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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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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醒何处
好大的太阳,照得刚刚从床上爬下来不久的我有些微微头晕。米兰的阳光也未免太灿烂了一点了吧?
要不是突然发现我的牛奶喝完了,我才懒得这么早出门。
是啊,我酷爱牛奶。别人的生命之源是水,我却是一日也离不开牛奶。
意大利的咖啡和红酒向来都以美味和丰富的产量而闻名,我却只喝水和牛奶,的确是不太对得起这方秀丽水土,但是至少我现在的皮肤好得多了。
对于一个日落而作,日出而息,而且已经不算十分年轻的女子而言,上天可以算得上是厚爱我。
不过比起年少时的轻狂,如今我的生活算是十分正常,除了昼伏夜出之外,我滴酒不沾,虽然我日日出没于酒吧,不过我只是卖醉于人,不像以前流连酒吧,只为买醉浇愁。那有什么办法呢,找不到可靠的长期饭票,自然只有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说真的,什么嫁夫从夫,什么养儿防老,都没有银行里自己的户头来得实在。老公也好,幼子也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不要你了,钱这东西,总是好好在银行里等着你的,就算贬值了,也只有你不要它的份。早几年,还没有加入欧元区之前,意大利里拉汇率低,一出手便是大数目,真是叫人过一掷千金的富豪瘾。可惜如今,再不能这样自欺欺人。
已过了三十岁的女子,独来独往是种享受,家里的一根钉子都是我自己亲手赚来的,这样的生活也很好。
曾经灯红酒绿,夜夜笙歌,如今我算是重拾旧爱吧,兜兜转转,又端起牛奶来了,可是身边的人事早已经面目全非,我又是否还是我自己?谁知道呢?这真是个深奥的问题啊,可是牛奶所能够带来的最简单的愉悦却是肯定永远不变的。
一杯热牛奶的温暖与芳香,舒缓心神,在黑夜中带来的安慰,犹如英俊的男子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滑过皮肤,温馨而隽永的滋味,真是瞬间的永恒。
热牛奶,有时真的比情人实在可靠得多。至少它永远随传随到,忠心耿耿,只有你改变口味而抛弃它,它永远不敢主动离开你。就算变质了,你也可以马上换新鲜的,它总是那么唾手可得,不会让你痛彻心扉。要是换了男人,你在寒窑苦等一十八年。好容易终于回来,自己明明已经琵琶别抱,还有怀疑你对他的忠贞。
好的牛奶,尤其让人的精神□□都倍感愉快。比如说帕尔拉特的牛奶就很好喝。帕尔马城的奶酪深得世界人民喜爱,他们的牛奶也是品质上乘。那牛奶公司甚至才大气粗到是一家意甲著名俱乐部的老板。
我很喜欢帕尔马的球服明黄加天蓝,宛如一轮明月照碧空,让人一见就觉得眼前一亮。心情好很多。
意大利全民对足球狂热之极,想不受感染也难。西方有谚语,在罗马,就要按罗马人的规矩办事。相当于我们的入乡随俗吧,我虽然人不在罗马,好歹也是在这国家。
而且本城的足球真的很强,红黑军团AC米兰和蓝黑大军国际米兰都是超级豪门,圣西罗球场简直是足球的圣殿。重要的是这两家俱乐部美男辈出,Kaka,Inzaghi,Maldini,Vieri,Nesta,哪个不是有型有款?
一边拎着几瓶牛奶,一边想着绿茵场上帅气纵横的王子们,谁说生活不惬意呢?
突然觉得腰上一凉,然后便是又湿又腻的感觉。
回头一看,一个刚刚到我腰间的孩子,手上拿着一支冰淇淋,樱桃小口上还沾着一些奶油,那模样说不出的怪趣可爱。
哦,哦,好样的,我的白色ARMANI套装,这下子真是春光灿烂了 ,而且芳香四溢。米兰的冰淇淋一直举世闻名,那种清凉甜蜜我现在正在切身体会。
可是,对着这么可爱的肇事者,我当然不忍心责怪。我只好把上衣脱了下来,系在腰间,故作潇洒状,虽然身上只剩下一件一件贴身的小肚兜。
那是如假包换的苏绣,跟着我远走异乡。那些精致昂贵的花朵,完全出于手工,价格一点都不输于世界上最出名的高档成衣,柔软缠绵的江南丝绸,和你肌肤相亲时,更是让人感觉说不出的舒服。
难怪人家说,女人三十岁之前穿的是本钱,之后不得不改穿价钱,真是无奈。
那孩子只是看着我,怕是知道自己闯了祸,吓到了吧。
我反而微笑向他问好,“早上好。”我用的是英文,因为我只会说英文和中文。一个意大利小孩若是听不懂英文,却能够听得懂中文,这种可能性大概为零吧。
“早上好。”他也用英文答我,还笑笑地看着我,这孩子真正不得了,一笑起来更是动人。
真是个洋娃娃,尤其那一双眼睛明澈动人,宛如最完美无暇的蓝宝石一般,好个玉雪可爱的宁馨儿。世界人民的生活水平都提高了,现在的小孩子,多数漂亮,可是这样精致的小小面容还是很少见到。记忆中只有一个小小人儿,有这样玲珑样子。我看着他,心里一下子就温柔起来,柔声问他。“你一个人吗?”
“早上好。”他却回答我这一句驴头不对马嘴的话。
“你不懂英文吗?”我顿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可是也只好硬着头皮再问他。
“早上好。”还是这一句。
又是早上好,我却一点都不好了,这小孩子听不懂英文,我不会说意大利语,我们两个难道要执手相看泪眼吗?这成何体统。
这么一个孩子,我又怎么能忍心放着他不管呢,只好一直在那和他大眼瞪小眼的。
僵持了一会,那孩子已经急得要哭了。
“爸爸。”幸好,他一急便叫起爸爸来,我的意大利语虽然很不灵光,可是好歹在人家的地盘上混了那么久,这样简单的词还是听得明白。我想,这孩子一定是一时调皮,趁着大人正忙,擅自行动,现下迷了路,又不幸遇到我这么一个不会说意大利语的外国人。
“你爸爸在哪里?”我虽然知道明知道问英文无异于对牛弹琴,可是一急之下,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对不起,小姐,我的孩子给您添麻烦了。”正说着呢,一个低沉悦耳的传了过来,幸好说的是英文,虽然有点口音,但是此刻在我耳里简直就是天籁。
我回过头去,看见一位异常英俊的男子。虽是急得额上微微出汗,仍然觉得他神情高贵,气度非凡。年纪不算太轻,应该曾经沧海过。
“不,不,能够与这样可爱的小王子浪漫邂逅完全是我的荣幸。”我微笑看着那小小的精灵飞一样扑入他的怀中,倚着他温暖宽厚的胸膛撒娇,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意大利文,但是那样奶声奶气的声音真是好听。
那男子紧紧抱着他,不住地点头,眼神满是疼惜和关爱,一点都没有责备那孩子擅自行动的意思,真是看不出来这样眼神沉郁的男人竟然会如此疼爱孩子。
这样俊美的父亲,这样可爱的孩子,这副父子连心图,还真是动人啊,我不由得看得有些呆了。
“您的衣服,我应该赔偿吧。”他又对我说话了,想必他是听那孩子说了事情经过,觉得歉意不过,便要陪我这套衣服了。
“新的不去,旧的不来啊,我正好打算购置一套新装,谢谢小王子让我下定决心。”我却觉得没有必要,这个牌子的衣服价值不菲。我是做高利润的酒吧生意的,尚且破费了我近一个月的收入,普通人家怕是要咋舌的,而且也许干洗了还能穿呢,何必要人破费。
做人要厚道,我也不是挑剔之人,说完便欲转身离开。
“小姐……”那男子却还有话说。
“我已经说过说没有关系了。”我停下脚步,语气已经有些不耐了,这男人也未免太多礼了。我最怕这一套了,直来直往的有多好。
“小姐,我只是想送您一程。”
“不用,不用麻烦。”我忙不迭地拒绝,我自己又不是没有车,何必劳人大驾。
“不麻烦,我的车就停在这里。”他指了指车。
我的眼睛顿时一亮,我是有车没有错,但是人家的那可是法拉利呀,坐起来多过瘾啊,谁还和他罗嗦,便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上去。
却也不肯让他送我回家,说好了是一程就是一程,我和他非亲非故的,
说了再见其实就永远不会再见面了,何必多事。
可是,我忘记了这世界上还有一件事情叫做命运。
等待真是一件叫人心烦的事情,我倚着车门,不耐烦地舒展着我的两条腿。
终于等到铃声大起,年轻的孩子们蜂拥而出。谢天谢地我等的人也在其中,而且早就看见了我。还挤在人群中,他就对我微笑挥手。
“Diana,我美丽的月神。” 我的小情人一靠近我,就给我一个热吻。
“我的阿波罗,我的太阳。”我热情地回吻他。笑,这孩子,真是长得好。少年人,眉目清朗,一身阳光,真叫人觉得赏心悦目。叫我如何不爱他?
“冰淇淋……”突然,有个孩子对我笑着打招呼。
咦,竟是那日偶遇的小王子呢,今日看他穿着正式的学校制服,感觉更是帅气异常。
小孩子真是好记性,他对着我嘻嘻笑,小小样子真是可爱之极。
“嗨,宝贝,我比较喜欢你叫我甜心。”我顿时童心大起,逗着小王子玩。
“小姐,我们又见面了。”那位英俊的父亲也在,大方地和我打招呼。
“您好。”我有点后悔自己的轻佻,但是还是向他问好。
“请问,这是你的什么人?”
“我的情人有什么义务回答你无理的提问?”我都还来不及回答,我的身边人已经抢了话,而且火药味还真不小。到底是年轻,沉不住气。
“Francesco,我……”
“不用说了,我们走。他只是路人而已。”年轻人拉着我的手上了车就走,第二次偶遇就这样结束。
暗香浮动,是酒香,是衣香,是欲望奇异的芳香,疏影横斜,是灯影,是人影,是爱情萌动时暧昧的迷影。
有个金发的年轻人趴在我的吧台上,是个很清秀乖巧的孩子。却穿着一件紧身的黑色T恤,更是衬得肌肤白得欺霜赛雪。他的头枕在左手上,恤衫是短袖的,露出一个x的文身,还有上面隐隐的半个字母,好像是e。他的右手里握了一杯已经喝了一半的whisky。
一张可爱的娃娃脸涨的通红,不知道是因为痛苦还是酒醉。他带着迷离的泪光,低声的抽泣,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问我,更像是询问上帝,“从小到大,大家都很喜欢我,为什么只有Rex看见我就那么讨厌?”
“可怜的孩子,你唯一能作的事情就是耐心等待,也许有一天他会爱上你,也许有一天,你就把他忘记了。”我轻叹,这是惨痛的经验之谈,虽然明知道修成正果的希望和忘情绝爱的机会一样微乎其微,但是痴心总是难改,唉,此情无计可消除。
“我还要一杯whisky。”
“都已经喝了一瓶多了,换换口味吧,试试看本店招牌酒水,Nothing but all。”我递给他一杯别的饮料。
“明知他醉了,你还卖酒给他。”年轻人的身后多了一个男人,比他略大了几岁,十分英俊但是神色冷淡,虽然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努意,可是看来还是十分克制,可见是个十分难以亲近的人。这样担心的样子也不是不在乎啊,不知道是不是那年轻人一直念念不忘的真命天子呢?
“因为我本来就是卖酒的人。你以为大家来酒吧是为了喝牛奶来的吗?”我浅笑,反正喝醉的男子已年满十八周岁,不属于妇女儿童保护法保护对象。这会知道心疼了,早干什么去了?
“老板娘,这酒味道好奇怪啊,连酒都不喜欢我,和Rex一样欺负我,555,我还要一杯whisky。”喝醉的人却全无知觉,还在那里胡言乱语外加痛哭流涕,感伤自己情路不顺。
“还不快回去。”那英俊冷酷男闻言皱了皱眉,扶起那年轻人就要走。他有一双漂亮异常的手,手指修长而干净,搭在年轻人的肩上,十分和谐,看起来就像是一首旋律优美的小夜曲那样流畅。
“我不要回去,回去你又不理我。”
“Alex听话,跟我回去。”男子低声轻哄,一直很冷冽的眼神中不自觉地染上几分温柔。
“我干吗要听你的话?我是你的叔叔呢。我不要,除非你说你喜欢我。”
那冷酷俊男脸色一沉,再不肯放低身段劝哄,干脆一把扛起他放在肩上,夺门而出。年轻人还在拼命挣扎,哭嚷着,“你又不喜欢我,你管我做什么?你这个没有规矩的家伙,我可是你的叔叔啊。”
“晚安。”看着两人纠缠不清的背影走出了大门,溶入渐亮的天色中。我依然是笑靥如花,开酒吧的人就是这样日夜颠倒了,天亮说晚安,可是不管怎样,明天就是另外一天了。
也是时候了,客人都只有出的,没有进的了,我也该准备收拾收拾,关门大吉了。没想到就在这时候,我看见了一个比较熟悉的陌生人走了进来。小王子的父亲,第三次见面了呢。
“你好,我叫Christian。” 他笑,彬彬有礼的。
“你好。”
“你的招牌很有个性呢。那是东方的文字吗?”
“是的,那是我的母语汉字草书晨字。多谢夸奖,您可以离开了。”
“中国是著名的礼仪之邦,你们不是有句话叫做来者是客吗?”
“没错,可是我们中国人还有句话叫客随主便。做不做买卖却要看我高不高兴了。”我也笑,逐客之意却再明显不过了。
“你倒是十分真性情的人。”我对Christian如此无礼,他却也不生气,反而赞我来着。
“干卿底事?”我依然不肯客气一些。情爱里游走多年,从来不肯为谁低头,我可不是十七八岁的棒棒糖,小白袜,对欲迎还拒,大玩猜猜猜的暧昧游戏没有丝毫兴趣,他的意图我一看便知,也就干脆拒绝,省心省力。
“那我来你的酒吧,喝酒总可以吧?”
“多谢惠顾,请小心照管你的贞洁,这类贵重物品一旦丢失,本店概不负责。这是招牌酒水Nothing but all,请用。”我提醒了他一声,一个英俊的男子半夜走近gay bar,胆子可是实在不小。
“我以为会是忘情水啊。”
“请恕小女子驽钝,不会调配这等魔药。”不然,我还在这小国家混。早就周游世界赚大钱去了,天涯海角,天荒地老都有人曾经,正在,将要为爱伤心,我自己又何尝能够幸免?这忘情水啊,绝对是各国人民都需要,居家旅行,毁尸灭迹之必备良药。
“是清水吗?” Christian优雅地品了一口,问我。
“是啊,就是清水,20欧元一杯的清水。它不是酒,但却一定是所有酒中必含量成分。” 我笑,有着不想掩饰的自得。我这里的东西是卖的很贵,但是我贵得有理由,因为我卖的是情调,卖的是品位,还有理解。
“果然是好水。”
“是啊,意大利的好水才养得出那么多风流人物来。”我非常赞同他的意见。
“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为什么要经营一家同性恋酒吧?”
“因为我是变态。”我没好气地说。这答案够直接,够简洁,够明白了吧。
“是中国的好水养出这么可爱的变态来的吗?” Christian微笑看着我,那眼神就好像一个孩子看见了极为有趣的玩具,又是喜欢又是新鲜。
“不,不,还有据说是世界是最彬彬有礼的民族却死也没有胆子承认自己法西斯罪行的日本推波助澜。”我补充道,“少年时代爱看日本漫画,受了不良教育。不过要说同性相爱,真正辉煌的历史还是在你们的老祖宗罗马吧。那样纵情声色,直言不讳,古人的率直真叫虚伪的后人汗颜。”其实那时最痴迷的是clamp的三步曲,圣传,东京巴比伦,还有不可知的x ,那些命中注定的悲哀,还有别离全都没有办法改变,无论多么深爱。
“你还真固执,人在意大利,却只肯讲英文,不过你的英文真是讲得好。”他看我想也不想,张口就是一大串英文,忍不住感叹。他的英文说得不算好,带着很浓的意大利口音,可是声音那么动人。
“那是我为数不多的少年功。” 我答得多少有些无可奈何,念大学时的专业就是英语,虽然曾经半途而废,但是好歹如今也算学以致用了 。
“你真的一点意大利语都不会说吗?”
“Ti amo.”我一时顽皮,突然对他说了一句意大利语,以前和意大利男人约会时候,我就经常玩这一手,这种突然袭击法,真正万试万灵。我喜欢看风度翩翩的英俊绅士们突然手足无措的样子,哈,我真是个坏心肠的女人。
可是这也并不是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吧,为什么世人都这么迷恋我爱你这句话,那么简单不过的几个字,难道真的有什么不可思议的魔力吗?
他却只是静静看了我一会,不动声色地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才淡淡的说。“真是奇怪,你明明是有故事的人,却又总是带着小女孩似的率真。”
“你难道就不是有故事的人?”既然小女子的寂寞心事逃不出他的法眼,我就不得不以攻为守。
“我的爱妻死于难产。”
我见他说得眼中带泪,那双宝石色的眼睛微微蒙上迷茫的水雾,一副凄楚不胜的样子,更是动人无比。没来由得心中一酸,脱口吟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这句话,说的自然是中文。难怪人家说,人一旦真情流露的时候,就会忍不住说母语。
“什么,你说什么?”听不懂中文的他,大惑不解地看着我。
我就将这首著名的悼亡诗翻成了英文,说给他听。东坡真正大手笔,只这么几句,深情痛转,柔情万种,百折千回,全都出来了。而且都是常字,翻译起来最简单不过。
“了不起的诗人。”他感叹。
“是啊,东坡也是真性情的人。唉,恩爱夫妻怎么不到头呢?”
“有感而发,同病相怜?”
“不,不,你的故事是一场死别,我的故事是一场生离。”我哀叹一声。好极,好极,我们真正同是天涯沦落人,他悼亡,我念旧,可是天人永隔固然可悲,到底是无可奈何的天意。
可是我是与君生别离呀,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云迷水隔意中人,岂不是更叫人断肠?
真是一回生,二回熟。从此以后,Christian不但常来,而且还想约我出去。
“这星期天,你有没有空?”他笑得轻松,可是一双眼睛看着我不放,却又是那么志在必得。
“没有,下周也没有,再下周还是没有,凡是您老人家邀我,小女子就永远没有空。”我的绝决直接了当。“我不和超过十八岁的男子一起共进晚餐。”
“届时,Filippo也会出席。” 他倒是好脾气,一点也不恼,笑着继续说下去。
“把Inzaghi请来也没有用。” 这个靴子形状的国家真是得天独厚,不仅盛产球星而且大多美貌。
“小犬名叫Filippo”他突然笑了,有点坏坏的样子。“小王子想见你,你见不见呢?”
我白他一眼,恨得咬牙切齿,真是个资本主义的奸商,榨取童工的剩余价值,连自家孩子都利用。可是我偏偏就是吃这一套。谁叫我爱幼齿美少年,不,不,那孩子可能连牙齿都还有出齐。
可是真的好可爱啊,我一见了他就忍不住赞叹。“好可爱的孩子,我真想要把你藏起来。”真是秀色可餐,见了小王子,这顿饭无论吃的是什么,我都当成满汉全席来享受。
“藏在糖果盒子里?”那孩子笑意盈盈地看着我问,一脸天真无邪。是啊,意大利盛产好吃的巧克力,芬芳甜蜜,而且包装都很精美,简直吃完之后还可以当做装饰品。
可是,我说,“不,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这样你就永远不会长大了。”
“我才不要变成永远是小孩子的小飞侠,我要快点长大,我要追那些最美丽的女孩子。”他看着我说得一脸认真,一双宝石色的大眼睛,眨也不眨,更是动人无比。
“孺子可教。”我不得不佩服地点头。我被他逗得高兴极了,意国男子果然风流倜傥,小小年纪,便有这样抱负,真是美质良材啊。将来还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要为他掉眼泪呢。
“那还要请Diana小姐多多指教。”
“什么意思?”
“我想请你教Filippo英语。”
“免得他再次走失无法和路人交流?”
“他将来要继承家业的,多学些总是好的。”是啊,是啊,形势比人强,英语当前大有国际通行语的架势,学了只有好处,哪里有坏处呢。
我从此变成了小王子的英文老师,不过我的条件是要小王子到我家来上课。
豪门自有豪门的规矩,麻烦得要死,说不定还有什么阴森森的古堡,斜眼看人的管家.己家里多自在,我又不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何苦去遭那种罪?
给小王子上课才真正是享受,这孩子冰雪聪明,常常是我才说了,他就能举一反三。课间休息的时候,我会给他讲些故事。讲到西游记的时候,小王子说,“猴子王真是一只可爱而快活的猴子,我很喜欢他。”
“是的,很可爱,而且不守礼法往往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快乐。”以及更多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那一只猴子,聪明绝顶,一个筋斗,人已经在十万八千里外,到底还是逃不出宿命的手心。
哪个中国人小时侯没有喜欢过他呢?一部八十年代拍的西游记,我不知看过多少遍了,每次放都还是照看不误,真正爱极齐天大圣。甚至电视台深更半夜放,我都要闹好闹钟。每次到了时候起不来都是我弟弟把我叫醒。在睡眼朦胧的时候看到他清俊的面容,听到他那么温柔的声音,是我童年最美好的记忆.
可是人长大了以后,很多事情都不同了。
“什么是白骨精?”
什么是白骨精?这是中国的同龄小孩决不会有的疑问,我要怎么回答?
“最早的骨感美人。”我耐心劝哄
“我不喜欢骨感美人。”
“那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我很喜欢Diana,等我长大了,我第一个要约会的人是你,如果爸爸同意的话。我可以约你吗?”
“当然可以,我的王子殿下。但是等你长大成人,我就是个老掉牙的婆婆了。”岁月不饶人啊,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那么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呢?”上阵父子兵,父亲大人也出门前来邀约呢。
“当然可以。”我笑,“如果你年轻二十岁的话。”
“那么我还不到十六岁,小姐,你有恋童癖吗?”
“是啊,未成年是奇异的魔咒,对我有非凡的吸引力。”我笑得更厉害,自己都觉得回答得真是诗意。其实未成年对我不算诱惑,只是少年人那样无辜的眼睛叫我迷醉。
“哪里有什么魔力,只是你自己愿意沉溺,不肯回到现实。”这话说得语重心长。
“教训的是。”我点头,做十分受教的好学生状。其实自己心里最明白不过,今日所有种种,都是因为无法忘记那段少年往事,这一生痴痴恋恋只为当初用情太真。
“虚心接受,不知会不会屡教不改啊?”
“您老人家也管不着啊。”没有直接一句干卿底事,已经算很客气了。
“所以请给我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管你的理由。”
“我有男朋友。”
“那只是小朋友。”
“无论如何,他现在是我的枕边人。”我脸色一沉。这是既成事实,而且我现在也不想改变它。
课还在上,小王子的英语还在进步,天气渐热,我做了绿豆汤消暑,顺便也请他们喝。反正是在冰箱里的,乐得做人情。
“这是我少年时钟爱的甜品。来,老爷,少爷,尝尝小女子的手艺。”我不算行家,只不过以前家中常有人做给我喝,现在孤身在外,心下想念,依样画葫芦,竟然也学得似模似样。要唬弄一下只喝过罗宋汤的外国人,更是没问题。
淡淡清香,入口清甜,而且颗颗分明,真是美味。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还在那人身边,为了漫画里一场虚构的生离死别哭得肝肠痛断,那人便做了我最爱吃的绿豆汤来哄我开心。当时挥霍着那样的幸福,却不知道等到长大以后,所有的悲欢离合也要由我们自己来领衔主演。
我喝了一口,就觉得前尘往事汹涌如潮,狂奔天涯无路可逃。猛然一抬头,瞥见那小人儿碗中都快空了,而那大人却一口也没有动,不知何故正对着绿豆汤发呆。
“奴家和你无亲无故,不会煞费苦心投毒的,杀人要偿命,而且毒药也是很贵的。”我笑,又不是谋杀亲夫,谁肯这样大费周折。
若是有情意,现下碗中盛的自然该是红豆汤了,而且要熬成缠绵的红豆沙,暧昧一片,不分彼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侬我侬,克煞情浓才好。
“是太精美了,舍不得动口。”他歉意地笑了笑。
“好吃,真的好吃。”那小孩已经兴奋得要跳起来了。
“过誉过誉。”我笑,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谁人听见自己被人夸不高兴的,即使我心知肚明,本大小姐的厨艺撑死了也不过尔尔,刚刚可以上台面而已。
“中国菜真是神奇。我最爱看中国姑娘盘头发,那一根细细竹签,竟然能托得起满头青丝,简直像魔术,而且中国姑娘又都会做中国菜。”小孩子才夸完,老爸又夸了起来。
这次我却不怎么受用,反而大声道,“既要出得厅堂,又要入得厨房?你是要妻子呢,还是要厨子呢?你以为中国女子都长得不食人间烟火,同时却又擅长洗手做羹汤,非也,非也,哪里有这等好事,那还轮得到你们这帮臭男人来染指,本姑娘先抢了再说,还管它是不是GL,蕾丝边啊。食色性也!”
我真是说得慷慨激昂,他听了我这番妙论却只微笑低头喝汤,也不与我争论,真是个有风度的聪明人,许久才看着我道。 “辛苦了。”
他说话真是简洁,我却明白他是在谢我教导有方,微微一笑,答道。“不会,教个聪明漂亮的小孩是种很愉快的享受,更何况日进斗金。”他是个很慷慨的老板,给我的报酬相当优厚。
“你并不缺钱。”
“但是我有的是时间。”若一个开法拉利的人夸我不缺钱,我就只好自嘲了。忍不住想起以前不知在哪里看见的失业穷人妙语,如果时间就是金钱,那么我比李嘉诚还富有。哈哈,我现在又有钱又有闲,上天真是厚爱我。
“那么看着他长大成人,看着他越来越英俊,如何?”这人倒是会顺水推舟。这算是变相的求婚了吧?
“好主意,但是代价未免太高了。”我又哪里是省油的灯,面不改色,笑语盈盈将问题带了过去。
虽然这主意听起来真是不错啊,如此人品样貌,又事业有成,年纪也合适,真是难得的良人了,何况连现成的大胖儿子都有了,可免十月怀胎臃肿之苦和一朝临盆的血光之灾,我喜欢小孩子,可是我真的很怕助产士。可是结婚,对我而言真是不可想象啊。
可是曾经,我是那么想要嫁给某人,为他生个胖娃娃,然后满心欢喜地研究孩子的眼睛是比较像我,还是鼻子比较像他,虽然我们两个长得那么相象.
唉,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现在已惘然.
“十八岁生日快乐。”
“答应我,你永远不会离开我。”
“生日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你这孩子。”我笑着揉乱Francesco的头发,宠溺地嗔怪。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他看着我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
“是啊,你十八岁了,我的年轻人。”
“就因为我太过年轻,你才要和那个老头在一起吗?”年轻人的标准还真是残酷,那人也不过三十五、六,在他眼里已经是老得不堪了。
“和那个人有什么关系?”
“十年,你只要给我十年时间,我也会开着法拉利。”这样赌咒发誓,让他英俊的脸庞看起来认真无比。
“不是法拉利的问题。”
“你连十年时间都吝啬给我,你根本不肯把你的人生交给我。”他用帅绝的嘴唇说出了对我的怀疑。那一瞬间,我看到他那双无辜的明眸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我沉默不语,我有什么办法呢?虽然你真的真是个好孩子,又俊秀,又聪明,有上进心,又肯努力。是的,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可是我的亲爱的,感情,那却是另外一回事。
我早已经放手,而且不想把我的命运交到任何其他人手中。
“你说过我是你的太阳。”真是温柔的控诉啊,只有被伤透了心的情人才所得出口。
“很多年前,在一个月色朦胧的深夜,曾经有个我深爱的少年将我紧紧抱在怀里,温柔低语,我会保护你。但是,现在我们一样天各一方。”
可惜当时实在年纪小,所有的时间都只爱和那人谈天说笑,没有看过莎士比亚的经典名著。所以不知道莎翁借热恋中的朱丽叶之口所说出的给世间有情人的教诲。
啊!不要指着月亮起誓,它是变化不定的,在它的圆形轨道上,每个月都有盈亏圆缺;你要是指着它起誓,也许你的爱情也会像它一样反复无常。
当罗密欧问她那么他指着什么起誓呢?
朱丽叶又说道不用起誓吧;或者要是你愿意的话,就凭着你这优美的自身起誓,那是我所崇拜的偶像。我一定会相信你的。
果然是金玉良言啊,我也很想知道如果那人当时凭着他那优美的自身起誓的话,我们现在是不是会不同啊?因为这个世界上我最相信的人一直就是他,我一向相信他胜过相信我自己,而且以为有个人保护就不需要自我保护。
我实在想得出神,已经不知那孩子在说些什么,恍惚间,突然听见那孩子大吼一声.
“好,我走。”那孩子气极,摔门而去。
其实我也不想伤害他。让那样天真的眼睛看到了伤心是罪恶的事情吧,我却只是看着他负气狂奔离开.
端着一杯酒,在窗口伫立了好久许久,始终没有睡意。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刚才对这个小男孩说了那么重的话,想来是伤了人,可是人总是要学会面对现实的,大家都是这样长大,成长的疼痛,无人可以幸免。我又何尝能够例外,所以那孩子也是一样。
可惜良宵人不见,为谁风露立中宵?从此无心爱良夜,任它明月下西楼,中天月色好谁看?所谓烦恼,都是自找,如此良宵美景虚设,唉,此情需问天。
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好苦啊!天色渐亮,该是睡觉的时候了。
躺在床上,满腹心事,翻来覆去地根本睡不着。
孤枕难眠,原是如此。我其实已经习惯与Francesco相拥而眠。高中男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生物,十六岁以上,十八岁以下,花样年华,年轻的孩子,有着可爱的的身体,富有弹性的皮肤,还在成长的肌肉,被抚摸时会有激烈的回应,青涩的技巧,却是激情四射,迫不及待地想引导一切。
我真的很喜欢他,可是我只是无法爱上他。
人的体温,拥抱的热度超过一切高科技产品所能提供的舒适。即使不相爱的男女也可以相拥,相互取暖,上帝真是仁慈。
Without You
No I can\'t forget this evening
Or your face as you were leaving
But I guess that\'s just the way
The story goes
You always smile but in your eyes
Your sorrow shows
……
I can\'t live
If living is without you
I can\'t live
I can\'t give any more
……
“在意大利却只放美国流行音乐。” Christian听着我店里的音乐赞叹。
“而且是很旧的流行音乐了。”我微笑补充。
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深情婉转。真是动人。可是这只是情歌,我们过得是现实生活啊,没有了谁,日子都是一样继续过,只是幸福不幸福的问题。那也是冷暖自知,旁人如何知道?
甜也好,苦也罢,好歹是自己一个人逐日熬过,不足为外人道也,谁不是把悲喜在尝,谁又不是要孤独收场?早知道这样凄凉下场,所以反而可以和不相干的人把酒言欢。
突然有人推门而入,轻轻唤我一声。“宁波!”是我今生今世都不能够忘记的声音,依然很温柔而坚定。可是我们之间已经隔着多少流年?
我整个人就愣在那里了,那是我朝思暮想的人儿,宁涛,真的是他吗?
风尘仆仆的,他还是英俊得一塌糊涂,那么我少年时代所有的迷恋都理应被原谅。
见了他不是不高兴,可是也实在是意外。谁道闲情抛弃久?这一点闲愁,十年不断,恼乱春风。
“到底是什么台风把你刮来的?”离家已久,许久没有感受过台风了,连那样暴虐的玩意儿我都开始怀念起来。
故乡真是如同老情人一样,你要是不离开他,就永远不知道他到底好在哪里,可是你一旦开始想念他,多半也是你已经离开他,而且再也回不去了。
这样飘洋过海来看我,又是何苦来着?
“我找你找了很久,我一直以为你会去日本,没想到你竟然会在意大利。”
“我也以为你好好在宁波救死扶伤。”谁说你最喜欢什么就一定可以如愿呢?很多年前我就知道这道理了,很惨痛的领悟,但是谁又能够强求?
“没有你的宁波,只是一座爱的空城。” 宁涛突然开始哽咽,“在那个与你同名的城市里,再也感受不到你的气息,只有那些回忆,我……”
“此言差矣,那里有你的合法妻子,父母双亲,还有你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是不是?对了,我的小侄子该有多大了?我可以吃吃他的嫩豆腐,教他吹口哨,追小女生了吗?”
“我还没有孩子。”
“那就是你的不是了,放着计划生育优生优育,这样重要的国策不好好执行。亏你还是个医生。”我只好苦中作乐,开起玩笑来,谁叫我是卖酒之人呢,插科打诨,原是我的拿手好戏,没有想到,今时今日会这样派上用场。
“跟我回去吧。”他突然握紧我的手。
“回哪里?”
“回家!”他回答得多么坚定有力,就像少年时我有时嘴馋,想出去乱吃一气,他却牢牢牵住了我的手,对我说回家他做饭给我吃。
“你的家还是我的家?还是你要我回去和你一起唱大团圆吗?可惜我如今听多了意大利歌剧,已经忘记了乡音。”我问他,问得认真而凄凉,是啊,我们已经分家。他成家,我离家。
故人依旧,言犹在耳,却已经时过境迁。
他是我的双胞胎弟弟宁涛,更是我今生都得不到的最好的挚爱。仰之弥高,情难自禁,这一生都只在等他稍假辞色。若是他眼角眉梢有一点点暗示,我便如飞蛾扑火般而去。
我从小到大一直都以为,只要他一句话,天涯海角我都随他去了,谁知道如今居然连跟他回家都不能够了。
怎不思量,归兴浓于酒,曾记故乡风物,多少惊心旧事,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惟有少年心。一杯未尽,离怀多少,醉里秋波,梦中朝雨,都是醒时烦恼。
这就是现实生活啊,我只能苦笑着将他的手轻轻推开。
我看见我从小熟悉的修长手指,上面多了一枚陌生戒指,钻石的光芒闪亮得近乎刺目。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多么美丽的广告词。可是,却是他已经属于别人的标志,这是残酷的事实,但是我终究无计可施。
原谅你和你的无名指,但是要如何原谅自己就这么错过你,如果我告诉自己,这是我宿命的悲哀,是否伤会少一点,还是我会更加绝望?
突然间,他俊秀面目全都变得模糊,一切消失,往事都变得沉寂。他少年时代的容颜纯真而暧昧,我一直那么在乎,反而连一个吻都留不住。
是不是只要不是我,你和其他任何不相干的外人都可以天长地久,只为了求一个安稳。为什么你明明爱我,却爱得那么残忍,那样冷冰冰的温柔。你用一把名叫理智的利刃,把我们硬生生地分开,二十多年亲密无间的感情,被你用残酷的事实切割得支离破碎,血肉模糊,从此惨不忍睹。
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你是为了保护我,但是,你难道不知道吗,只要和你在一起的话,我根本不怕沉沦,我根本不要什么道德。
我只要你,一切随心能不能?
可是,根本不用问,答案就摆在眼前。
其实我也知道,我们从来就不是完全相同,因为我们是异卵双胞胎,再相像,还是不一样。从小一直任性地坚持我们一模一样,不过是种自欺欺人,但是至少我曾经开心过一阵子。
如果这个美梦一辈子不被人惊醒,也许我会永远很快乐,因为对我而言,人生最大的欢乐莫过于此,虽然可能这就是所谓醉生梦死。
“我……”他无话可说,但是眼泪已经流了下来。他这样英俊的男子,一向理智自持,可是一动起真情来真是迷人。
“辜负我是无可奈何,已成定局,再亏欠你的爱妻,岂非太划不来了?”我亦无奈叹息。
我的脾气真是收敛得多,这要是换做前些年,早就一句“你离婚吧”,狠狠丢了过去。
可是有什么用呢,就算逞得了一时口舌之快,难道就能够改变既定事实吗?只能带给彼此更多不必要的伤害罢了。
你早已经选择退出,我却笨到一直继续背负,中间那么多反复,起伏,到头来一切入土,化为虚无,谁退出,谁糊涂,谁幸福,谁孤独?
我也曾经天真地相信,我们二位一体,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可是结果呢,明明钟爱着一个人,与之结婚的却是另外一个人,是我们太无能,还是上天太残忍?
要如何死里逃生?只能自力更生吧。
所以,请你什么誓言都不要讲,明知道无法爱到天亮,至少曾分享过月光。世事太无常,纵然爱得难舍难放,我依然只能孤身流浪,可是我们都要自己学着坚强,不能再沉溺于过去的忧伤。
命运这盘旗子早已经混乱到无子可下,与其再混战下去,无谓地相互撕杀,两败俱伤,不如另创新局,好歹是双活赢面。
因为深爱,所以离开,不是少年时代的负气出走,只是不想留下来,再带给他更多伤害。
当时年少痴狂,那样的自以为是,而且任性得理所当然,以爱之名,理直气壮无所不为。直道相思,不但了无益,而且叫两人都痛苦不堪。现在才知道带给了他多大的压力,怎么还能够重蹈覆辙?
看着自小那样冷静的他为我哭得这样,我在他额头轻轻吻了一下,是姐姐善意的祝福,而不是情人那样的亲近。 “谢谢你再次为了我而哭。快点回去吧。我不送了。”
相见真如不见,多情却似总无情,可是也只能这样了。难道我还要含笑问他,要不要在这名城游赏一番?
就算到了举世皆知的米兰大教堂,我们这样的罪人,还可以向上天祈求些什么?但愿人长久吗,哈,感情若是可以出现奇迹,又怎会等到今时今日?
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深,可是上帝并不肯对我们的感情作出评审。也许只因为他是个老外,只听过意大利的民歌《我的太阳》,并不知道月亮代表谁的心。
既然我不能随他回去,他也绝不可能为我留下,当然劝他不如归去。我这一生一世,是永远不会把虚情假意用在他身上的
这么久的痴痴恋恋,只为当初你的情太真,所以注定我要用我的前半生来还你。原来真的了断起来只消那么片刻,可是为什么心还是那么痛?
但是夜色未央,我的生意还没有收场,只好强颜欢笑继续迎客。
“你不陪陪你的亲人吗?” Christian问我。
“你怎么知道他是我的亲人?”我恨这个词恨了很多年,谁要他做我的亲人,我要他做我情人.可是如今也只好学着释然.
“他很像你,都是很漂亮的人,而且你们说话也很好听.”
“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这个人,连中文都听不懂,何况我们当中还夹杂着方言。人家说,宁与苏州人吵架,不和宁波人说话。可见宁波话是多么的石骨铁硬。
“可是好听,感觉像唱歌。”
我听了只好凄然一笑,那是因为听不懂,不知道真相的话,很多事都看上去很美。
可是他什么都不问,只是在轻轻握住我的手,成年男子特有的温暖和力度传了过来,这让我心里充满感激。
他这样厉害人物,也许一切都已经猜到,可是依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对我,又得体,又温柔。叫我不念着他的好处,都不行。
他会照顾人,万事都打点得妥帖,而且他确实是有那个条件,不像未长成的男孩子,长是长的好,无可挑剔,可是纵然少年足风流,除了那一句依稀闻到太狂生,还有什么?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我真是没有什么出息,多年修炼,自以为已经修成正果,脱胎为人了,才和那人打了个照面,就原形毕露。
实在是睡不着,随手抓起电话来,打给Christian。“有没有兴致来赏月?”
深更半夜的,一个过了十八岁的女子邀请一个成年男子,就该做好发生任何事的准备,即使明知道对方是个君子。对着一个不太熟悉的人原来不应该如此轻佻,偏偏在这样的夜色里我的寂寞泛滥成灾,而我手上又抓不住任何男人,一个也没有。
“我就在你楼下。”
“什么?”我大惊。
“我怕你睡不着。”淡淡一句,竟然深情如许。
他是个难得的老派人,如今都什么时代了,吃饭都恨不得顿顿快餐,但求快捷方便,他竟然有这样情致。
“那怎么也不打个电话上来?”我不好意思至极,然而有个人这样记挂我, 心里不是不感动,不欣喜的。
“我又怕你万一睡着了。”
“……”我真正无语了,只好沉默。“那我现在请你上来会不会太迟?我家里有上好的酒,能饮一杯无?”
可是真正喝起来,怎么会止一杯?
“你醉了。”他的声音温柔,他看我的眼神无限怜惜。我倒是真的要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
“我是当垆沽酒之人,那三杯两盏淡酒怎么醉得了我?你没见过我在我弟弟的婚宴上狂灌,烈酒若等闲,那简直是传说中武林高手飞花杀人,微笑从容的境界。 ”我无奈苦笑。醉得了那才好呢,偏偏心里清醒得要命,所以才难过得痛不欲生。
“就算海量,伤心时独饮闷酒最是伤身。”
“不喝却伤心。”
“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相信我。”
“好啊,我相信你。陪我喝啊,人生得意需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也许醉人的从来就不是酒精,只是心情,喜也罢,悲也好,随了黄汤灌了下去,便流出体外,再无牵挂,那有多好啊。
来来来,与君同消万古愁,记得当年一十六,俱往矣,哈哈,呜呜。真不知道是哭是笑,或许是生活逼得我们哭笑不得吧。
“我的Diana女神,在新月的守护下,你就真的如神话中一样不打算成婚了吗?”他陪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修长的手指在我的眉间轻轻描画出一道完美的弧度,恰恰宛如新月。
“我是嫁不出去的老女人。”我苦笑,竭力忽略着他轻柔而有力的指尖带给我的震撼。
我若有幸结婚得早,我的孩子也该有Filippo这般大了,以我和我心里那个人的条件,那小小宁馨儿真不知该怎样精灵可爱,冰雪聪明呢。我断断然不会如此这般体态婀娜,心下寂寞。
“你知道吗?中国人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从小牵着我弟弟的手一起长大,他总是说他会保护我。那样可爱聪明的一个男孩子,用他无辜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你,而且只看你,又说得那么坚定,一个人醉起来便不可救药了……”
酒后吐真言,我已经开始滔滔不绝,完全不知所云。我只是难过我不能陪他一起老,我没有资格,因为我是他的姐姐。我只能和他一起长大,然后他就是属于别人的了。
他却只是安静地聆听,温柔地凝视着我不语,宝石色的眼睛那么深邃。
我突然觉得心里一冷,我大概要淹死在这样的眼神里了。谁说只有红颜才是祸水的,温柔又多金的美男子一旦魅惑起众生来,只怕更是波涛汹涌的海啸,真正是洪水猛兽,挡也挡不住。
“哎呀,真是糊涂了,竟然和个外国人说起《诗经》来,还那么一本正经。”我失笑。我要如何向一个完全不懂中文的英俊意大利中年男子解释中国的《诗经》,死生契阔,叫我如何与子诚说?可是,而且我也根本没想过要与子偕老。
那就不要言语,可是嘴唇又闲着啊,在这样美好的月色之下真是浪费,不如接吻吧,然后自然而然地我和他上床。
我和他连语言都不大通,身体已经亲密无间,和那个人自小心意相同,却只能分隔两地。心有灵犀谁的心?
时光只解催人老,不信多情,凄凉却恐他乡胜故乡。月是故乡明,可是我是回不去了,回不宁涛他身边。
“米兰是个最妙不过的城市,最伟大的美术馆,最神圣的大教堂,最好的球队,最时尚的服装,最美丽的大街……”
“还有最好的冰淇淋。”我笑着补充。是啊,那绝妙滋味,鄙人永世不忘。
“而且商业气息浓郁,大家都行色匆匆,总是不肯忘却经营,忙到无暇好奇,最适合藏匿自己的心事。”
我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他,他这样的男子,何等精明细致,自有他行事的方式,那样的商人气质,头脑很清晰,与人的感情却很暧昧。
如今这样单刀直入地挑明,是打算要和我纠缠不清吗?
这实在是叫我受宠若惊,无福消受啊!
他这一双精明犀利却又动人无比的眼睛,现在看着我不放,眼里都是不想掩饰的柔情,仿佛要看透我的心。
要命的是,心中怎么会有一丝微微的酒意,想本大小姐何许人也?少时游戏草丛,如今当垆卖酒更是阅人无数
“宁波啊宁波,外国鬼子几句话,你就轻飘飘起来了。你当自己是谁,当垆仍是卓文君吗?那么堪送老的也是成都美酒啊,怎么又会为爱逃亡,流浪异乡,也许终老都不得不独在异乡为异客,司马相如难道也改姓洋了吗?”
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有什么周详不周详。
好经典的一段唱词啊,样板戏里的阿庆嫂真正是我们所有卖茶沽酒生意人的偶像,要八面玲珑,心无旁骛。可是要做到谈何容易?
世上还有另外一种事情叫做日久生情啊!
“你不想一直留在米兰吗?留在我身边吗?”
“我想留在米兰,但是我并不想留在任何人身边.”
“任何人里面也包括我吗? Diana,你不要我了吗?我好喜欢Diana.”小王子却跳了出来,牢牢抱住我的腰不放.这样小小人儿,又是一向斯文乖巧惯了,谁知道一旦固执起来,力气还真是大得出人意料.
“我怎么舍得?”我无奈叹息,一被这孩子抱住,我就知道我再也离不开了。
“那么留在我身边好不好?”他抱着我撒娇,一双宝石色的眼睛里都是担心,生怕我说出一个不字.
对着这样一双眼睛,我怎么能够拒绝,我想我一定是前世欠了这个孩子什么,今生一定要还给他。“我不走了,我会陪着小王子的.”
“不想成为我的妻子,却愿意成为我孩子的母亲,你想上演少年版的洛丽塔吗?”
“那样年龄悬殊的老少配,只有电影里可以看看,真要老牛吃嫩草,那恐怕只能是惨不忍睹。”我无奈地笑,现实生活是不一样的,想要恋童,也得自身有条件。
在比萨度蜜月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是除了让我们家的小王子在我抱着他的时候吃pisa就是糟糕透顶的决定.
“妈咪,你要吃吗?”他还很客气地邀请我.
“谢谢小王子,我不要.”我很高兴地婉拒,但是就在那一瞬间我看见他手里的pisa上掉了一块火腿下来,不偏不斜地落在我的雪白毛衣上.我顿时使出川剧里的变脸绝技,一张笑脸生生地沉了下来,变成如假包换的晚娘脸.“Missoni的新款毛衣啊,小祖宗,你给我赔来。”
“谁叫你平时恨不得把他宠坏,活该。”我的新婚夫君却在一边笑得坏坏的。他真是俊美啊,那完美得如同古罗马的雕像一样立体的五官,岁月的雕刻只能让他更加深刻动人,那种曾经沧海的风致绝不是十七八岁的小男孩可以比拟的。
“你还笑,养不教,父之过啊。”真是个红眉毛,绿眼睛的洋鬼子,我一边嗔怪,一边翻白了眼睛瞪他。
“好吧,我替他陪就是,我的老婆大人。” 他轻轻吻了我的左脸颊。
“我也要玩亲亲。”我怀中小人儿也不甘示弱,吻上我的右脸颊。
看来,老大嫁作商人妇,也实在是不错的选择呢。