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骨》霖矽

4、画皮师

　　燕江靥坐在窗子边，等著神涟传来消息，大约等了一刻钟越发感到无趣，眼神渐渐飘远。
　　天幕上凝结著白素的云烟，目光凝望而去，茫茫云海一直延到山谷中，暮霭浮游在山体上，呈现一片烟蒙的紫色，极是淡薄的色调，弱不禁风一般。
　　窗外有凉丝丝的山风灌进窗子内，清风拂在面上化开清凉，而风吹动的声音如同一支悠扬清灵的小调，催的人脑子里昏昏沉沉，想要即可陷入梦乡。
　　“咕咕。”
　　几声清脆的鸟鸣声，将燕江靥晕沉的神智唤醒，目光投向窗口外的半空上，燕江靥精神一震，随意零落散尽。
　　只见半空中有一只乳白毛色的鸽子，正缓缓朝向这边飞来，它闪动翅膀的频率逐渐减慢，落到窗沿上。它身上本该柔顺的羽毛，有几根乍起，神情稍显萎靡，一双圆溜溜芝麻大小的黑色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望向靠窗边放置的桌子。
　　它摆动一下翅膀，摇摇晃晃的走到窗沿边，然後吧唧一声从窗子上跌到桌面上，挣扎半天起不来。
　　是因它脖子里还套了一个锦囊，而这个锦囊和它的身形同高，自然不能系到爪子上，放它背上又妨碍飞行，遂系到它胸脯的位置。
　　看著趴在桌面上乱扑腾翅膀的鸽子，燕江靥立在一侧袖手旁观不说，还感叹了一声：“真-他-娘的是个鬼才。”
　　看够了这个小东西的蠢样，燕江靥才解下它胸脯上的锦囊，里面装了一个纸条和两个白色的瓷瓶，鸽子摆脱了身上的束缚，扇著翅膀飞远了。
　　燕江靥目光垂落，纸条上只写了简单的两句话。
　　“画皮师同意为你换皮，你速速赶去。”
　　“这两瓶药帮我交给她。”
　　信里说的她，也就是指画皮师了。
　　“神涟竟然真的说动了画皮师。”捏著手上的纸张，燕江靥稍显惊讶的说道。
　　传闻中画皮师是江湖上一门最为古老，最为神秘的技艺传承者，他们能易容换貌，割皮换脸，重生他人。
　　世人都说红颜枯骨，心灵纯洁无暇才最动人，不可否认的是，相貌确实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为人换上一张皮子她就会脱离原来的命运轨迹，往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
　　这种有违天道的技艺是不允许大量实施的，因此，画皮师一生之能为十个人换皮，多超过一个人都不行，否则就要面对画皮师一脉的严惩。
　　所以她们不轻易於人换皮，除非你的故事能够打动他们，或者奇珍异宝，许下千金重诺，才会给你换皮。
　　不过也曾听闻他们只换皮，不修复皮囊，坏掉的皮囊就会舍弃，他们能给你换上一张更加出色的皮相，美艷到更胜你原来皮子的十倍不止，你绝对无法拒绝。
　　美，对人类有一种天生的吸引力。
　　神涟是用什麽方法说服画皮师，肯违背他们自己的意向，为他换皮的呢？
　　燕江靥将目光移到锦囊里放置的两个瓷瓶上，这瓶子是用玉石雕琢而成，质地还有些斑杂，不如上等玉石温润，如何看都普通至极。
　　燕江靥掏出瓷瓶，拿在手里反复看了看，他把手放到瓶塞上轻轻一提，开了一丝的缝隙，这表示瓶子没有封蜡，燕江靥放心大胆的把瓶塞完全的拔掉。
　　他凑到瓶口位置吸了一口气，一股浓烈的药味侵入鼻翼，还带了一种从未闻过的花香，进入肺腑中有点清凉，余味泛苦，有几分像是伤药的味道，却又大不相同。
　　燕江靥眼角稍弯，他的眼神变得别有趣味起来。
　　如果所料为错，神涟是在趁火打劫！
　　画皮师是因为某些缘故受了很严重的伤，寻常的药物医治不好她，几乎到了濒死的地步，然後被神涟遇见用秘药救了她，神农氏一族最精医道，有人说，她们是天生的医者。
　　在生死抉择面前，所有的规矩都要靠边站，这就是画皮师肯为他修复容貌的原因。
　　不妙啊！他貌似欠神涟这个女人的东西太多了，从相识开始她就一直在帮助他。燕江靥心想。
　　“更加不妙的是，我完全不会认账啊！”燕江靥低声言语，嘴角上扬一个微笑，凉薄至极。
　　燕江靥放下手中的药瓶，说道：“那麽现在该如何去找画皮师呢？”
　　神涟只说了让他去找画皮师，没告诉他画皮师在什麽地方，她一定会留下线索供他去找寻。
　　燕江靥拎起锦囊翻找一遍，最後还是将锦囊拆了，才在夹缝里找到一张纸条，伸展开後大概是一张……地形图？
　　看著纸张上绘画潦草的简笔小人，头大如饼，身瘦如杆，脖子为什麽还没有断？！右上角这几块涂黑的不规则图形又什么鬼，这是煤炭吗？还有这几条歪歪扭扭自由游荡的是长蛇？还是水路？
　　燕江靥的眉毛微的皱起，再抚平，脸上的平静只维持了短短三息，就混乱成了江水。
　　他将这纸条狠狠摔到桌面上，怒吼道：“卧槽，就这水平还吵嚷著要当最出色的画师，画师会被你气死的吧！”
　　这凌乱又抽象的画工是个人都看不懂，亏神涟还藏这麽严密，唯恐半路别人截获，一路摸到画皮师的住处。
　　燕江靥柜子里取出一个元凉国的地形图，对著这张看的人脑壳痛的涂鸦，研究了半个时辰，期间暴走了好多次，才看出来她画的是什麽位置。
　　画皮师住在长江以北的离魂谷，於他的住处不算多远，骑马来算也十日左右就能到达。
　　他也瞬间明白过来了，那几块黑炭，就是沿途的山林，神涟的画技是有多垃圾才能把树画成炭啊！
　　临摹一份让人看的懂的路线图，燕江靥就去收拾东西，准备明天一早就按照绘制的路线图去找画皮师。
　　翌日清晨。
　　燕江靥拉开窗子上厚重的布帘，将阳光洒到屋内，山里潮湿不透光，时间久了屋子里就是一股子的发霉味。
　　他从柜子里取出一只桃木盒子，坐到铜镜面前，从里面拿出里一张，薄如蝉翼的皮子，描绘的於人的五官一模一样，这是一张人-皮面具。
　　他将这张面具戴在脸上，走出了木屋，正前方是一片山坳，被山间的云雾笼罩，朦胧之间满目都是绿色。
　　他看了一眼这山中的景色，转身离开了，有生之年他是不会再回来了。
　　沿著崎岖的山石小道，来到山脚下，听到潺潺流动的水声，不远处一条小溪，清澈的溪水流淌而过，溅起的水花拍打著岩石块，泠泠作响。
　　他来到溪水边，用水囊灌了一些水，在虚扭的水流中看到自己的倒影，这是一个皮肤苍白的少年，身形瘦削，五官普通，平淡无奇的长相，不会引起任何的注意。
　　燕江靥瞥上一眼，就不再看了，这张皮子又不是他的脸。
　　自从脸上有了第一道伤疤开始，他就已经忘了，他长什麽样子。
　　因为他脸上每天都有会数道新的伤口叠加到脸上和身上，层层覆盖，面容模糊，时间长了，他就忘记原本的长相。
　　燕江靥出了山谷，在山下的镇子上买了一匹马，对著路线图去找离魂谷的所在。
　　传言中离魂谷是一处无人禁地，谷中终年缭绕著一层淡紫色的迷瘴，山体上满布毒性猛烈的毒草，妖花。
　　当他来到离魂谷时，於他所想有些差别，他以为离魂谷会是一个寸草难生的荒山，不想整个山谷都被深绿色的树木所挤满。
　　幽绿之外凝结著淡淡的云烟，山谷呈现一片浅薄的紫色，透著几分诡异。
　　燕江靥吃下事先准备好的化解毒瘴的丹药，往山谷深处走去，按照地形图所绘制，他走到路线所指的尽头，被一睹十多丈的石壁挡住了去路，无路可走，而地形图上所指是继续往前。
　　燕江靥观察著堵石壁，他在下方发现一条一人多宽的缝隙，通向黑暗深处。
　　燕江靥想了一下，又低头看了一眼地形图，觉得穿过这条缝隙，他的目的地就到了。
　　他走近这条缝隙里，视线骤然黯淡，眼前蒙上了一层暗色，在逼仄的缝隙里弥漫著湿冷的潮气沁在皮肤上。植被还混杂著淡薄的霉味钻入鼻翼里，燕江靥抽了一下鼻子，他看到缝隙中还生长著绿油油的青苔。
　　视线停滞了一息，他收回目光继续往里走，因为青苔的缘故踩上有些湿滑，他走的很缓慢，大约过了一刻钟，漆黑的前方出现一线亮光。
　　他迎著这束光前进，越是离近眼前越是明亮，淡淡的白光在流动，转为刺目的锋芒，刺入眼瞳。
　　出了这条漆黑的裂缝，眼前骤然放亮，在白苍的光澜中，他看到一间房舍，一条蜿蜒流淌的清澈溪流，和一片绚烂美艷的殷红。
　　凄凄烈烈的红色，艷的像是人类燃烧不止的欲望，浓烈的颜色一直延伸至永无止境的尽头，视线所及处都是这种血红的色调。
　　离的近才发觉这一片红，是盛开的彼岸花，红的灼目，艷的伤人，沿途一路没有其他花色青草，仿若被这艷丽的花色烧化，独独只留下这浓艳的彼岸花，凄寂的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