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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等张建国火气消了,也到了该开饭的时候。
      保姆把菜一盘盘端上来,傅家夫妇则和张靖东的父母一边聊天,一边入席。
      “今天怎么不见安兰呢。”张建国往自己和傅澜海的杯子里倒了盅酒,一边问道。
      “她值班呢,走不开,最近总有小流氓在街上斗殴,打得浑身是血,大半夜一波波往医院送。”傅澜海道。
      “治什么,还不是自个儿嫌命长,一个二个小屁孩,我看就是安生日子过太久了。”张建国哼道。
      “你啊,嘴里积点德吧。”傅澜海让老战友逗的笑出了声,他拿酒杯和他碰了一下,“那我闺女是大夫,总不能人送来了不给他治吧!”
      桌上的大人们一齐笑了出来。
      张太太往碗里夹了块芡炒竹笋,一边对傅安年道:“年年以后想继续上学还是当兵去?”
      “上学吧,将来当工程师去。”傅安年笑道,端起杯子对张太太道,“张姨,我以茶代酒敬您一下。”
      “哎呦。”张太太让傅安年逗的直笑,忙拿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表情堪称心花怒放,“年年现在像个小大人似的。”
      “罗丽娜女士,你别乱夸小孩子了,”傅太太调笑道,反而扭头看着张靖东,“小东也十四了吧?看上去就有军人的样子,以后要是也当兵去就好了。”
      她的语气十分真诚,丝毫没有做作的意思。
      也难为人傅太太,有傅安年这样一个儿子,还能这么夸他张靖东。

      傅太太名叫周芸竹,解放前家里曾是苏州有名的大户人家,周芸竹本人自然层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厅堂倒是上得,厨房和家务就没那么精通了。
      傅澜海很宠妻子,加之周芸竹身体不太好,家里也请得起保姆,便也不让她特地去学这些琐事。周芸竹如今在文工团工作,一手钢琴弹得极好,是连国家领导人都夸赞过的。
      某种程度上说她是个命极好的女人,这从她的面容上都可见一斑。三十五岁的年纪,仍是肤白胜雪,面若桃花,年轻漂亮得好像小姑娘。年轻的容貌和成熟女人的气质两相结合,连张靖东这样的浑小子,小时候都说过“长大要娶傅姨这样的的女孩当媳妇”的蠢话。
      如果不是大儿子去世让她生了场大病,周芸竹的一生在如今的年岁里,就可以说十分圆满了。
      周芸竹对张靖东很好,直到现在到外省出差,带回来的特产都是两人份的:一份给自家儿子,一份给张靖东。小时候张靖东每回调皮挨打,自家老妈又不在家时,他都要跑去傅安年家嚎两嗓子。周芸竹就哭笑不得地把他抱在膝上,一边轻晃着安抚,一边哼着轻柔的江浙小调。

      张靖东向来对身边的大多数女性都毫无办法,更别说是周芸竹这样的存在。冷不丁点名被夸,他迎着周芸竹温柔的视线,心里倒有几分羞窘的意味。
      他这才意识到,因为和傅安年闹得僵,自己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看过周芸竹了。
      他下意识坐直了点儿,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听张建国在一旁哼道:
      “就他小子还当兵?都十五六岁的人了,还成天在街上招猫逗狗的,老子十五岁都拎着枪参加民兵连去了!”
      张靖东把涌到嘴边的话咽回去,胸口像憋了一股气,闷得他烦躁不已。
      “唉,老张。”傅澜海摇头笑道,“今时不同往日,他们正是上学的年纪,和我们那时候不一样。”
      “我看他上学也没上出什么名堂。”张建国道,“看看你们家安年,上学期又是三好生吧?”

      张靖东闷声不吭忍到这里,终于感觉有点儿忍不下去了。他把筷子一撂,抬眼看向张建国道:
      “爸,这您也不能为难我吧,老师都说了,这学习要有良好的氛围,您自个儿都大字不认识几个,我能好哪儿去,小时候有回写报告还是我妈帮忙的吧?”
      这话算戳了张建国的痛脚,他是个火爆脾气,当即便对张靖东怒目相视。然而他还没开口,一旁的傅澜海又接道:
      “建国,你看看你,先前说什么来着,好好吃饭就是,我们家餐桌上可不谈学习,你要还谈,就自己搬着小板凳坐院子里去。”
      罗丽娜也用胳膊肘撞了丈夫一下,带着几分埋怨往他碗里夹了块红烧狮子头:
      “就是,在家里就算了,外头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张建国许是也觉得和儿子在别人家吵起来不太好,便闷头将狮子头囫囵进嘴里,不吭声了。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没作声的傅安年突然道:“叔,你知不知道,东子去年运动会跳高和长跑都是全校第一呢。”
      张家父子俩均是一愣。张建国扭头看着傅安年,颇为稀奇道:“还有这回事?”
      张靖东则浑身别扭地攥紧筷子,眼睛盯着傅安年,心里骂着这小子不知道又他妈在憋什么坏水儿。
      傅安年对张靖东的眼神视若无睹。他放下筷子,笑着对张建国道:
      “是啊,第一呢,奖品是支英雄钢笔和一对搪瓷缸子,我上回去给张姨送东西,那杯子还摆客厅里呢。”
      张太太这下也愣了,扭头看着张靖东:“你不说那杯子是外头买的么?”
      张靖东本来一顿饭就吃得浑身难受,此时突然成了焦点,更感觉如坐针毡。他闷头扒拉了一口饭,没吭声。直到张太太又问了一次,才有些烦躁地嚷道:
      “说了有什么用啊,我又拿不回奖状来,你看老张头稀罕吗。”
      周芸竹一下子笑了,扭头对张建国道:“看看,你还训儿子呢,还不是你这个当爹的不称职?”
      张建国还有点愣,脸上却慢慢浮现惊喜。这是张靖东长这么大为数不多几次给他长脸而不是惹事儿的时候。他喜上眉梢,放下筷子使劲儿拍了两下张靖东的后背:
      “你小子,得第一了也不和老子说,闷着做什么!”
      张靖东让他爸两巴掌快把刚咽下去的饭都拍出来了,赶紧一歪身子躲过第三巴掌,啧了一声嚷道:“嗳你别拍我!”
      张建国心情好,也不和他计较了,反而大笑出声,一连和旁边的傅澜海碰了几次酒杯。
      方才还有些紧张的气氛登时烟消云散,大人们推杯换盏,天南海北地聊。
      张靖东的心情有点复杂,他不傻,明白傅安年是在给他解围。但是他干什么费这事儿呢?要换成自己昨天让人那么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今天不想法子整死他才怪呢。
      他现在越来越不知道傅安年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了。
      张靖东咽下一块红烧肉,忍不住偷偷瞥了傅安年一眼。
      这回傅安年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却只是淡淡一扫,又低头看着自己的饭碗去了。
      他这模样让张靖东没由来的那点心软和在意又烟消云散,连点渣子都没剩下。什么玩意儿,张靖东在心里骂道,他最瞧不上傅安年那副谁都看不上的样子。小时候他也不这样儿啊,什么毛病!
      张靖东夹了个狮子头恶狠狠咬掉半颗,仿佛把嘴下的肉丸子当成了傅安年的脑袋。

      他们这顿饭吃得很慢。吃到一半时保姆走过来说家里还有孩子要带,得先走。傅澜海对旁人一向宽容,不但点头应允,还让周芸竹去拿了几块钱给保姆,说是给孩子补补身体。
      保姆接过那几块钱纸币连声道谢,周芸竹拍拍她手背柔声道:“都是小事,辛苦你每天照顾我们,快些回去吧,路上小心。”
      保姆点头应下,拎着布兜离开时抬手抹了抹眼睛。
      “不容易啊。”周芸竹坐回席间,轻轻叹了口气,“家里五个孩子,最小的那个生病还得吃奶,一家人就挤在一间房里头。”
      “能帮就帮点。”傅澜海拍拍妻子的肩膀,低声安慰道。
      周芸竹想着家里还有客人,便也没多作感叹,她扭头看向傅安年,笑着说道:“年年,吃好了吗,给我们弹首曲子去?”
      傅安年笑着答好,放下筷子,起身朝摆在客厅一角的钢琴走去。

      那架钢琴张靖东见过很多次,占据了整个客厅不小的空间。它旁边有着个老式留声机,留声机旁边摆着个书柜,里面放的除了书,还有各式各样的唱片和钢琴谱。贝多芬,肖邦,莫扎特,还有一些苏联音乐家的作品。这不但是周芸竹的藏品,也是傅安年很看重的东西。
      傅安年从六岁多就开始跟周芸竹学钢琴。他喜欢弹,也弹得很好,曾经张靖东和他关系还好时也经常听他弹琴。小时候的傅安年也很淘气却对弹琴有着惊人的执着。七八岁的孩子坐在钢琴前,脚都挨不到地面,却能一坐一下午,指尖跳跃在琴键上,乐声持续很久都不停歇。
      小时候的张靖东没傅安年这么有耐性,一开始觉得好听,听多了又觉得有些乏味。但是为了等傅安年练完琴一起去玩儿,他还是会耐着性子坐在沙发上等,时常等着等着就睡着了,直到傅安年练完琴,跑到他身边轻轻推醒他。

      张靖东撑着脑袋坐在餐桌旁,看着傅安年在钢琴旁坐下,侧头问道:“弹什么好?”
      周芸竹笑道:“上次你不是找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谱子吗,就它吧。”
      傅安年点头,双手搭上琴键。他略微思索了一会儿,紧接着第一个音符按下,一串音符也随之从指尖倾泻而出。
      傅安年弹琴是真的好,饶是张靖东也不得不承认这点。他坐在钢琴旁,脊背挺得笔直,修长的指尖游走在琴键上,时而轻柔时而激越,就像灵巧的舞蹈,一举一动都像一幅画,让人移不开眼。
      然而张靖东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屋里所有大人都在看着傅安年,傅家夫妇脸上的自豪溢于言表,连他自己的爸妈都毫不掩饰脸上的赞赏之色,在傅安年一曲结束之后报以掌声和夸赞。傅安年表现的也很好,温文尔雅,乖巧懂事,但是张靖东就是觉得没劲。
      他记得小时候傅安年练好一首曲子后会轻呼一口气,随即跳下凳子朝他跑来,拉着他跑出园子去玩;或者是侧过头来问他自己弹得好不好,白净的小脸上带着几分骄傲几分得意,让张靖东就忍不住想逗他,故意说难听,再在傅安年气呼呼扑过来揍他时笑闹在一起。
      总之无论怎么着,都比他现在这副样子有意思。
      张靖东撇撇嘴,低头拨弄两下碗里地米粒。

      大人们伴着琴声吃过晚饭,傅澜海拉着张建国坐在门口的藤椅上乘凉,周芸竹去给他们沏茶,罗丽娜则张罗着收拾饭桌。
      傅安年主动过去给她帮忙,罗丽娜女士十分感动,于是回头对正准备溜出门去的张靖东道:“你给我回来,和年年一块儿把碗给我洗了。”
      张靖东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只得收回已经迈出门槛地那条腿,认命地拿起桌上的碗筷走进厨房。
      张靖东觉得,他今天到底是没法儿去把宝贝自行车领回家了。
      这个事实让他十分不高兴。什么玩意儿,自己明明都快跑出门了,又让老妈给拖来吃饭,被迫呆了这么久竟然还不行,得把碗洗干净才算完,这叫什么事儿啊。
      如此想着,张靖东心里越发烦躁,刷碗的动作都粗暴了不少。
      “你和碗有仇怎么着。”身后传来傅安年的声音,他把最后几个盘子拿进来,站在张靖东身边拿起另一块抹布,一边看着张靖东刷碗的动作说道。
      张靖东正心烦呢,听到傅安年的声音心里就更不爽。他把一个洗完的盘子往碗池边上一搁,撞出声有点刺耳的响。
      “放心,坏了老子赔你一打。”张靖东说道。
      傅安年原本正在擦盘子,听到这句话动作猛地一顿,接着将抹布扔回水池里头。
      “张靖东,你丫属疯狗的怎么着。”傅安年扭头盯着他,那张从坐上餐桌开始就挂着笑容的脸终于露出了乖巧以外的其他表情,“昨天到今天,你一见我就咬,脑袋被驴踢了吧。”
      哟,这会儿又不装了。张靖东在心里冷笑一声,也把手里的盘子往水池里一搁。他索性靠着灶台,毫不示弱地看向傅安年。
      “你他妈才属疯狗呢,”张靖东道,“昨儿个逮着人就咬的是你,不是老子,你丫傻逼吧。”
      “昨天怎么了?你自己说你昨天做的什么事儿,你今年三岁怎么着。”傅安年冷笑一声,“十四五岁的人了跑去偷人家西瓜,你咋不滚回去穿开裆裤呢!”
      “老子拿他个西瓜那是给他面子。”张靖东让傅安年的话激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张口就骂道,“也就方豫那小子老实,搁我?我他妈把他那条狗扒皮炖了!”
      “你他妈有病吧!”傅安年忍不住提高音量骂道,“张靖东,你说话做事过不过脑子?”
      “怎么了?你说你俩,怎么见面就吵架?”
      他们到底还是惊动了屋外的张太太,罗丽娜走进来,皱着眉头道:“东子,是不是你又和人家吵架?”
      张靖东还没说话,一旁的傅安年埋头刷碗,张口便接道:“没,没事儿,我俩闹着玩呢。”
      他的脸色仍有些难看,但声音已经正常,罗丽娜看着两个男孩儿的背影也分不清情况,就又去客厅和周芸竹说话去了。
      厨房里一时间陷入寂静,只有水流声哗哗的响。张靖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三两下刷完自己手头的碗,把抹布一扔转身离开厨房。
      “东子,你又去哪儿?”罗丽娜看着儿子从厨房冲出来,忍不住张口问道。
      “去买自行车。”张靖东说,接着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连门口张建国叫他都没理。
      他跨上自行车就往外骑,一路飞驰得朝自行车店赶去,却在最后一个路口刚好看到店员拉下铁拉门,将那些崭新的凤凰牌都锁在了里头。
      张靖东停在路口,忍不住下车狠狠踢了一脚边上的路灯。
      他想起傅安年那混杂着嘲讽与蔑视和怒火的表情,忍不住爆了句粗。
      “他妈的,装什么清高,假模假样的东西。”
      张靖东咬紧槽牙,站在昏黄的路灯和泛滥成灾的蚊子中间,发誓要狠狠整傅安年一回。
      不然他张字他妈的倒过来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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