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邪》玥光宝石

4、对峙

　　楚枫淡淡叹了口气，示意小廉退下，殿中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他默默走到我旁边的椅子坐下，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犹豫再三终于只吐出一句：“我知道你恨我。”可是好像又不甘心：“你……真的那么恨我？”
　　在我印象中的楚枫从来都是坚毅果断、说一不二的，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不知所措甚至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好像生怕自己说错了或做错了什么。
　　恨？我对你又岂是一个恨字可以说得清的？曾经你也是我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之一，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带着我骑马射箭也带着我胡闹闯祸，我们盖过一床被子用过同一个杯子。这样至亲至近的人，有一天却突然转身捅了你一刀，将你最爱的人杀死，也是将他自己的亲哥哥杀死，就为了一个皇位！
　　楚枫见我一直不肯看他，强行掰过我的头，让我的眼睛对着他的，只是我的眼里盛满了炙热的怒火与怨气，简直要喷薄而出杀人于无形。我就这样死死地盯着他，仿佛是在看他，却又那么不屑于看他，他被我的眼神看的狼狈了，不得不避开我的目光，垂下眼去，双眉紧蹙。
　　此时我却正好有机会仔细地看他。从昨晚的宫宴到今日，我一直不敢也不愿去看他，这三年来，在我心中的他一直是一副狰狞丑陋的嘴脸，正要拔剑朝我劈来。我其实记得他曾经硬朗英俊的外表，只是我不愿去记得不愿去相信，一个拥有如此美好面庞的人内心却装满奸邪狠毒。
　　当我再仔细看楚枫的时候，旧时的记忆又不可抑制的涌上心头。他还是如三年前那样，并没有多少改变，坚挺的鼻子，棱角分明的脸颊，额头宽阔饱满宣示着主人与生俱来的贵气，唇瓣丰满却线条十足，一嗔一怒间显示出主人的果毅，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能射穿人心。上天真是对他分外垂怜，三年的时光，除却给了他更加坚定自信的眼睛以外，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气定神闲的霸气与力量，仿佛世间的一切问题都不足为惧。
　　是啊，这正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楚枫，并且是一个更加优秀的楚枫，朝堂的历练和百姓的拥戴给了他更多的成熟自信，他身上那种王者至尊的魅力，不知道世间除了我这个了解他丑恶嘴脸对他恨之入骨的人以外，还有哪个女人能够抗拒。
　　可是，楚枫今日所有的一切，都是从楚遂哥哥手里抢夺而来的，如果今天站在我面前的人是楚遂，他也一定会是如此的优秀，不，他会比楚枫更加优秀！楚枫不过是一个小偷，一个杀人犯，他偷走了帝王的光环戴在自己身上，那不代表这光环是他的，任谁戴上这光环都可以变得气宇轩昂，但如果他脱下光环便不过是鼠辈而已！
　　楚枫久久没有再说话，我心中的怒火却是越积越多，我想要爆发，想要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但骂也无济于事，成王败寇已是不能改变的事实。
　　我知道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无视才是最大的刺痛。他历尽千辛万苦把我找回来，不就是想让我看看他如今的成就，想让我接纳他、承认他，想证明他做的没有错，证明他才应该是这皇位的真正继承人吗？我偏不顺他的心意，我要让他内心不安一辈子！
　　“不知道皇上是否还有什么吩咐，如果没有，那民女便告退了。”我冷冷地对楚枫说。
　　楚枫像是被针刺了一般，浑身打了个哆嗦，抬眼望着我：“你就这么不愿与我共处一室吗？三年了，作为朋友，你难道就不关心我过得如何？”
　　“皇上真是高抬民女了，民女怎敢与皇上论朋友？再说您贵为天子，每日高床软枕锦衣玉食，比起关心你，我更关心有多少人因为你连命也没有了，更不用说过得如何。”我一脸轻蔑。
　　楚枫见我这副样子，知道想和我好好说话是不能够了，索性也黑了脸：“怎么你不装失忆了吗？我在你心里就永远比不上楚遂是吧，可惜今日还能站在你面前的人是我而不是他！”
　　楚枫这个混蛋！
　　“若不是你弑兄夺位，又何来今日？你用如此下作的手段上位，还敢大言不惭的炫耀，真是恬不知耻！”我脸上、身上的青筋都跳了出来，气血倒流直冲发冠。
　　楚枫不屑地笑了两声：“难道你不懂得什么叫做成王败寇吗？你今日哀悼楚遂，为他鸣不平，殊不知当年若不是我对他预先有所防范，今日黄泉之下便是我的白骨！你以为你一心所爱的遂哥哥就是多么的无辜吗？”
　　“我不允许你侮辱遂哥哥！”楚枫的话激怒了我，我举起右手朝楚枫的脸扇去，却被他硬生生的握住动弹不得。
　　“侮辱？我哪里是侮辱，不过是说出事实罢了，你的遂哥哥很好，在父皇病重时便暗中调兵想要控制京城，并派了刺客来暗杀我！是我命大侥幸躲了过去，那天没能杀了我却是他的不幸！”楚枫在我耳边吼着，可我不想也不愿听他的鬼扯。我的遂哥哥是这天底下最温柔美好的男子，楚枫不过是想要在我面前诋毁他！
　　“你胡说！遂哥哥不是这样的人！就算是，那他也没有什么错，你是个恶魔，是魔鬼，被杀死的人就应该是你！你为什么不去死？”我声嘶力竭的叫喊，用尽我全身的力气维护着我的遂哥哥，即便戳中楚枫的痛处我也顾不得了。
　　楚枫听到我说的话满脸惊痛，仿佛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的看着我，竟愣在当场不知所措。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我的，仿佛在用眼神对我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把你当亲妹妹一样爱护，你却对我说出这样的话，你却希望我死？！
　　我看着楚枫轻蔑的冷笑一声：“没错，我就是希望你死！可惜你却没有死，你还活生生的站在我的面前，而遂哥哥却死了！如果一定要在你们两个人当中选一个的话，我希望今天站在我面前的人是遂哥哥而不是你！”
　　“你！”楚枫愣在当场，没有想到我竟能对他说出如此狠毒的话。
　　“你不要以为你当了皇帝就了不起了，这天下人都知道你的皇位是靠什么手段得来的。楚遂才是太子，是光明正大的皇位继承人，而你，从来什么都不是。”我继续对楚枫冷嘲热讽。他想要心安理得的当他的皇帝，只要有我在，下辈子吧！
　　楚枫终于回过神来，斜着眼睛一脸无所谓的看着我，将我刚才骂他时的狼狈一扫而空：“哼，随便你怎么说，你想激怒我？未免也太小瞧我了。你永远不要忘记，朕是皇帝，而楚遂，只要朕愿意，史书上连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可以没有。”
　　我的右手还被楚枫控制着，我举起左手狠狠地朝他胸膛用力捶打，用尽全身力气像要把他打死一般，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成王败寇，弱肉强食，就是这么残忍的现实吗？
　　楚枫先是任我打他也不制止，只是一脸不忍的看着我，后来见我哭的越来越伤心，终于一把将我搂在怀里，用手轻抚我的后背，想要安抚我。他的力气很大，我想要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他的怀抱，只能留在他怀里继续大哭，直到再也哭不出眼泪为止。
　　楚枫见我的哭声渐渐弱了，轻轻在我耳旁说：“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提到他就情绪激动。我在你眼中真的只是透明吗？我对你……难道你就没有感觉吗？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找你回来？”
　　我抬头泪眼朦胧的望着楚枫：“为了向我炫耀你的成功、你的权力。”
　　楚枫扯扯嘴角温柔一笑：“哎，你这傻丫头。”
　　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你忘了吗？父皇曾说过，你是我们楚家的媳妇。”
　　还来不及细想楚枫这话的深意，我已经脱口而出：“可是楚遂哥哥已经死了……”因为在我心里，我永远都是楚遂哥哥的新娘，他是我的唯一。
　　我的话刚一出口，楚枫的脸色立马一暗。他看着我严肃地说：“难道我们楚家只有楚遂一人？你真把我当不存在吗？”
　　我被楚枫这话吓的一惊，本来人还在他怀里，立马跳了起来，跑到离楚枫老远的地方，一脸警觉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什么意思？”
　　楚枫得意的笑了，就好像是他要给我一个天大的恩赐，在等着我欢天喜地的向他谢恩一样：“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呗。我要你，我要你做我的爱妃。”
　　呵…呵呵…他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恩赐，可是我怎么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呢？
　　“你做梦！”我几乎条件反射一般脱口而出。
　　我不敢相信楚枫竟然会提出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要求，我本应该是他的嫂子！
　　我见楚枫笑意盈盈的看着我，并不打算说话，便沉不住气道：“楚枫，你是疯了还是傻了？让我嫁给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我告诉你，我此生唯有楚遂哥哥一人，你可以夺走他的皇位，但你不可能夺走我！我就是死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如果你想要我的尸首就尽管拿去！”我真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浆糊，竟然……竟然能想出这么异想天开的事来。
　　我被楚枫气的在屋子里直跳脚，楚枫见我在屋子里跳来跳去，倒是看得乐不可支：“我已经有皇后了，她母家是助我登位的功臣，我不能废后。妃嫔也有几个，最大的也就是两个妃子。我向你保证，你便是我唯一的贵妃，此生除了皇后，没人能越过你去。我会给你我所有的宠爱，别人绝不能与你相比分毫。”
　　“什么？楚枫你不是在逗我吧？你觉得身份地位是我计较的问题吗？就算你将后位双手奉上我也弃之如敝，更别说什么妾室了。我对你，是宁死不从。我的心里只有遂哥哥，这点你应该清楚。”
　　楚枫双眉紧蹙，凝视着我：“这些年来我对你的情意，我不信你一点都不知道。”
　　我被他这话问的一愣。不错，从前我与楚枫日日朝夕相对，我对他的了解不亚于他对我的了解，他对我的心意我又怎么会毫无察觉。可是我知道又如何，我的心里从来都只有楚遂，即便我感觉到他对我的过度关怀，我也只是选择视而不见罢了，那时的我是因为不想伤害他，也不想失去一个疼爱我的好哥哥、好朋友。
　　“我……我不知道！”这话说的我虽然很心虚，但我试图用音量来加强自己的说服力。
　　“不知道？那你怎么都不敢看我？”楚枫挑眉：“从前你是因为楚遂所以要装傻，如今你没有必要再装傻了吧。”
　　“我装什么傻了，我是真傻真不知道。”我打定主意绝不认账。
　　楚枫对我倒是颇有耐心：“好，就当你以前是真不知道好了，那现在你总知道了吧。我也没什么好瞒你的，你封妃的旨意即刻便下。”
　　“你说什么！”这个人是不把我逼死不罢休，此时我只能强迫自己镇定：“楚枫，咱们平心静气的说一句，你觉得强迫我嫁给你是你想要的吗？如今你是皇帝，你说什么便是圣旨，你想要什么没有得不到的，这我明白。但是你也应该明白，在我这你的圣旨行不通，我孑然一身，死对我来说又有何惧呢？若你想要一具尸首，我给你就是了。”
　　我眼神坚定，看着楚枫毫无畏惧闪躲。楚枫也目光坚定的回看着我，他是了解我的，他知道我越是平静，决心便越不可动摇，除非他真想要我死，否则……
　　“那你说，你想要怎样？”
　　我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他肯松口就好。
　　“我没有想要怎样，我只想回到碧桐书院，安安静静过我的日子，远离宫廷斗争和尔虞我诈，可以吗？”我眼神炙热的看着楚枫，很诚恳的向他乞求。
　　过去的日子我过够了，锦衣玉食不过是身外之物，勾心斗角和手足残杀是这宫廷里躲也躲不掉的规则，而我的心，在楚遂哥哥死的那一刻便永远的破碎了，再也拼不回原来的完整。我累了，我只想要隐于这世界的一角，静静舔舐自己的伤口了此残生。
　　“即便你回到宫廷，也不一定就要尔虞我诈，我会保护你的。”楚枫仍不甘心，想要劝我回心转意。
　　我朝他罢了罢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我真的累了，心累。他说他可以保护我，真是可笑，难道他不明白皇宫就是个吃人的地方吗？没有人可以从这里全身而退。
　　楚枫有些狼狈：“我看你今日有些累了，先和我去用午膳吧。”
　　我摇了摇头，一个字也不愿再多说。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叹口气道：“那朕命小廉送你去南苑吧，碧桐书院的人都暂且安置在那里了。”
　　我无力地点点头，向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