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一生之恨 ...
-
武阳宫坐落在临淄城的中央。王宫内,西侧是供王公将相议事贤丰大殿,东侧是齐王府。时值深夜,沿着齐王府的外墙,每隔二十米便有一名守卫,另有一队官兵,沿着外墙巡逻。
王府内有一个小院,入口处有两名士兵把守。小院里面有莹莹微光,那光来自院里的一栋小屋。小屋窗纸上,影影绰绰的映着一个妇人的身影。
小屋内,那位妇人身着一袭素绸织就的黑袍,浓密的长发用一只玉钗简单绾起。她虽然衣着朴素,但容颜与举止都散发着华贵的气息。这位便是齐国的王后。明日新王登基大典结束后,她将成为王太后。
王后在房间中来回踱步,不时蹙眉,双目中栖息着忧虑。她被软禁在此,王府外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走了一阵,她停下脚步,在一盏油灯下翻看《左传》。一开始她小声诵读,慢慢的,声音停歇,她变的双目无神,心思又不知飘到哪里去了。就在她出神之际,屋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有一个女子声音传来:“王后殿下,吃饭了。”
王后回道:“拿回去吧,我不想吃。”
过了一会,那声音又道:“王后殿下是胃痛又犯了吗?”
王后一怔,这人是谁,声音如此熟悉,还知道自己患有胃病?她突然站起身,将《左传》立在油灯一边,使灯光无法照射到窗户上。接着她走到门前,小声说道:“官儿,是你吗?”
外面那人小声说道:“是的。”听闻此言,王后赶紧敞开门,一个小宫女随即溜进来,拜倒在地——正是自己的仕婢官儿。
王后又惊又喜,将官儿拉到里屋,问道:“官儿,你怎么来了?和你一起去崂山的人呢?”
官儿说道:“回王后殿下,奴婢随队去崂山迎接世子,路上遇到歹徒袭击,奴婢侥幸逃得性命,其他人……”说道这里,官儿眼眶一红,道:“其他人都不幸遇害了。”
王后大惊,良久说道:“那……那王子也?”
官儿答道:“王后殿下不要担心,世子他本领高强,杀掉了伪装我们的歹徒,现在已回到王府。”
王后问道:“他现在哪里?”
官儿微微一笑,来到门边,说道:“就在这里。”说着,官儿抽去门闩,将门打开,说道:“世子请进。”
王后抬眼望时,只见一位高大俊朗的男子大步踏进屋内,正是自己日夜想念之人。
林思贤一见到王后,当即跑上前去,嘴里喊道:“妈妈!”
小时候,他叫她母后,上了山,他叫她母亲,此刻相见,直呼妈妈,他心中最亲密最喜欢的称呼,仍是“妈妈”。
王后上次一与儿子在太清峰上分别,那时儿子才十五岁,还是个少年。转眼之间,十多过去,再见之时,儿子已经成了大人模样。
她一把抱住林思贤,嘴里喊道:“好孩子,你……你长大了!”
林思贤早已想过,见到母亲之时,绝不要哭哭啼啼,此刻却忍不住湿了眼眶,说道:“妈妈,我好想你!”
太子被害之后,王后便十分担心林思贤的安危,此刻见到他毫发无损,实感安慰。她拍了拍林思贤的后背,说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哭唧唧的!我问你,你为何要来临淄?我托海岛金山寺的一弘大师给你送信,你可收到?”
林思贤点点头,随即将自己下山后的种种遭遇,细细讲与王后听了。
王后道:“你胡闹!现在霍星垂定在四处找你,你不随一弘大师去海岛金山寺,反而送上门来,岂不是自寻死路?”
林思贤道:“母亲不要担心,霍星垂想要杀我没有那么容易。他祸乱国家,杀我兄弟,我一定要找他算账。只是目前最要紧的,是要先将您带到安全的地方。待会我设法骗开守卫,我们便可从书房的密道离开。”
听了这话,王后凝神不语,良久说道:“我不能离开临淄。”
林思贤急道:“为什么?留在这里,只怕霍星垂早晚有一日要加害于您。”
王后道:“我既是王后,便要为国尽忠尽力。霍星垂不会杀我,他若真有此心,你今日也见不到我了。如今城中大部分官员都是霍星垂的党羽,但仍有一些部属和百姓很信任我。我若现在离开临淄,那霍星垂才是真正的为所欲为。”
林思贤听了这番话,一时无语。
这时候,远处传来一阵兵器甲胄摩擦之声,伴随着重重的脚步声,只听后院门口有人喊道:“拜见国相大人!”
听到这阵动静,林思贤手按宝剑,说道:“来的正好,今日不杀他,更待何时!”说着便要拔剑。
王后一把按住林思贤的剑柄,说道:“不行!他有一身武功,身边又有高手护卫,你斗他不过。”
林思贤道:“那便怎样?”
王后急道:“你今日若是暴露,王府护卫重重,必定难以脱身。”
官儿也劝道:“世子请不要冲动,此时动手,有弊无利。”
林思贤感到自己按在剑柄上的手被王后紧紧握住,他沉吟道:“那怎么办?”
王后指着床边一个衣柜说道:“那柜子是空的,先到那里面躲一下。”
林思贤一看,面临大敌,躲到衣柜里面去,实在羞耻!这时,官儿已经钻进那衣柜里面,低声道:“殿下快来。”
林思贤正感到忿忿不平,却已被王后推了进去。
柜子狭小,柜门一关,林思贤和官儿便被挤到一起,面面相贴,能感到对面湿热的呼吸。林思贤感到官儿的心跳很快,问道:“怎么,你害怕吗?”
官儿小声道:“不要说话。”
就在适才柜门被关上的时候,外面一行人已经来到房前,有人敲了一下门,一个厚重的声音传来:“王后殿下,还没歇下吗?”
王后听那声音,正是国相霍星垂。她回道:“霍国相深夜前来,有什么事?”
霍星垂道:“明日登基大典须着穿戴的凤冠霞帔已经做好,臣特来呈与王后殿下。”
王后道:“这种小事,何须劳烦国相,明日清晨叫下人带来便是。”
霍星垂道:“这点翠凤冠十分精致,朱红披袍光艳夺目,殿下方便的话,不开门瞧瞧?”
王后道:“我累了,刚刚歇下。”
一阵沉默后,门外响起霍星垂吩咐众人的声音:“你们都退下。”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慢慢变弱,周围变得寂静无声。
少顷,又传来霍星垂的声音:“王后,此刻我身边无人,可否开门相见。”
王后朗声道:“我说了,我已经歇下了,国相为何还在此逗留?”
霍星垂到:“我……我许久没见到你,心中记挂,只想见你一面。”
王后道:“咱们上下有别,国相不要这样说话。”
片刻沉默,霍星垂道:“先王空有武功,不思内政,国家腐败,我取而代之是大势所趋。况且,我二十余载,努力上进,是为谁来?你为何一直愚忠不改呢?是因为我软禁你在跟我置气吗?……甄儿。”
这声“甄儿”一说出,王后随即打开了门,说道:“好!我开门见你了,有什么话,到那边说吧。”迈步走出房间,关上房门,向院子中一片小杏林中快步行去。
林思贤在柜子之中,听到此处,便欲跟出去,一抬手,突然感到自己的手臂被紧紧掣住,只听官儿低声说道:“世子,你要干什么?”
林思贤道:“王后走出门去了,我听不到他们说话。”
官儿道:“既然王后出门去说,肯定是不愿让您听到。”
林思贤道:“那是为何?”
官儿一时语塞,片刻后,说道:“我……我哪儿知道,只是,王后既然不愿让您听到,您又何非要知道呢。”
林思贤犹豫一阵,终于作罢。
月明星稀。王后快步走进杏林中,她面红心跳,只愿刚才霍星垂说的话不要被林思贤听到,接下来的对话,更是一句不愿让林思贤知道。
林思贤还未出生时,她还不是王后,齐王宠幸妃子李氏,李氏更是给齐王生下后来的太子。她是齐王的结发妻子,一朝失宠,心意难平。元宵宴上,齐王赏赐了一位先登小将,便是今日的国相霍星垂。她和霍星垂隔桌相望,便生了私情,但她很快醒悟,君臣后妃,各有本职,不能僭越,否则误人误己。她很快和霍将军一刀两断,专心服侍齐王。她自认光明磊落,为君为国,一生之中,只有这段往事,令她悔恨不已。
霍星垂紧跟王后,口里叫着:“甄儿!”
王后猛然在林中站定,回身说道:“霍国相,请你再也不要这样叫我!”
霍星垂一怔,说道:“我偏要这样叫你!你本就是我的甄儿!你曾经向我投怀送抱,又把我抛弃一旁,只因你给大王生了儿子,做了王后,便再也瞧不上我一个小小末将。可是,王后殿下!大王有真的在意过你吗?她前前后后统共有三十多位妃子,你在他心里又算哪位?而我呢?我至今不娶,全都为你。我从一个先登小将,做到一人之下,只是为了让王后殿下正眼瞧我而已!”
王后厉声道:“大言不惭!你又要把你结党营私,谋权夺位的阴谋推到我身上来。往日种种,便都是我一时糊涂好了。可是,你杀害太子,意图叛国,罪无可恕。还说什么!”
霍星垂冷笑道:“那样不好么?齐王老儿死了,太子死了,剩下你我,坐拥一方,岂不乐哉!便是天子,也奈何不得咱俩。”
王后道:“哼!花言巧语。我问你,你派人杀害我儿子,是也不是?”
霍星垂道:“绝无此事!世子殿下在崂山修行,他师父张真人绝世无双。我怎能杀的了他?”
王后冷笑一声,说道:“还要狡辩!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你先是派出一队人马,伪装成王府之人迎接王子下山,又买通三个江湖高手半路阻击。为了杀我儿子,你真是费尽心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还有什么脸皮来说那些羞耻之言!?”
霍星垂一时语塞,只能转头避开王后的目光,良久说道:“不愧是王后殿下,哈哈。你在城中究竟有哪些耳目,我可要好好查找一番了。”
听闻此言,王后攥紧拳头,怒道:“你!真是卑鄙,无耻!”
霍星垂不语。
王后旋即长舒一口气,平息怒容,说道:“霍国相,我要睡了,你退下吧!”说完,王后转身便走。
身后传来霍星垂的声音:“明日一早登基大典,请王后殿下早点到场,臣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