燕重陵臣服的忌惮，只是燕江靥方才的表现太过嚣张了，惹了众怒，现下众人巴不得看他倒霉。
　　燕重陵对随行的护卫吩咐道：“带回囚室。”
　　低声的言语为之一静，众人将目光投向燕重陵，目光透著诡异。
　　易川领命道：“是，塔主。”
　　虽然到了吃饭的时辰，这些囚犯还未用饭，不过他们生命力顽强，一顿不吃又饿不死。
　　他又对一旁的守卫说道：“将他们带回去。”
　　“卧槽，燕重陵真听他的，这个人是什麽身份？”
　　“你问我，我怎麽知道，我也很震惊啊！”
　　低下嘀咕的吵嚷声，伴随著此起彼伏的惊呼，越来越热闹。
　　燕江靥听著渐渐掀起浪潮的吵闹，他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笑容，斜落眼角瞥了下方的囚犯一眼，他说道：“说闲话的，让他们闭嘴。”
　　杀气出现在他的脸上，他含著冷意，说道：“否则，我会亲自动手。”
　　他的手指在虚空中轻轻点动，错乱有致，早就一副迫不及待，想要屠杀一场的状态。
　　易川看的头皮发麻，不用燕重陵命令，他抬起手中沉重的剑鞘，敲在方才说闲言碎语囚犯的脖子上，将他们敲晕，他又给守卫使了一个眼色，拉著囚犯软下去的身体拖出去。
　　看到这几个人的下场，剩下的囚犯立刻噤若寒蝉，不敢在言语，被守卫带了下去。
　　闲杂人等皆退场，偌大的石室里就只剩下燕江靥和燕重陵两个人。
　　寂静在两人中间蔓延，仿若处於荒芜的地界，周遭都是凄冷冷的。
　　太静了。
　　燕重陵觉得他应该说些什麽，询问他的伤势如何，还是问他习惯千层塔内的生活吗？是否有什麽需要？
　　或者是说，他来到关押囚犯的楼层很危险，应该在九层等著。
　　心里想要说的话，纠结缠绕在嗓子里，没有能说出来，无数次都是这样。
　　他遥望著燕江靥，两人相隔丈远，却有一种无法企及的距离，言语方面的，也想思想层面上的。
　　他此前觉得自己足够了解他，可得面对他时，他才一次又一次的发现，他还是无法看懂他。
　　他从不曾在燕江靥面前多言，有很大一方面，是唯恐自己不适当的言辞惹怒对方，他的思维和常人有些不同，他不想让燕江靥更加的厌恶他。
　　燕江靥从衣袖中扯出一条发带将头发系好，他轻挑眉梢，瞥了燕重陵一眼，说道：“有事？”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全然都是冷漠的疏离，连陌生人都不如。
　　燕重陵的嘴唇挣动几下，似要言语，最终只轻轻吐出一个单薄的音节。
　　“嗯。”
　　燕江靥眼瞳划过一丝暗芒，这时候来见他，只有一件事，他的判决书下来了。
　　“要把我关押到第几层？”
　　燕江靥晃了晃双腿，他坐正身体，他嘴里发出一个含糊的笑声，眼中夹著沉郁。
　　“说吧。”
　　他再次开口的声音，消去了笑意，冷冰冰的声线。
　　燕重陵只是凝望著他，没有回答他的话，而燕江靥早已习惯对方的沉默寡言。
　　他将苹果抛在半空，又接到手里，自顾自的说道：“刺杀家主可是大罪，至少也要五十层往上吧。”
　　他的声音满是玩味，但却有一种浓烈如雾的悲戚，缓缓的扩散在他身边的一隅之地，他人也孤零了。
　　燕重陵眉头微的一皱，刚毅的面孔上闪过一瞬波动，窥见他的反应，燕江靥又道：“难道是最顶层？燕层允那个老东西真看得起我。”
　　他低低的笑出声来，面孔上流露出嘲弄的神情，还有刻骨的讥诮。
　　燕重陵思考了片刻，才想出一句话来，他开口嘴正要言语。
　　只见，燕江靥伸出手，食指立在嘴唇前，轻轻地嘘了一声，阻止他要说出口的话。
　　一抹浅淡的笑出现在他冰白的面孔上，他的眼尾微垂压出一股子缭乱的蛊惑，修长的手指下是翕动的薄唇，燕江靥低声说道：“我的脚麻了，下不去。”
　　他知道这个谎言有多拙劣，他既没盘腿又没有跪坐，根本就不会脚麻，可那又如何，对上燕重陵他连谎言都不想费脑子去想。
　　因为，无论他说什麽燕重陵都会照做。
　　正如他所想的那样，燕重陵没有任何犹豫，他又近了几步停下脚步。
　　燕重陵抬头看他，目光深邃，宛若能看穿时空的缝隙，达到他的心里。
　　他深知燕江靥不会让人靠近他，这是他来塔内，对他唯一一次的要求，肯定不安好心，但是，他还是会满足他。
　　只要他想要，他会满足他的任何条件。
　　他的举动使燕江靥很满意，他垂下头对燕重陵一笑，他苍白的面孔在昏暗的灯影下，竟生出一些颓败的妖艳来。
　　燕重陵缓慢的朝他伸出手，指节有些不易察觉的轻微的颤抖，他这个动作的含义，是想让燕江靥从上面跳下来，他接住他。
　　只是他抬起手臂的动作太慢，像是关节生锈的青铜人，一举一动都带著停顿和僵硬。
　　燕江靥不想再等下去了，他将手里的苹果放到石台上，身体前倾如同一片落叶，直接跳下去扑倒他的怀里，突如其来的冲击力，让猝不及防的燕重陵後退了半步。
　　感受著身上悬挂著沉甸甸的重量，燕重陵的身体陷入僵化，他的手还伸在半空中，僵直的如同浮木。
　　他的眼睛直愣的望著前方，面上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在这几息内，他的脑子完完全全的空白了，所以面孔也僵直住了。
　　冷冰冰的身体贴在他的身体上，胸膛处跳动的心脏被冻的停滞几拍，好像不知该如何去跳动了。
　　眼前视线出现晕眩，他仿佛又看到了，灰暗的天空浮满了阴郁的乌云，漫天的雨水，以及一个冰冷的拥抱。
　　从他的指尖开始，轻颤抖动一路蔓延到指骨，像是方成型的机械，动作间尽是麻木，他的手慢慢地向内弯曲，而他的理智却嘶吼著，让他停止这个多余的动作。
　　他最正确的选择应该推开怀里的身体，往後退开，再远离他。
　　他二十多年的岁月中做了无数次的正确的选择，而仅有的几次错误，都发生在燕江靥身上。
　　他不能在深陷下去了。
　　这是最後一次。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几乎是立刻，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你一直都这麽说，可是你放手了吗？
　　手指僵在半空中，一丝轻微都的颤抖都没有，像是一根将要腐朽的枯木。
　　燕重陵在心底斗争了良久，还是将手到燕江靥的後背上，轻轻的环抱住他。
　　他近乎是绝望的希望，时间能凝固在这一刻，历史的洪流能够断开一瞬，遗忘他们。
　　“放开我。”
　　冰冷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果然，所有美妙的幻想都是会被无情打破的。
　　燕重陵僵硬了一瞬之後，手臂极快的紧拥了一下他的身体，迅速放开了他。
　　只不过，燕江靥却没有离开他的怀抱，他的一只手环绕在燕重陵的脖颈，下巴抵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感受著他温暖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